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活了——!”
看起来有二十来尺的巨石上,有一裙带飘飘的女仙正伫立在上面,不时冲着下面又哭又喊。
仔细看去,她身旁还飘浮着两片白白的云朵。
那女仙容貌虽不是多么美艳动人,但毕竟修炼了千年,气质自然不同凡俗女子,眼下哭得肝肠寸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就在那巨石之下,月老座下唯一的徒弟温染小仙,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干这一行的都知道,姻缘这种事儿自古以来都是劝和不劝分的。
老话怎么来着?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云婆,你别哭啦,我帮你算过了,锦鲤大仙只不过是照常下凡出个外务,你没有必要这么担心。”
被唤作云婆的女仙闻言,忽然止住了哭声,往下瞥了一眼道:“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再走?定然是哪个人界的小妖精勾搭了他!”
“呃……”温染一时语塞。
是啊,你说你出个外务,跟老婆说实话不就完了吗?
见温染没了声,云婆又一副跃跃欲跳的架势,哭得比刚才还惨烈。
温染劝得嗓子都要冒烟儿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终于是眯了起来,他悄摸拉住了身旁的小童子清风,压低了声音道:“要不……咱们干脆就让她跳了吧?”
小童子顿时惊恐道:“这不好吧?万一摔出个三长两短……”
温染指了指面前的巨石,问道:“你有听说过毒蛇被毒毒死的吗?”
清风摇了摇头,就见自家少爷幽幽道:“那一个修炼了上千年的神仙从一块才二十来尺的石头上跳下来,能把自己摔死吗?”
“……”小童子沉默了。
许是发现了温染和小童子一直在底下嘀嘀咕咕,巨石上的云婆抻着脖子瞅了两眼,忽然道:“你怎么不劝了?”
温染正要回话,就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隶属元和殿的小文仙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忙着呐?”小文仙行了个礼,就赶紧说明了来意,“天帝有要事,召你过去呐!”
“天帝?”温染一脸茫然应了下来,先让自家小童子回了月老阁。
见小文仙又慢悠悠地飘远了,温染仰着脑袋对云婆喊道:“云婆!瑶池的锦鲤该吃饭了,你赶紧下来喂鱼去吧!”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那女仙火烧火燎地轻盈落了地,只往家里跑去了。
丈夫可以回来再收拾,小鱼崽子们可不能饿死了。
温染笑眯眯地往天帝所在的元和殿走去。
平时这里除了有仙君过来议事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很安静的。
温染从小算是天帝和月老养大的,关系素来亲密,这会儿没有外人,他也没打算避嫌,跟守门的仙将打了招呼,便连跑带颠地冲进了殿里。
“天帝——”温染一头扎进了天帝的怀里,蹭了蹭,“找我有什么事呀?”
天帝却不似往常那般一脸慈爱,反而颇有些尴尬地假咳了几声。
“怎么了?”温染还没闹明白状况,就见天帝用眼神往他边上暗示了一下。
温染一转头,这才发现原来殿里除了天帝之外还有个人在。
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一身黑色锦衣,暗金色的流纹绣在上面熠熠生辉。长发如墨一般散落在衣衫上。
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双眼眸,深邃而幽红不见底。一双冰眸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贯穿人心,却偏偏又不屑于去做,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这样一副俊逸脱俗的天人之姿倒是让温染一个颜控当场看呆了。
只可惜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大概只余下那冷似寒冰的精芒。
“这孩子叫白哲,大铭恩府人士。自小天赋异禀,在家乡有“一步登仙”的美名,我便把他带上来了。”天帝正了正神色,介绍道。
温染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又仔细瞧了瞧这人,问道:“这是半仙?”
“不错。”天帝对他的机敏颇为满意,“眼下他距离成仙也只是一步之遥了,你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这下可把温染给整懵了,他一个小月老,还能助人成仙?
“天帝,让我助他成仙似乎有些困难。”
温染很有自知之明,他因为从小身体差,虽然算是个仙二代吧,但是一点优良资质都没继承下来,学到现在,仙术也是平平。
“不过让我助他成亲,还是可以的。”提到老本行,温染立马喜笑颜开。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天帝叹了口气:“谁让你助他成亲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收他为徒。”
温染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后面还有更劲爆的——
“然后,把他培养成下一代的仙界之主。”天帝语气深沉,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温染转头看了看那个冰山脸的半仙,又转回来看了看天帝。
“天帝,咱们仙界上一代能纵横联合三山一海五处的仙界之主已经不知道陨落了多少年了!”温染觉得这是自己对仙界历史记忆最深刻的一回。
的确,正如温染所言,自上一代仙界之主陨落之后,整个仙界便进入了势力割据的状态。
所谓仙界之主,正是能够纵横联合整个仙界各方势力的盟主。
天帝名为天帝,实际上所管辖的只是仙界内庭这一片区域,更何况如今的内庭早已步入神火殿和暗月宫两大势力分庭抗礼的时代了。
这两大势力纷争不休,大概就像他们分别象征的日与月一样,彼此永远相隔,堪称水火不容。
从小在内庭长大的温染自然知道这个目标有多么宏大而不切实际。
“你还年轻嘛,就要敢想敢做!”天帝却不容他分说,只是忙着劝他答应,“白哲资质惊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一边说着,还一边从旁边的小桌下面掏出了两个提前准备好的点心匣子来,天帝把匣子一股脑儿全塞到了温染的怀中,“赶紧抱上,带上你家徒弟回去吃点心去吧!”
此言一出便是要送客了,生怕温染再说出什么婉拒的话来。
温染瞅了眼怀里的点心匣子,他是喜欢吃点心没错,可是这——
天帝一抬手,就把他轰到了殿外。
他连掩护的理由都替他想好了:“对外就说是我为了月老阁传承送给你的徒弟。”
反正以温染那点仙术水平,月老阁再加十个帮手怕是都不会招来怀疑。
“你记得低调培养啊!除了月老阁的人之外,保密!”
温染茫然地看着身旁白捡来的徒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回月老阁的路上,他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脑袋还是懵的,他还是不太明白,为啥要把这么宏大的任务交托给他一个小月老。
吹了好一阵风,温染才慢慢回过神来。
“徒弟?”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身旁的白哲。
然而白哲一脸冷漠,虽然跟着他走,但是却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白哲?”于是他换了个称呼。
可惜对方依然无动于衷。
温染盯了一会儿自家徒弟俊逸的侧脸,又收回了视线。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徒弟根本不理他。
琢磨了一阵,温染开始挑战用不同的话题来拉近双方的距离。
“徒弟,我们现在一起回月老阁。月老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掌管人界姻缘的神仙——我的上面还有月老师父,就是你的师祖。不过他最近出去云游了——”
径自说了半天,温染看着对方冷漠的侧颜,再次努力道:“你在人界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我最擅长做菜了!”
白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对于这个温染是什么人,他们又要去哪儿,都不甚在意。
温染小声叹了口气,暗自苦恼起来。
这徒弟不会是哑巴吧?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不愿意搭理他。
这样天差地别的性子,他真的能教好对方吗?
只顾着忧心忡忡的温染根本没好好看路,傻傻地照着原先的方向走了半天,眼看迎面就要撞上一根纯白玉柱——
忽然额头上一片冰凉。
突然出现的一只手背在他额头前面挡了一下,总算是让他免于当场撞柱。
温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向自家维持着冰块脸的徒弟。
心里忽然又高兴起来了。
到了月老阁,童子清风正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等他。
“少爷,你回来了!哎?这是哪位啊?”他看见白哲,起身奇怪地问道。
温染特意清了清嗓子,骄傲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天帝刚推荐我收下的徒弟——白哲。”
“……徒弟?!”清风脸上写满了震惊。
自家少爷这点三脚猫的仙术,他还是知道的,主上出去云游之前,千叮万嘱说要照顾好他。
没想到扭头就收了个徒弟?
清风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位传说中的徒弟,一时不知该从何感慨起。
想感慨的实在太多了。
温染不理会他,带着白哲在月老阁大致溜达了一圈,算是认路。白哲一路上表情都冷冷淡淡,唯独到了最后一刻,目光停留在了院子正中央的那株姻缘树上。
这是一株上了年纪的老树了,枝叶茂密,虽然无花无果,却散发着阵阵清香,枝干上系满了各色的彩条,看着五彩斑斓的,象征着姻缘美满。
白哲的脚步驻留在了姻缘树下。
温染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对它起了兴趣,便没敢打扰他,只放任他去看。
他悄悄找了清风,为白哲在他附近准备出来一间干净的屋子。
看着清风抱来的新床褥,居然还是黑红相间的。
乍一眼看过去,还挺喜庆。
温染双手用力一抖,铺着被褥,不禁想道:这怎么感觉要送入洞房似的?
没过多久,白哲便从院子里回来了,脚下无声无息的。
他看见温染正在铺床褥,也没说话,温染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他回来了,吓得赶紧挺直了身子道:“你回来啦。”
白哲眸色清冷,见温染在床边,便找了窗台上侧身坐下。
天色已暗,从月老阁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古老的银河,相传那是王母娘娘用头上金簪划出来的。
虽然牛郎织女星已然陨落了,但是银河却保留了下来。
星光闪烁,格外静谧。
到了这时,温染算是彻底看清了白哲的性子,知道他不喜说话,也不去烦他。
正所谓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幸好他早有准备。
他取出来一张白纸,还有笔墨,将纸张铺平放在桌子上,打算好好琢磨一下仙界之主的养成计划。
该教徒弟些什么好呢?
温染一脸专注地在纸上涂涂写写起来。
只要清静,白哲倒是不在意这个师父是否要留在这里。
温染这一写就是两个多时辰。
当他终于完成了养成计划的初稿后,他顾不上腰酸背痛,兴奋地举起了这张写满字的纸,带着它跑到了自家徒弟面前。
“徒弟,看!这是我为你定制的养成计划!你看看怎么样!”
这回白哲还算给面子,总算是愿意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温染看着对方疏离的目光,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把计划纸对折,再对折,再再对折,直到折成了一个小小的豆腐块。
“……我还是再润色一下吧……”温染攥着小豆腐块,郁闷地回了座位。
重新又开始写了起来。
这回用的时间更久。
过了不知多久,坐在窗边望景的白哲忽然听到“邦”的一声,就看到温染脑门撞上了桌面,已然在位子上困得睡着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清风敲了敲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抓住温染的胳膊就把他往外背。
白哲静默地看着他把人送出了房间,没有说话。
床榻上,崭新的床褥已经被人铺得整整齐齐。
黑红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