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几丈方圆,地面上用朱砂画了古怪的符文,有章有法的摆放着符纸、桃木剑、道尺、灵牌等一类的物品,对角线中心是一具木头棺椁,韩睿之被分解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凄凉的躺在冷冰冰的棺椁中,用一张白布盖着。
韩礼手执灯笼双眼红肿的站在儿子的棺木前,不知已经来了多久,但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木然的对着那白布下隐约的人体轮廓哭干了眼泪。
周子若从窗户缝里看见韩礼沉痛的侧脸,越发觉得奇怪了。既然韩睿之的死令韩礼这般悲恸,那今早在大厅时韩礼为何又会对他流露出同情?
除非韩礼知道韩睿之的死与他无关。
夜深人静,虫鸣可闻。
一声沉沉的叹息飘落在屋子里,无形的消散于寒冷的空气中,韩礼捻袖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开门离去了。
等韩礼离开后院,陆离霄从小屋旁的树丛中缓缓走了出来。
屋中并未掌灯,陆离霄将窗户打开,借着月光开始检查屋子里这个所谓的驱怨气阵法。周子若跳上了木头棺椁,站在棺椁边缘低头看向躺在里面的人,巨大的白布遮挡了那具头部以下一片完整皮肤都不剩的身体,他看不见韩睿之的脸。
直到现在周子若还恍惚觉得这就像做梦,昨天那个暖阳一般明媚和煦的青年,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不知何时陆离霄已经检查完阵法来到了棺椁旁,周子若抬头对上他探究性的目光。
陆离霄朝韩睿之那边扬了扬下巴,“你认识他?”
这个问题周子若很不好回答,韩睿之虽然救过他,但两人可算不上认识。何况他现在是一只狐狸,别说他解释不了跟韩睿之的一面之缘,就算能,作为一只狐狸听得懂人话不是太奇怪了么?陆离霄可是知道他并非什么灵狐,就是只货真价实的小动物罢了。
转念周子若又想他在陆离霄面前又卖萌又讨好,还真不像只普通狐狸,奇怪就奇怪吧,反正陆离霄不可能把他的灵魂揪出来,于是周子若点了点头。
陆离霄颇为意外,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这只狐狸能听懂还能给回应。
陆离霄想起昨天遇上周子若的情形,又问:“他昨天救了你?”
周子若再次点头,同时默默对陆离霄的推理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离霄没再说话,伸手将韩睿之身上盖的白布揭开了,周子若知道他要检查尸体,冷不防再次看见那被分肢剥皮的身体,脑子里一阵晕眩,差点从棺椁边缘摔下去,当然,他也不可避免的再次看见了韩睿之那张不算陌生的脸。
韩睿之双目闭合,平静得就像睡着了,虽说不上俊美逼人,却是眉目如微风细雨柔和清善,几乎还能看出他活着时温润如玉的神色,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他被人用那种残忍的手法杀害!
周子若鼻子里一酸,或者是太冷了,他打了个小喷嚏,扭头他看见陆离霄紧盯着韩睿之的胸口。他强忍着不舒服也看过去,在那血肉模糊的胸口上,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洞,这是早上那一瞥他没有注意到的——韩睿之的心脏居然被掏走了!
“被吃了。”头顶上落下陆离霄的话语。
周子若头皮一阵发麻,他一直认为韩睿之是被人杀害的,但又是分肢又是剥皮又是剜心……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电影聊斋志异里的画皮。
周子若的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飞奔了起来。
这时陆离霄目色一凛,拉起白布重新盖上韩睿之的尸体,一手将周子若捞入怀中,一个翻身跃出窗外。下一刻小屋子的门便被推开了,韩夫人与木道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木道人“咦”了一声:“窗子如何打开了?”
陆离霄就贴在窗边屋外的墙上,听闻木道人自语着“风吹开了吧”走来将窗户关上了。
韩礼才刚走没多久韩夫人又来了,这两夫妻拜祭儿子不一起来就算了,还都偷偷摸摸的。
夜里安静,隔着窗户勉强也能听清屋里的说话声。韩夫人道:“道长,这样做真的就可以了么?”
“夫人放心吧,按照贫道说的做即可。经文在这里,需要辛苦夫人诵读彻夜。”
韩夫人的声音有几分哽咽:“只愿我儿一切美满……”接着便响起了低低的念经文声。
周子若听了一会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这经文真是有催眠的奇效,他透过陆离霄的肩头从窗户缝往屋子里看,隐约看见韩夫人手上拿了张泛黄的羊皮卷在虔诚的照着念,还没等他再看清任何东西,只感握着他身子的手一紧,陆离霄似乎也觉得探听不出什么了,一跃飞身上院墙离开了后院。
返回这一路不如来时顺利,差点跟武状元撞上两次,为了避开巡逻下人陆离霄绕了远路,在经过一个地方时昏昏欲睡的周子若突然从陆离霄手中挣脱出来,咬住他的裤腿将他往一个方向拽。
陆离霄纹丝不动,只道:“去哪儿?”
周子若拖不动陆离霄,不过好在陆离霄明白他的意思,他便往前跑去,跑了两步又回头对陆离霄示意。
陆离霄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半刻,终于抬步走来。
周子若循着记忆找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圆月拱门外,下午睡醒时他将那个梦忘了,刚才路过梦中前往此处的路才忽然想起来。
圆月拱门与梦中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白天一个是晚上,拱门内只见树影深深,弯弯绕绕了很长一段距离后便看见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潭,清澈的潭水映在皎洁的月色下,银光如练。
这附近应该许久无人来过了,杂草长了老高,陆离霄扭头四望一番,看向周子若:“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周子若心虚的假装没听懂,他也不明白贞子姐姐托梦把他带来这里想干什么。不过陆离霄嘴上虽这么说,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差不多有小腿高的杂草中缓步走动着,漫不经心的检查。
周子若急忙跟上去,但这些杂草对他来说太高了,影响视线,一扑便往地势低处的泥坑滚去。陆离霄及时抓住了他,却被周子若溅了一身泥,周子若刚在心里庆幸没滚进泥坑里,抬头看见陆离霄被泥印和光影勾勒的更加沉默的俊脸,登时觉得还不如自己滚进去算了。
陆离霄睇了周子若一眼,放开他走到水潭边,解开衣带。周子若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在这里洗澡吧?
陆离霄的上衣应声落地,露出精壮宽阔的肩背与窄腰,然后是结实的臀部与修长有力的双腿。
以前也不是没去公共澡堂洗过澡,但公共澡堂那些客人不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就是发育不良的小萝卜头,周子若从没见过像陆离霄这样好身材的同辈人,一时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嫉妒。
周子若转开眼,心道身材好有什么了不起,男人最重要的才不是身材,谁知道他那玩意儿像不像他的身材那么争气?古人也太不讲究了,随便一条小河边就脱光了,不怕被变态偷窥?当然陆离霄一男的也不必介意被窥走什么。
耳朵里传来水声,周子若看过去,陆离霄背对他腰部以下都浸在水里,没机会让他评价那方面的本钱了。
陆离霄在水里沐浴,周子若一只狐狸无聊的在岸边溜达着扯杂草玩儿,扒拉扒拉着,无意间看见前面草丛中的东西。
就在周子若准备上前看清楚时,忽闻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一阵剑鸣!一个一身黑衣黑布蒙脸的人不知从何而来,踏着水面长剑直指陆离霄。
周子若看得热血沸腾,原来武侠片里的轻功是真的,真有人能水上漂啊!
陆离霄不惊不急扎入水中,顿时失去踪影,黑衣人明显一怔,却见陆离霄出现在了水岸附近,上半身已经露出水面。黑衣人足尖在水面一点飞刺他背心,陆离霄长臂一伸抓住岸边宝剑,并未飞出潭水与黑衣人缠斗,而是剑柄一挑,将不远处正兴奋不已的周子若驾着腋下给挑了起来,往黑衣人身上抛去!
周子若只感天旋地转,转眼便四肢大张贴在黑衣人平坦的胸口,一口老血哽在喉头:陆离霄,你大爷!
趁黑衣人这一瞬分神陆离霄已经上岸简单穿上了中衣,黑衣人刚把周子若扒下来抬头便见陆离霄的宝剑迎面,立马扔开周子若执剑抵挡。
周子若掉进水里,兵刃相击声渐渐远去,他慌乱的蹬动四肢,却丝毫无法阻止身体在水中不断下沉。
水流灌了满耳,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这时一股热力从小腹升起,就像奔腾的火焰在体内混乱无章的乱撞,身体被什么拉扯着、撕裂着、伸展着,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他恍惚看见自己的前肢变成了修长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