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焦急的脚步声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他跌跌撞撞,拾阶而上,一直被师弟师妹戏称为泰山不崩大师兄的他此时再不见往日的从容。
要是师父在,肯定要叱他失了稳重。
要是师傅在……
值守在山门前的弟子,只有三师弟四师弟最会偷奸耍滑,此时不在,定是又溜去镇上买酒去了。
定是……
他再往前一步,就看到六师妹趴伏在地面上,那么安静,这哪里像他那最是吵闹的六师妹。
别睡了,起来啊!
六师妹……
他踉跄着向前,一直被二师弟那个洁癖精打扫得最是干净的石阶上到处撒着血迹,师弟们安安静静地躺在广场地面上。
唯一站着的那人,身着白衣,剑不染血,头发高高竖起,眉目似画,宛若谪仙,一点都不像是犯下如此杀孽的魔头。
就如十几年前问道大会上被人敬仰称颂的那般——
光风霁月,虚怀若谷。
好一个光风霁月,虚怀若谷。
他也配?!
圭柏柏感觉自己紧咬着牙根,只觉得自己心中似恨似悲,一时莫大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整个脑袋都有些发木。
只牢牢的记住这人的脸。
简清风!王八蛋!
老子特么招你惹你,你要屠我山门,上上下下数百人口全死在你的剑锋之下,甚至连我师妹养在院间的狗都不放过!
他死死的盯着这张脸,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简清风的脚微微侧了侧,躲过了师父抛下的热血,师父瞪大眼睛看着他,张着嘴想要说话,但却让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这时,简清风朝他偏了偏头,目光扫过,好像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一棵路边的小草,一粒灰尘。
没有任何感情,他虽在看他,但眼里却丝毫没有他的存在,只是一双冰冷的宛若琉璃一般的眼,就如在看先前死在他脚下的那些人一样。
无足轻重。
他朝他走来,手微微动了动,剑似往上一扬,看不到残影,又很快的收了回去,一滴血顺着剑锋滑落,没能在清风剑上留下丝毫痕迹。
圭柏柏只觉得胸口一痛,疼得他忍不住往下倒下去,简清风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到他彻底倒下,脸上的表情才终于有些微微的变化。
他露出一个笑,像是在朝他,朝他们,朝着某个已经不在的人说道:“越儿有你们陪着,也不孤单了。”
圭柏柏临死前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知道这场无妄之灾的来源,差点没又气活回来。
草泥马!
陪你麻痹!
他又气又恨,直接气得睁开了眼,接着感觉脑袋一阵晕晕,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
又是这个噩梦。
都做了十来年了。
他想。
接着又忍不住怒气。
简清风,你这个王八蛋,脑子特么被开水烫了,自己发疯就算了,还要害别人!
害得他就算在另一个世界活过来,仍旧没能摆脱这孙子的阴影。
天天做噩梦,天天做!
妈卖批!
他无能狂怒的躺在床上等着晕眩过去,感觉好些了,忙不迭的喊道:“元宝!”
“给我按按……我头痛……”
元宝是他在这个世界收养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最是成熟稳重,现在是他饭店的二老板,每次他做噩梦的时候,元宝都会一边叹气,说着“老板你不要心疼那点银钱找个阆中去看看”这些话,一边伸手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打转,等他缓过去。
他躺在床上又等了等,眼前渐渐能看清些东西了。
可是元宝没有来。
他有点委屈,以前元宝最把他放在心上了,一点儿风吹头痛都担心的要命,店里再忙听到他的声音,也会扔下手里的活跑到他跟前,用着那双剔透漂亮的眸子望着他,像只小狗似的,眼里好像除了他再也看不到旁骛。
现在他叫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搭理他。
这几年他被这孩子伺候得越发活回去了,要知道十几年前他还在扶山派当大师兄的时候,吃过再重的伤都没有说疼。
那晕眩渐渐消退,圭柏柏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前阵子那么虚弱,他一用力就坐了起来,脑袋一懵,接着缓过来,然后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发怔。
他怎么忘了,元宝被那要死的贼兵堵住,用身体想要替他挡刀,最后两人一起被串了葫芦。
傻孩子,不知道躲吗,用身体挡不是送吗?
但是他那会儿身体越发虚弱,长时间躺在床上,被往事的梦魇折磨,有心无力,没能教上这孩子一招半式。
谁想到好好的皇帝会发疯呢?突然就山河颠覆,江山无主了。
原本他都已经安心过小市民的普通生活了。
马德,狗皇帝!好好当你的皇帝不好吗,你发什么疯呢!
你不想活了,老子特么想活啊!
圭柏柏坐在床上又狠狠的骂了一通那从没见过的狗皇帝,连着简清风一起骂,才算是缓了心中那口恶气。
他从床上站起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套上,对着铜镜照了照,轻声念起扫尘咒,然后迈步出去。
现在他又回到扶山派当大师兄的日子了。
门外,六师妹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跟着三师弟一起嘀嘀咕咕,站在他门口不肯进来。
看着曾经死去的人又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就像是梦魇再次降临,圭柏柏不觉得欣喜,反倒撇过头去,不大敢看他们。
“又犯什么事了。”他回忆着以前对待师弟妹们的语气,尽量显露自己的温和,但是他脾气早就被元宝惯坏了,还学了一堆市井粗人的浑话,此时原本是想要温和,却因为不大自在而显得有些生硬。
六师妹眼睛里好像有许多话,带着好奇,疑惑,担心,疑虑,望着他。
他仍旧不敢与其对视,怕看到六师妹那张鲜活的脸,脑海里又仿佛出现了她无声无息趴伏在地面上的场景。
“要没什么事……”他匆匆的想要退避。
“大师兄!”六师妹终于沉不住气,先是叫着他的名字,接着又向前一步,小姑娘没经过世事的眼睛里清晰地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样的炽热:“你把我大师兄还回来!”
“六师妹!”三师弟立刻出声制止她。
圭柏柏愕然的转过头,看着六师妹一手用力的甩脱三师弟的阻拦,指着他:“你看不出来吗,这根本不是我们大师兄!不知道是被哪个妖魔夺舍了……”六师妹想象着生死不知的大师兄,对她最好的大师兄,又难过又气愤:“他刚刚连看我都不敢看!”
圭柏柏:“……”
三师弟就当着他的面,跟六师妹辩解:“大师兄可能是遇到什么事……”
六师妹:“什么事会躲避我们,这些天,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接着又用她的手指用力的点了点,脑袋却冲着三师弟,本来就大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像是不敢置信:“你们就没察觉到不对吗?”
三师弟:“我……”
六师妹从不相信到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这下不止是气愤还有委屈:“你们根本不在意大师兄!”
圭柏柏:“等一下。”
他有些觉得好笑:“你问都不问我,就觉得我不是你大师兄?”
六师妹被他打断了情绪,一时间不能理直气壮的指责他,主要是想到自己误解的后果,脸上不禁浮现点后怕:“……那你是吗?”
圭柏柏眼睛冷了冷:“废话!”
六师妹一个瑟缩,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圭柏柏:“我看你真是每天闲的,去给我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去!”
六师妹有点想跑,但又觉得这样太没骨气,仍旧不甘心地问他:“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夺舍?”
圭柏柏:“懒得跟你这家伙打嘴仗,师父整日召我问安,我是不是你大师兄,骗得了你们,难道还能骗得了师父吗?”
“可你、可你。”六师妹一时气急,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最终一摔手道:“那你是怎么了!你突然……性格大变?”
圭柏柏被她一句话问住,脸上表情一时之间出现刹那的空白,六师妹抬头看着大师兄那双向来带着温情让人觉得安心的眼,这时候却满是恐惧和慌张,她从未看过大师兄这般模样,一时之间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算了,我、我不问了。”她突然不敢看这样的大师兄,但又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后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出:“我去扎马步去。”
然后匆匆跑掉。
圭柏柏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一时之间竟然收不回视线。
只听到三师弟在耳边说了一句:“大师兄,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们都站在你身后……”
不,你们都倒下了……
圭柏柏回过头,像是想要掩饰:“没什么。”
他说得又快又急,看到三师弟担忧的样子,又慢慢平复下来,又说了一遍:“没什么。”
他朝他安抚的一笑,好像又回到曾经的模样:“真的没什么,回去吧,会没事的。”
是的,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们也不会再经历那种无妄之灾。
简清风,你横空出世,惊采绝艳,一经亮相就一鸣惊人,一下子就出现在同龄人前面,像是一座大山,压着所有人,都说你迟早将会是修真界第一人。
我与你相比,就好像日月与沙砾,星空与灰尘,不值一提。
可,这不是你借那令人发笑的由头屠我扶山派的理由。
你我本无冤无仇,是你先惹我的。
就看我这沙砾能否击穿你这日月。
更何况,你也并不是毫无破绽。
三师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大师兄此时笑着的模样,心底竟隐隐的有些害怕,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却见大师兄垂眼对他道:“过阵子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已经跟师父讲过了,这段时间,你们老实一点,不要淘气。”
“算了,淘气也没什么。”
他道:“整天修炼有什么意思,现在正是该玩的时候。”想到师弟妹整日勤勤恳恳修炼,仍旧在那简狗下过不去一招,临死前都没有享受一点少年人的快乐,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好好玩。”他对三师弟道。
三师弟想,不怪六师妹发作,大师兄确实变化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