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传来低沉的炮声。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跑到阳台上,隔着浅蓝色的玻璃仰望黑压压的天空。
突然想起,这是老家特有的放炮驱散云层,为了防止雷电事故的奇怪操作。
大学离家三年多,我只在今年陪家人过了清明节。
还记得刚刚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朋友圈被医学生同学的买口罩警告刷屏了。那时候钟老还未逆行至武汉,新闻也未报到“人传人”的事实。我放下手机,告诉准备出门的妈妈买口罩。妈妈皱着眉头,不赖烦地挥了挥手。
“一天瞎看些啥呢?什么是新冠肺?”
后来,事情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奔去,我在网店买的口罩全部被调配到了抗疫一线。直到今天,我们还是时不时会谈论起这个问题“几个月前谁能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是啊,谁能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我的未来在哪里呢?四个月前的12月19日,我信心满满地收拾文具和准考证,认为四个月后的自己,会安心在家中等着研究生率取通知书。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最重要的一堂考试中颤抖,那些试卷上清晰的文字,串在一起就无法将含义传递到大脑?老天是眷顾我的,我坐在时钟的最前面,监考老师温和耐心,在我发抖时,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我的背上。
我的身体暖洋洋的,但是心里冷得发颤。
我明白,我被淘汰了。就像决定考研时老师告诉我的那句话,“这是一个选拔性考试,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人有学上,注意是有学上。你有什么理由成为分子而不是分母?是比别人复习时间长?还是比别人聪明?”
我呀,就是那个既不聪明,心理素质还极差的分母。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大考中掉链子了。曾今的高考,我也心脏如擂鼓一般,力道几乎要折断我的肋骨。
考完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种奇异的亢奋和平静。一个人去自习室抱走那些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和书本,然后笑嘻嘻地跟室友说。
“重在参与。”
微信不断弹出小红点,我一条一条回复朋友和长辈的关心,告诉他们“感觉不太好,可能没希望了”,然后加上一个哭笑的小人头。
考完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吃了最喜欢的串串,在商业圈嘻嘻哈哈的溜达,仿佛要把几个月想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回到寝室后,我接到了叔叔的电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就说了心里面难受是正常的,但是后果不是不可挽回的,等成绩出来了我们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叔叔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可能怕我情绪崩溃。
叔叔是唯一一个全程关注我备考的人。
他知道我为了数学愁得晚上睡不着觉,知道我每天趁着练车的间隙背单词,知道我暑假因为自己学校修建的原因,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大学租房子备考。
挂了电话我情绪一下就绷不住了,本来想倾诉,看了一眼室友,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世界上能理解你的痛苦的人,太少了,也太珍贵了。在哭出来之前,我悄悄爬上了自己的床,拉上床帘。
这是我第二次在寝室流泪,第一次是刚刚入学时在学生会受了委屈。
室友问我吃不吃砂糖橘,我不敢开口,害怕她们察觉到不对劲。
有人在床底下“哐哐”砸着床架,轻声问“你是不是哭了?”
第二天的朝阳照常升起,一切好像都还一样。
躺在床上,我突然想起暑假遇到的那些可爱的人。
刚刚到一个陌生环境的我,遮遮掩掩地拿着亲戚的教师卡,假装自己是本校的学生。最开始,每天只说三句话。
“叔叔我要两块钱的豇豆包子!”“阿姨我要这个菜!”“房东嬢嬢我回来了!”
我每天六点十分起床,在路上买两块钱的包子,然后准时在六点四十来到图书馆排队。把书包或雨伞放在地上,和前一个人的保持相等距离,然后拿出恋恋有词,占一个为数不多的凳子,开始早读。
我每天都是前十个到的,因为我喜欢一个靠空调的位置。每天的前十里面总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我没和他们交谈过,但是彼此视线相遇时,总会默契一笑。
开门的大爷总是会提前到来,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样。有时说我们读书的声音太吵了,有时说天气太热,有时说下雨会淋到我们。我很喜欢他,每次他交代什么,我都会认真地回答“好!”,即使其他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个靠空调的位置,我一共坐了五十二天,没缺席过一次。
刚开始,身边的人总是换来换去,后来桌子的人固定了,我有了一群研友。他们都是考计算机的,每次看他们交流专业课,我都会庆幸自己没有选计算机专业。对了,他们都以为我是本校的,因为我似乎对学校周围和食堂的好吃的非常熟悉,甚至还能带他们去吃。
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有错觉,好像真的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他们是一群非常可爱的人,会将校网借给我,会免费给我资料,会帮我打开水,会耐心告诉我英语的技巧和经验。
后来我小心翼翼告诉他们我是来鸠占鹊巢的,没有微博热搜上那种被抢占资源后让我胆颤的批评,他们说学校自习室很充裕的,其实每年有很多外来的考生。
我想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充满人情味的学校了,我喜欢图书馆开门的老大爷,喜欢食堂主动问我“今年不回家吗幺妹?”的大妈,可惜最后他没有招考我的专业。
有一个瘦瘦的姑娘摔破了膝盖,她每天在我前面一个来排队,然后开始背法条。我主动告诉她应该怎么处理化脓的膝盖,因为我在刚刚来时,也摔了一跤。当时旁边一个跳广场舞的阿姨看到后,义愤填膺地骂着路政的不负责,说已经不是第一个人摔在这里了,我现在都还记得,阿姨开口的第一句话:
“你手机还好吗?”
哭笑不得地告别阿姨后,我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去买了酒精和双氧水,药店的阿姨非常可爱,后来她还送了我纸箱子装书。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
九月开学离开那里后,加了联系方式的研友有一次告诉我,那个曾今摔破膝盖的姑娘问她,我去哪里看书了?为什么看不到我了。
记得有一段时间下暴雨,我的凉鞋被泡坏了,每天穿着人字拖去看书,然后在一个回出租房的夜晚,不小心踩进了泥坑。我拔萝卜一样拔出自己脏兮兮的脚,发现拖鞋不见了。趁着没人注意,我直接伸手把陷在黄泥里的人字拖拉出来,若无其事地穿上。
我喜欢每天回去时买一个鸭锁骨,洗完澡后一边看B站一边啃掉。我喜欢出租屋后面的泡鸡脚,老板胖胖的非常非常可爱,告诉他要几块钱的鸡脚后,他会笑眯眯地回答“好勒!”。我喜欢早上酱香饼摊的老爷爷,他每次都会多给我一点饼。我喜欢图书馆旁边奶茶店的老板娘,她说话会故意压低声音,怕吵到正在看书的孩子们。
临走前,我买了巧克力和奶茶,送给我的研友们,祝福大家心想事成。
天黑了,室友问我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翻了个身,回答“不想。”
那天好像没吃什么东西,第二天早上被饿醒了,爬下床喝了一盒纯牛奶。
我看见了桌子角落咖啡包装袋,算起来,我这几个月喝掉的咖啡比以前加起来五倍都还要多。
我整理了一下桌子,拿起那瓶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糖浆。
考研的孩子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身体问题。有人掉头发,有人长痘痘,有人长胖,有人大姨妈来时死去活来,而我是头疼。说来惭愧,自习室对面的学霸每天学习十二个小时,我来得比她晚,走得比她早,每周还要休息一天,但是一到傍晚,就会头痛。就是那种在期末考试连续背书五小时后,用脑过度的头痛。头疼时,要么睡觉,要么喝补脑糖浆,我选择了后者。
那瓶糖浆是朋友和妈妈帮我问了好多药店才买到的。
又吃了一块吐司,我决定仔细整理一下东西。把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和试卷还有书本全部放在一个箱子里,塞在桌子底下,仿佛在做一个告别。
突然翻出了一袋未开封的饼干,我突然想起自习室“遭贼”的那段时光。
有人放在桌子上的饼干和面包不见了,大家说那是老鼠。后来有人的盒装蛋黄酥不见了蛋黄酥,盒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原处,仿佛未拆封一样,老鼠可做不到。再后来,甚至发展到连被夹上口子,准备拿去食堂吃的辣条也不见了辣条,只剩下一袋子红油,大家都说“耗子口味够重的啊。”
有段时间压力特别大,几天几天的睡不着,头痛欲裂,坐在自习室都能莫名其妙哭出来,平时小事全部无限放大,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特别是那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我好像失去了快了这种情绪,每天都感觉那种小时候考砸了回家即将面对父母责骂那段路的那种,天都要塌了的压抑和伤心。
我想在社交媒体发泄一下,获得朋友的关心,但是又觉得不妥,怕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担心,于是匿名发了秘密。
我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状,然后发问“请问这些征兆是不是抑郁症?”
大概有□□个人回复我。平时嘴臭著名的秘密里,居然大多数人都以鼓励为主,然后告诉我这是抑郁情绪,多运动,调整饮食,做一些放松的事情即可。如果还是没改观,就去找医生。
我一条一条认真感谢,然后开始花时间散步和看搞笑视频。
我焦虑的本源是数学正确率低。为了解决抑郁情绪的核心,我花了一天收集信息找出一本合适的习题册,买下来后指定二十天刷完。之后我每天刷数学六七个小时,其余三小时花在其他科目上。
最后二十五天我做完改完总结完了一本数学题。正确率上去了,虽然还是危险,但是我和自己和解了(脸厚了)。我觉得自己尽力了,结果咋样反正不能怪自己懒。
突然,我又不失眠了,又每天嘻嘻哈哈。天晴了,太阳也出来了。
最难熬的时间,居然就这样偷偷度过了,我又成为了一个没心没肺,整天嘻嘻哈哈的人。
纷纷扰扰,开心还是难过,终于画上句号了。我带着不多的行礼,回到阔别一年的老家。
家里蹲的日子里,偶尔想起那段时光,忙里偷闲跑去后街打包一份锅巴土豆,糖醋麻辣味,折耳根和大头菜裹在脆壳上,里面是软糯香甜的内馅,或者一份不加辣的肠粉,等待美味的过程中女摊主总会和我聊一聊她家里贪玩的小孩。有时候城管大叔来了,他们安静地站在旁边,无奈地说:
“做完这一份赶紧走哈!”
还有卖火锅粉的年轻人,每次付钱,他都会说好次个“谢谢”。
不知道这次的疫情对他们有多大的影响,我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个寒冬。
今年的过年冷冷清清的,一家人围坐在小太阳暖炉前,看着不同的屏幕。
对了,我今年承包了大多数的家务,甚至学会了许多咸菜和其他传承与妈妈那边的拿手菜。他们都觉得我马上就要独立了,怕我过的一团糟。还有一个原因是,在我考试前,妈妈出车祸了,一辆越野车违规撞上了她出差乘坐的大巴,她肋骨骨折了。
因为怕影响我考试,所有亲戚都没透露风声。
回家看到一大堆营养品和快要凋谢的花束时,我才知道了真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