杏花微雨的时节，一缕鲜香顺着微风飘向农家小院的每一处角落。
“咕咚～”眼巴巴盯着陶锅看个不停的林小丫咽着口水，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注意，直到来人重重的咳嗽一声，她才吓了一跳般的转过头，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奶……”
“大丫和二丫又上山了？”
林刘氏一双吊三角眼打量了下空荡的屋子，只看到了前日里摔破了脑袋正在昏睡的三丫，瞥过目光转向冒着香味的陶罐，忍不住嘴里直咽唾沫：“这又是炖的什么东西？”
嘴上一边问着，一边上前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蕴着浓浓的白雾散开，入眼便是根状的芽须，以及淡褐色的汤水，顿时疑惑的皱了眉头，原本她还以为炖了鸡汤，这看起来也不像啊。
林小丫不笨，她知道自家奶奶肯定不是为了关心他们姐妹几个才过来的，无非是这香味传到了那边的屋子，所以过来想要抢吃的。
好在大姐出门前告诉她，如果奶过来了，就照着她之前说过的话说一遍。
“大姐说，这是专门给三姐补气血的，是药膳，给病人吃的！”林小丫鼓起勇气，顶着那道吃人的目光战战兢兢的又道：“奶，大姐还说，她今天去捉野鸡，晚上做好给您送过去……”
林刘氏原本不悦的神色渐渐变得慈祥起来，对于这个大孙女，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做的一手好菜不说，相貌更是如同神仙妃子一般，人也能干得很，十里八乡多少户人家都盯着呢，等过两年，估计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蹋烂了。
不过，这么好的样貌，许给城里的富贵人家也是有人要的，至于聘金，那可少不了，有了这笔银子，大孙子读书赶考就不用那么拮据了。
林刘氏这厢算盘打的响，也是仗着林家四姐妹没爹没娘任她拿捏。
林刘氏当年嫁进林家三年无所出，只能先抱养了林家远房的一个子侄，后来不到一年便怀了孕，更是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对这个便宜儿子也就不怎么上心，等他年纪大了，差不多能养活自己就给娶了媳妇，然后把他们一家分了出去。
林爹取的媳妇儿也是个没有双亲的，全靠兄长嫂子养大，两人成亲以后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林母生林小丫的时候血崩去了，林爹也没再娶，只是去年身体渐渐的就不行了，大夫说是忧思成疾，吃药也不管用，没多久就去了。
年纪最大的林大丫彼时也才13岁的年纪，下面几个妹妹，林二丫是10岁，林三丫是6岁，林小丫也才4岁稚龄。
林家分的屋子在最西侧，与其他屋子隔了个小围墙。分家之后厨房也不共用，所以林爹在自家小院子里垒了个灶台，花钱打了口铁锅，砍了几根木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当做厨房。
林家四姐妹也没个能帮衬的亲戚，几个叔叔各有小家，孩子也不少，再加上是向来不喜欢她们几个的奶奶当家，平时不上她们家拿东西就不错了，总得来说指望不上，舅舅那头也太远了也靠不住，只能靠姐妹几个自己。
不过好在大姐有本事，平日里上山基本上都是满载而归，就算是大冬天也一样，而且一手好厨艺就连奶奶也喜欢得不得了，看着吃食的份上，奶奶平时也不会为难她们。
林小丫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松了口气，连忙把盖子又盖上，看着炉子里的火不够了又添上一些干柴，端了碗水进屋放在床边，然后用勺子小心翼翼的喂给床上昏迷的三姐。
柳树村地势偏僻，却也依山傍水，山体高大，林间茂密，野物繁多。
这个季节正是野蘑菇与竹笋长成出没的时候。林二丫背着篓子正在捡蘑菇，不远处有个比她大一些的少女拿着竹片在挖笋，挖着挖着，忽然手上一顿，然后捡起地上的尖锐石头迅速朝着一边飞去。
“咯！！”只听见传来一声短促的鸣声，林二丫立马起身奔过去，翻开草堆，一只颜色艳丽的野鸡死不瞑目的瞪着一双小眼睛，似乎在看着她，林二丫丝毫不惧，提溜着野鸡跑回来，高兴又崇拜的看着自家大姐：“姐！是不是该去看看陷阱了？！”
林大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背起一旁的竹篓，仰头看向天空，看着天色不早了，点了点头：“把它放好，然后去看陷阱。”
她的声音清冷如寒玉，足矣配得上那张芙蓉面，虽说身上穿的是灰扑扑的衣物，还打了补丁，一头长发也只是随意挽在身后，但是这一身的气质却如同夜晚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林二丫听着那声音呆愣的点头，回过神来，她姐已经走远了。
“大姐！等等我！”
挖的三个陷阱都有收获，两只兔子掉进了竹篓子爬也爬不起来，也没办法打洞，此时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抑郁了还是怎么地。
三只野鸡都受了伤，老实得很，剩下的是一头野猪，肥硕的身子将陷阱的洞口堵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和两条短腿在外边儿，也是不动弹，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林大丫掰了根快有她手腕粗的长树枝，盯着那野猪的屁股作沉思状：她这一棍子能不能把它叉起来？
一旁的林二丫收拾好所有的猎物放进背篓，看着她姐那蠢蠢欲动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喊出声：“姐！这野猪该怎么办？”
林大丫遗憾的放下手中的棍子，想了一下说道：“先下山吧，把东西放回家，然后去一趟村长家，就说我们打到野猪了，但是抬不动，让村长家的几个兄长帮忙抬下山杀了，每个人给十斤肉。”
林二丫迟疑的道：“叫村长家的？可是奶奶那边……”
“不用管。”林大丫语气稍缓，“立女户的事，总要村长同意才行。”
林二丫似懂非懂的点头。
林大丫耳朵一动，把自己的背篓放到一边，“我在这边守着，你赶紧下山去。”
“噢噢！好！”林二丫背着一个背篓，手上提了一个，飞快的往山下跑去。
“大家伙来了！大家伙来了！”
“讨厌的家伙！把人家的枝条都给踩坏了！”
如同地动般的震动，尘土飞扬。
林大丫在有记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听懂各种植物的话语，她下意识的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她的秘密，不只是这样。
如果植物离开了泥土，她就听不见了，这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要吃它的时候她就没有任何心理阴影了。
她拿起竹篓里的柴刀，握紧，迎面对上了一大两小的肥野猪。
来的正好。
一家猪，总是要整整齐齐才好。
村长家在村子里颇有地位，住的房子也是最好的。如今的村长是之前老村长的儿子，今年年纪也不小，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早就成家，除了小儿子在城里的私塾读书以外，其他几个这个时候都在地里干着农活。
林二丫掩着背篓，盯着空无一人的院子看了几眼，这才飞快的穿过去，跑回了自家小院儿。
“二姐！你回来啦？大姐呢？”林小丫垫脚看了眼门外。
“陷阱中了一头野猪，可大了，我们搬不动，大姐说让我去村长家找人，你可别嚷嚷。”林二丫一边把绑的牢牢的猎物塞进床底，一边说着。
林小丫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大姐说等这次的猎物一起去卖了钱，我们就搬到县里去。”
两人说着，眼里满是期望。
“好了，我先走了，你好好看着三丫，别让小子们进屋！”林三丫脑袋上的伤就是被那些皮小子推到才伤倒的，好在不是特别严重，大夫说估计明天就能醒了。
“嗯嗯！”
林二丫跑去了村长家，看着那气派的房子有些羡慕，不过想到到时候她们就要搬到县里去，又变回了平常心。
“打到了野猪？！”村长面色微喜，连忙让自家孙子去田里喊几个儿子回来。
四个人那可是四十斤！一头野猪最多也就一百五十斤左右。他们家虽然看起来挺气派，不过对于肉是永远不嫌多的。
虽然家家几乎都养了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养着卖钱，镇上的猪肉可是要15文一斤。只是需要抬下山然后帮忙杀了，就等于说每人能赚150文，这么好的事，当然是要抢着做了！
没一会儿，村长家的几个儿子都回来了。
林二丫带着他们往山上走。
“老头子，这么好的事，林家丫头为啥要找我们家呢？”村长媳妇看着他们远去，脸上的喜色还没褪下。
村长咳嗽两声，转身进了屋：“估计是……因为立女户的事吧。”
林家大丫头，估计以后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女户？！”村长媳妇儿惊异的叹了一声：“原本我还想等过两年，看能不能相给老大家的呢……可惜了。”
“林家丫头这相貌，就是进宫做个娘娘也不差的，可惜生在这乡下。嫁给一般人恐怕也是护不住的，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
林二丫带着几人上山，一眼就看到自家大姐身边的野猪，她下意识的瞥向野猪的屁股，没有看到棍子，又看到依旧困在陷阱里的一只野猪，顿时松了口气，又陷入了沉默。
自家大姐……貌似砍死了一头野猪，她那么仙那么美身子那么瘦弱的大姐，硬生生砍死了一头猪！
而且，一刀致命。
村长家的几个儿子最大的有三十七岁，最小的也有二十五岁。他们眼神统一的望着地上两头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砍刀砍了两颗不大不小的树，手脚熟练的把野猪拖了出来，然后绑在了树干上抬下山。
男女大防，虽然农村没有城里边那么严格，但是还是不能轻易与对方接触，更何况林家大丫头已经不小了，更是长了一张美貌如花的脸，所以下山的一路上他们基本没怎么说话。
“抬到我奶那边儿杀吧。”没让对方沾手，总也是要给对方一些甜头的，而且，杀完猪的院子，又臭又脏。
“之前说好的四十斤，就换成半只吧。”
“那怎么行！杀一只也是杀，杀两只也是杀，还是按之前说的来吧！”赵老大摇了摇头，一脸严肃。
“是啊！”
“再多收我们可就没那脸了！”其他几人也点头。
林大丫笑着指了指那两只肥的不行的猪，“赵叔，您也别推辞了，我这到时候还得请村长爷爷帮忙呢，您要是不收，我可没脸上门了。”
农家汉子大多老实憨厚，对方这样一说，便迟疑了起来，几兄弟面面相觑，半晌才点头。
想来爹让他们帮忙的时候便想到这一出了，只是一只变成了两只，对方也就抬了高价出来。
就是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事非得找他爹。
太阳西沉，已经快要落山了。
林家几个媳妇儿先一步回家准备做饭，就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扛着两只野猪往家这边来，为走在前面的正是他们家林大丫。
林大媳妇连忙拍了一下自家小子，让他去地里喊人，一边和几个妯娌进了屋子，喊自己婆婆出来。
“娘！娘！大丫带了赵老大他们几个扛着野猪来了！两头呢！”
“啥？！”在屋里缝缝补补的林刘氏险些被针给扎了，一听这话连忙起身出了屋子。
赵老大他们几个已经把猪放下了，林大丫神情自若的笑着让几个婶娘去厨房烧水，说是乘着天没黑，现在就把猪杀了。
“奶，这头猪是赵叔帮忙抓的，所以等会儿要分半头给他的！”林大丫走到林刘氏身边说道。
“啥玩意？分一半？凭啥？！”林刘氏一听就炸了，分一半？！那可是半头猪！
林大丫神色不变，笑着说：“另外一半是孝敬爷奶，还有叔叔婶婶们的，另一头我打算卖了，村里没卖完的话还得请赵叔帮忙带到镇上卖掉，而且分一半已经算了我们赚了便宜了，这头猪如果没有赵叔帮我，我可砍不死它。”
“而且还是赵叔帮忙从山上抬下来，现在还帮忙杀。”
“晚上的饭就我来做吧，家里也好久没吃肉了，晚上就做个红烧肉，我们吃个痛快，怎么样？”
林刘氏最后也不说话了，咽了咽口水回了屋，眼不见为净。
此时，林家几个男人也回来了，什么话也没问，就上去帮忙。
小孩子们围在旁边看着，林二丫走过去掏出一把糖，“你们去村里问，看有没有人要买肉，问完我就给你们糖吃！”
“真的？！”
“真的！”
“我去问！我去问！”
“我也要去！！”小孩子一哄而散，全都跑出了大门。
已经死掉的猪先被杀了，林大丫拿了大块上好的五花肉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林小丫跟在她身边帮忙烧火。
林二丫去一旁的菜地里摘了小白菜回来，又把今天摘的菇子和竹笋拿出来洗干净，最后才爬到床底抓了一只野鸡出来。
杀鸡，褪毛，放血，一气呵成。
林大丫把今天炖的陶罐里的草根捞出来扔掉，把整只鸡放了进去，然后又陆续放了香菇，与其他一些调料，用文火慢慢炖。
猪肉也已经焯过水，放油，然后奢侈的放了一堆糖，开始炒糖色，炒到红褐色，放入了大堆五层肉肉块，然后放桂皮八角，香叶，还有其他的一些调料倒入开水开始闷煮。
说起来，这八角和桂皮还是她在后山上发现的，一看到她就知道该如何用来做菜，可谓是十分神奇了。
香叶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也是偶然发现的。
其他人如果没有这几样，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味道的，而且她手上的调料可不止这些。
凭着这手艺，以后到了县里，买下一间铺子，也能开个小饭店，赚更多的钱！
闷煮红烧肉的同时，她将一旁的笋拿过来切成薄片，又上屋里拿出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切了几块，切成大小一致的厚度，放在一旁等红烧肉炖好了再炒。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好在已经全部收拾好了。赵家几兄弟扛着半扇猪肉回了家，林家几个婶婶很是自觉的闷了一大锅米饭，与自家男人帮忙收拾着剩余的猪下水。
买肉的人不多，林二丫在一旁手脚麻利的收钱，林二叔在秤肉，没一会儿就没人来了。
三月份的天色还很凉，猪肉放一晚上也不会坏掉，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林大丫闻了闻，伸手把木头锅盖揭开，一股霸道的浓香瞬间四散开来。
小院里的林二丫和林小丫猛的咽了咽口水，林大丫拿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碗出来，装了满满的一碗，然后用盖子盖上：“二丫，给赵叔他们家送过去，别让奶他们看见了。”
“嗯嗯！”林二丫接过碗，撒腿就跑，生怕回来晚了，肉就被抢光了。
野猪肉比家猪肉香，就是没有那么多肥肉，不过今天这两只猪却与家猪有的一拼。
林大丫接着炒了个竹笋腊肉，又炒了个白菜，给自家留了一份，这才端了菜往那边去，至于鸡汤，那是给昏睡的三丫还有两个妹妹补身子的，总共也就那么点儿，干脆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