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柏柏无力的等待着那一个最终的结果,也许只是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半辈子,唯一让他心安的是,在他身边的火焰,一直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没有变得微弱。
他忍不住试探的:“越、越儿,你跑走了吗?”
“没呢。”火焰在他的手掌心跳了跳:“圭柏柏,你都已经把他打成半死不活的模样了,我再打不过,也太丢人了吧?”
圭柏柏没想过这个结果,他想象过的所有未来都没有——简清风真的会死在他手上这个可能性……他明知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是简清风的对手,但是刚刚还是一无反顾的对了上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你……”他想说,你把他打败了吗?却总觉得不可能,那可是简清风,怎么会这么轻易的……
“圭柏柏,”火焰依恋的在他的手心里磨蹭,带着温暖却不灼人的温度,轻轻地叹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圭柏柏一脸僵硬的捧着手里的一团火焰,这团火焰和周围的,在他身边的其他火焰没什么不同,唯一就是动作稍微多一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娄越楼的话语,只能茫然地:“……啊,我、我……”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喜欢啊?
他感觉自己像是收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因为太贵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宝贵的炽热的,来自少年的直白情意在他的手心中绽放着,明明温度恰到好处,他却觉得有些烫手起来。
“唉——”
少年遗憾的叹息在圭柏柏的身边响起:“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还想多陪你一会儿,圭柏柏,你为什么到最后都不愿意对我好一点呢。”
圭柏柏忍不住有些慌张起来:“娄越楼,你怎么了?!”
“是不是简清风对你做了什么,我不是叫你打不过就跑吗?!”
“其实我早就死了,圭柏柏,在你遇见我之前,我就死了,死在臭水沟里,一次又一次,我那时候好痛啊……为什么明明世界那么大,就偏偏没有我一个容身之处呢,明明只需要小小一块地方,我很好养活的,吃不了多少……只要一块小小的地方,一点点食物就够了、就够了……”
身边的火焰渐渐散去了,露出了娄越楼的身影,只是不再是那个十几岁的,还带着稚嫩的年轻少年,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温暖的风。
“谢谢你,圭柏柏,你是唯一一个向我伸手的人,你让我很贪心,想要一直待在你身边,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啊……我不能因为我的贪心,而再继续牵连你了。”
他微微侧过头,像是看向远方,接着回头朝圭柏柏露出一个笑:“以前每次,我都是带着巨大的不甘心和怨恨,这是第一次,我心甘情愿。”
简清风的身躯倒在不远处,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却仍旧固执的望向娄越楼站立的方向。
娄越楼朝他笑道:“……是啊,你猜错了,我才是这一次的那个人。”
“虽然你抽去仙骨,榨干仙血,重塑凡根,凡骨,凡血,但我仍旧能一眼认出你,你身上那神仙的味道离着这么远,我都能闻到……那无法形容的恶臭。”
简清风的生机已绝,此时迟迟不肯闭眼,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他的眼里此时哪里还有半点高山雪莲的冰清高冷,此刻承载的那莫大的恨和恶意,像是浓稠的黑雾,让圭柏柏都觉得触目惊心。
而娄越楼的话语也让他震惊:“神仙?”
娄越楼回头,朝他开玩笑:“是啊,你们都向往的,做梦都想当的神仙就是这副模样。”
圭柏柏无语:“我可没说过我想当……不是说神仙已经死绝了吗?”要是真的有神仙还活着,现在的三大门派,可不会像现在快活。
要知道,他们手上可是留着不少神仙时代遗留下的东西,并把这当做自己的资本洋洋得意的向别人炫耀,神仙还活着对于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娄越楼:“……总有漏网之鱼,更何况这条鱼肯对自己下狠手,如果他临死前露出破绽,我也不会发现。”
圭柏柏终于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到手札里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人跟那文字里的人划上等号——
“你真的是……那个人?”那个开天辟地,杀神如割草的……
娄越楼朝他摇头:“……每一次都不一样,上一次的那个确实已经消失了,但只要民怨没有消失,新的存在就会再次从民怨中诞生。”
“而这一次是我。”
圭柏柏怎么都没办法把娄越楼跟……这种应该在故事里存在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怎么都无法理解:“可,你……你是人啊,你有着自己的名字和人生,怎么会是民怨呢?”
“民怨也是从百姓心中诞生,所以我也出于我……现在我还是娄越楼,但是过会儿我就不是了,而是另一个存在……就像你从手札里看到的那样强大。”
圭柏柏“啊”的一声:“你,你要……”
“我要真正化作这火焰,融进这无尽的火海里,冲出天道的束缚,在那人世间重塑身躯,真正的改天换地,重塑人间。”
圭柏柏被镇住了,他张了张,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想说,那你以后还认得我吗?想来是不认得的,娄越楼的人生早已死在那数不清的层层阶级压迫之下,死在三白门弟子的嫌恶和排斥之下,死在简清风故意为之的冷眼旁观之下,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死得乏善可陈,像是一块迟早被丢下的累赘……实在无足轻重,就好像命运安排他必须要被丢下一般。
他又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阻止他呢,他又能用什么样的理由去阻止他呢。
他们都是受了委屈的人啊。
此时他突然想起来:“啊!如果简清风是故意的,那他怎么还要为你杀那么多人……”接着突然顿住。
娄越楼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是神仙,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圭柏柏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着简清风的尸体恼羞成怒,杀人就杀人,还装作什么一往情深的模样,叫什么越儿恶心不恶心,害他兜了好大的圈子,差点……就做了错事。
“你以为他喜欢我?”娄越楼看着圭柏柏的眼里带着笑。
圭柏柏张了张嘴,接着意识到自己暴露出了什么——
“我知道,你从很远的地方来……从那个让我最绝望的世界里过来……”
圭柏柏这下是真的懵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当我投入火海,所有的时间线都会收束成一个结果,我也会拥有所有世界的记忆,而那个世界,我差一点就因为彻底绝望而放弃斗志选择魂飞魄散,如果不是我死去的孤魂在魂飞魄散之际看到了简清风看你的眼睛,我可能就真的放弃了。”
圭柏柏茫然:“为、为什么?”
简清风看我?那不就是看蚂蚁一样的目光吗?
“他很在意你,屠了方圆百里大小门派,就为了杀掉你,看到你死在他的剑下,他很满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抓住那情绪,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你,不是当时的你,也不是现在的你……怎么说,那个你让我意识到……”
他眼里带着笑:“原来还有人在意我,我当时想,虽然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突然就不甘心,很强烈的不甘心——我就不想死了。”
圭柏柏只觉得娄越楼这些话里信息量格外的巨大,他不能理解:“可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简清风啊!”不兴这样碰瓷的!
娄越楼道:“天留一线,他毕竟是剩下的唯一神仙,天道宠幸,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包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圭柏柏虽然是个修真人,修行第一件事就是要顺天而行,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对那个天道产生极大的怨念——老子老老实实地修个仙,招谁惹谁了,你就因为要护着那个狗屁神仙,偏心他,让他修行顺风顺水就算了,还要给他其他世界的记忆,要他不远万里来扼杀无辜的我!感情就他是你亲儿子,其他都是后娘养的。
娄越楼看向远方,对圭柏柏道:“我要走了。”
这句话打散了圭柏柏对天道的怨念,他突然产生一股莫大的怅惘。
虽然跟娄越楼只相处这么短的一段时间,甚至一开始,他还因为简清风对他有些迁怒。
但娄越楼却不计前嫌,因为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善心,而对他全心全念的付出,少年的喜欢那么直白又热烈,让他无所适从之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此刻,他对娄越楼有着无尽的歉意——在这人最后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给他什么美好的回忆。
就像娄越楼对他抱怨的那样——圭柏柏,你最后为什么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呢?
圭柏柏忍不住向前一步,但是面前的人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了,他朝他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就像流星一般,永远的消失在了天际,只留下他一个人,还有莫大的酸楚和难过。
先前只觉得不理解,那一句句显得有些多余的废话,变成少年再真挚不过的告白在圭柏柏的心中不断回响。
“圭柏柏,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圭柏柏你知道吗,我好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圭柏柏,你是我未过门的师父,要守师德,不能随便看陌生的男人知道吗?”
“圭柏柏,我不欺负你……”
“圭柏柏、圭柏柏、圭柏柏……”
在那少年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中,这世上最后一点娄越楼的踪迹消失殆尽,无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做娄越楼的少年来过,又走了。
只有圭柏柏记得,少年扬起的嘴角,那一瞬间的风华,世上无人能比肩。
“娄越楼,我对你好……对不起,我……”圭柏柏缓缓的伸手附上眼睛。泪水侵湿了指尖。
“咔嚓”一声,这片天地破碎了,他回到了离开前的客栈里,但是曾经那有着一双有着热烈生命力眼睛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他眼里那一直侵诉着的强烈不屈那样,他向这世界宣战了。
圭柏柏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外面传来了喧哗,圭柏柏听到客栈外人们那紧张不安的声音——
“天、天怎么红了?”
“啪啪啪!——圭小白!”门外,浦沅剧烈的拍门声:“圭小白,你出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天,从天而降滔滔火焰,火焰却不烧人,不烧物,不烧世间万物,只烧无形之物,人们在短暂惊慌过后,又迅速恢复镇定,那天降之火在这世间烧了三天三夜,从那天起,世间再无一丝灵气。
修真界自此没落,凡间盛起。
——
一年后,圭柏柏回到扶山派,带着从凡间带来的书籍,最小的六师妹没想到刚刚从每天扎马步打基础的日常中解脱出来,又要开始学习四书,鼻子皱成一团,背地里没少骂出书的作者。
师父叫圭柏柏过去谈话,本就年过古稀的师父,白发苍苍,老态具现,看向圭柏柏的目光满是复杂:“如今……世间变化于你反倒是一件幸事,没有灵气……也好,原先还担心门派里的几个孩子出去会受委屈,现在,其他几大门派自顾不暇,反倒不如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会变通。”
圭柏柏伸出手,手心浮现一团火焰。
师父差点没有揪断胡子:“这,这是?!”
“那天降下的火。”圭柏柏道:“我原先的灵力具化成这样的火焰,并没有随着其他人的灵气一起消失。”
师父不敢置信:“可你怎么会有!?”
圭柏柏看着手心的火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师父久久不语,看向圭柏柏,最终他苦恼的长叹:“……你可别被其他人发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唉!”
“师父,师弟妹们,还有门派,我都会安排妥当,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教他们读书习字,武艺与为人处世的道理,接着安排他们去凡间参加科考,同时,我也与凡世的官府沟通妥当,得了一个挂名的牌子,有了这个牌子,我们就是受凡世认可的……以后有什么事也不会受到波及……”
师父道:“你素来周全,师父不担心,只是你一折腾出事,就不是小事。”
“师父,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令我后悔的事,但是这件事尤甚,让我难以释然。”圭柏柏道,接着朝师父跪了下来。
师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就来了。”
圭柏柏看向师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师父,我很后悔,要是当时,我对他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
“是那个给你火焰的人?”
圭柏柏忍不住靠在师父的膝头,他的背脊轻微发着颤,忍住喉间的一声呜咽,师父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嗓音带着感叹:“我还记得你刚拜师的时候,是个爱哭鬼。”
圭柏柏依赖的往前蹭了蹭:“师父……”
“也不知道怎么,后面越来越板着脸,倒是很少再看你掉眼泪。”师父轻轻的在他的背脊上拍了拍,像以前那般哄着:“没事啊、没事啊……柏柏是个最重情意的好孩子,那个人肯定让柏柏感觉自己欠了很多东西,这人欠了东西,就是债,债,就得还……”
圭柏柏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去还吧,门派还有师父顶着呢,再不济,你还有六个师弟妹,他们都会长大的,没有什么是缺你不可的,去吧,去做你的事。”
又一年,圭柏柏把一切安排妥当,天降流星,他挂在胸间的那颗平平无奇的石头放起光芒,流星划过,站在原地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自从回到客栈后,圭柏柏的兜里就多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浦沅说这是天魔石,灭天之魔身死后化作的石躯碎片。
但是只有圭柏柏知道,他这块石头不一样,石头里面有一个叫做系统的东西,能带他穿越时空。
能帮他去除遗憾——
他会去到了那个娄越楼说最令他绝望的那个世界里,他会陪他很久很久,他会对他很好很好——
让我抹去你所有的难过,化苦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