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和甄鑫都经历了太久的压抑时期,夫妻俩除了夜里对彼此说说贴心话,已经没有能够有畅所欲言的场合了。
过去这些年,他们认真的教养子女,但从不对他们回忆自己的童年。
因为林森和甄鑫都清楚,属于他们的童年和国家旧时代是不相符合的——他们生活的富足安乐,但其余几万万同胞都在受苦。
山河破碎之中的风花雪月毫无意义,这种内容说多了会让正在跟着他们吃苦受罪的孩子生出对现实的不满,去幻想、去追忆本不该存在的那些虚假富贵,甚至仇恨自己的国家。
在自己同胞受难的时候独享富贵,是不义的。
但或许是今天的日子太特殊,又或许是刚回?家没多的小女儿思想太特殊,林森和甄鑫忽然就憋不住话了。
一家人在院外便走边聊,回?到小楼中也没停下谈话,里里外外把这栋充满了回?忆的房子给说了个透彻。
然后,他们才一起和面包饺子,等待林曦的到来。
林森、甄鑫夫妻不在乎女儿说了多少大胆的话,但听到这番话的老人却大受触动。
林森和甄鑫都是行业内的顶尖人物,他们蒙冤受罪这么多年,国家派领导人前来接待,欢迎他们回归是领导人的工作项目之一,借此传达国家的态度已经从斗争趋于缓和与开放。
对老人来说,这种工作他每天都要重复做几次,除了时间地点有所变化,说出口的内容却千篇一律。
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心气强又想不开的,早都不在了;剩下的这群平反的人里头,要么意志坚定,要么胆小怕事。
老人今天出行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
几乎都是走个过场的事情,确实不值得浪费过多心思,有这个时间不如想象其他利国利民的事情。
但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天,竟然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说出一番让他大为吃惊的话!
老人坐在车里,双手跟着收音机播放的戏曲打着拍子?,脸上隐隐透出笑意。
活到他这个年岁和层次,“喜怒不形于色”是老人最基本的能力,可他现在把高兴明晃晃的表现在脸上了。
司机纳闷道:“那小姑娘跟您说什么?首长居然这么高兴。”
“说了很多有远见的话,而且很实在。”老人一被问起,更是喜形于色,他情不自禁说,“这孩子如果?是从小跟在林教授和甄教授身边长大的,我还?要多怀疑一下是不是林家人跟国/外/势/力接触了,但这小姑娘既然是先进的工人家庭教养出来的,肯定是自己琢磨的。”
老人笑得开怀:“这些话真是耳目一新呐。”
老人笑了一会,到底还?是收敛了笑意,摇头说:“不行,还?是太巧了,本来医院不能收治,但是收了;本来不会抱错孩子,但是弄错了。”
“再去仔仔细细的查一遍林家和朱家的事情。”
“国家建设容不得任何闪失。”
司机应声点头,老人闭上眼睛,嘴角重新撑起笑,手指继续跟着音乐节奏打拍。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对司机吩咐:“查到结果?之后,如果?那小丫头有什么想做的,帮她一把,给个机会,看看她能做到多少,也看看她是不是言行一致。”
语毕,老人再也不提此事,专心投入工作之中。
林曦陪着养妹去了警察局,从头到尾按着朱皎皎不允许她说话。
他听过警察的解释之后,起身与警察握手,“辛苦警察同志了,如果?没有你们费劲调查跟踪,我妹妹的钱绝对没办法追回。”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林曦态度郑重,警察的态度也十?分郑重。
当警察把钱装在信封里还?给朱皎皎后,林曦竟然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红纸。
他弯腰成九十?度,再次致谢后,把红纸递到警察面前:“我对警察同志们的感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写一封感谢信聊表心意。”
红纸打开后足有四尺长,兵乓球大小的字写满了整张红纸,落款写着“首都大学毕业生林曦”。
这年头大学生多金贵呐!
况且还?是首都大学的大学生,全国最高学府!
原本只是觉得办成?功一个简单案子?,没什么稀奇的警察顿时兴奋了。
为首的警察把感谢信读了一遍,虽然也说不出这内容有什么特别的,但看着一个个排比句和比喻句,他们就觉得倍儿有面子。
大学生写的东西,能跟他们这群大老粗一样吗?那肯定要有文化多了呀!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以后看着点家里孩子,让她小心点。孩子要是手头散漫,就少给她点钱,别随身带那么多钱。”警察最后叮嘱一遍,和林曦握手后,这件事情就算是彻底了解了。
朱皎皎被带来警察局走了一圈,直到怀里抱着钱出来,也迷迷糊糊的。
离开警察局后,她回头望了一眼,忍不住扯着林曦问:“哥,我的钱这就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郭晖糟践了一些,一共还剩下八百二十?块钱。”林曦走在朱皎皎身旁,心疼钱的说,“这才三天功夫,你丢钱的时候还?有八百五十?整,就被他们花掉这么多。不是自己的钱,果?然糟践起来不心疼。”
“皎皎,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注意着点吧。”
林曦苦口婆心的说:“接近你的人,不一定都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好的,以后还会有更多想要算计你,在你身上谋好处的。”
“甚至,得到你帮助的人更容易坑你,因为他们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对人心软。”
朱皎皎深深垂着头听兄长教训自己,等林曦把她送回?学校门口,依旧咬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她捏了捏硬硬的纸包,依旧不愿意相信自己和郭晖、郭娇杏的相识竟然从头到尾都源自一场骗局。
在这场骗局里面,她甚至不是主角——郭晖和郭娇杏兄妹俩报复不到林见鹿,所以才选择了脑子?更笨的她下手,因为她愚蠢和轻信。
朱皎皎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为什么都来欺负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连这一点好感都是假的!
她狠狠哭过一场,再看怀中的钱,心里竟然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朱皎皎匆匆跑回?寝室,取了证件,带着钱冲进银行。
“这么多钱啊?存多少?”银行窗口点清楚钱数,随口感慨一声朱皎皎的富裕,然后习惯性询问。
“八百块钱都存进去。”朱皎皎已经在身上留下二十?块钱了。
多余的这些钱,她暂时不想看到了;一想到自己有钱才会被骗,朱皎皎又想哭了。
“存活期还?是定期?存多久?”
朱皎皎还是第一次进银行,工作人员的话问得她满头雾水。
“活期和定期有什么区别,存的时间长短也有区别吗?”
天真的问题把工作人员逗笑了,工作人员站起来,指着大厅高高挂起的黑板说:“看到上面的字儿了吗?活期就是随时可以取钱,但是利息很低;存定期的利息高,存的越久利息就越高,不过不到时间不能提前取出来。提前取钱,定期的利息就作废,按照活期给利息了。”
朱皎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到黑板前仰着头看了好一会,走回来的时候,坚定的说:“存三年定期。”
工作人员很快操作完成?,把存折给了林皎皎:“这是你的存折,收好,取钱的时候带着证件和存折过来。”
朱皎皎带着存折离开,回?去寝室就把存折压在一堆衣服底下,锁紧了柜门。
她狠狠把自己摔进被褥里,蒙头再次大哭一场。
“我还?是讨厌林见鹿,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我现在有钱了,我不去实验室了,等毕业我就回家,我才不要留在首都再和她碰面!”朱皎皎哭到最后不住的打嗝。
这样还不能让她撒气,她干脆从床跳下来,抓起枕头狠狠往墙上摔打,发泄心头的愤懑。
等到双臂酸软无力,朱皎皎拖着枕头回到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哭着睡着了。
林曦回到学校,还?没进实验室就被周教授给堵住了。
“你怎么还?想着进实验室,快回家,你爸妈回?来了!这是地址。”周教授立刻把一张字条塞给林曦。
“好,爸妈已经到了?鹿鹿呢?我现在就去找她一起回家。”
周教授拉住林森,连忙说:“你妹妹已经被送回?去了,你赶紧回?家吧——骑自行车过去,给你钥匙!”
“我马上就走。”林曦接住钥匙,转身往车棚跑。
他边跑边展开字条。
林曦看清楚地址的瞬间,就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激动得呼吸都加快了。
地址很熟悉,是林家的老宅,曾经寄托了他童年的地方。
林曦和下头的弟弟们不同,家里出事之前,林曦已经记事了,对于老宅的一切林曦比谁都熟悉。
考上首都大学之后,林曦坐火车回?到京城。
在抵达当天,林曦就偷偷跑回?来,想要看一眼自己曾经的“家”,但林曦失望了。
小楼外的黑铁围栏被扒了个干干净净,缠绕在上头的花卉消失无踪。栽满院子的紫藤花和梧桐树也不见了踪影。光秃秃的院子里只剩下裸露的泥土地,里头栽种着大葱,开花之后散发出古怪的气味,行人走过的时候尘土飞扬。
林曦那时候站在楼下,沉默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事实上,也没有机会表达他的心情。
小楼里忽然走出一群陌生人,他们吵吵闹闹的发出了各种嘈杂的声音,然后用古怪的眼神瞥了林曦一眼,爆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小声,匆匆离去。
林曦觉得他同年所有美好的梦境,都随着这一段经历破碎,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他匆匆的逃开,从此以后,再没踏足过林家老宅一步。
这一次与过去不同了,父母平反了,他们在老宅中等着他回?家,可他现在做的真的有父母期望中那么好吗?
就在昨天,他还?低估了亲生妹妹的能力……
林曦远远站在小楼外,脑中乱糟糟的,忽然生出乡近情怯之感。
林见鹿趴在窗台上,远远的望见林曦的身影,她兴奋的推开窗户高喊:“哥,你总算回?来了,快进来啊!”
清脆的呼唤声叫醒了林曦昏沉的思绪,之前的迟疑像是阳光的露水,顿时散了。
他快步走进老宅。
看到父母的瞬间,林曦就红了眼眶,他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们。
为了避免每年买车票的高额花费,林曦已经四年没有回?家见父母了。
他毫不意外的发现父母头上的白发更多了,这让林曦忍不住说:“爸、妈,你们瘦了。我寄回?去的钱,你们没买点肉吃了补一补身子??”
林森和甄鑫笑了:“千金难买老来瘦,瘦是好事。再说,年纪到了,也没那么多口腹之欲了。”
“你在京城里过得好吗?小周走得匆忙,也没跟我们说上几句话,只告诉我你在实验室里发展的不错。”
“爸妈,我很好,特别好。明年我就是研究生了,你们读到博士,我不会坠了你们的名望。”
“实验室里马上就能研究出高等级钢铁了,到时候咱们国家就有高强度合金做超强承重的大桥,用不掉的还?能出口,国家就有钱了。”林曦兴奋的跟父母说起自己的研究成果?。
林森、甄鑫自己就是行业大佬,听到儿子的话顿时兴奋起来,纯粹温情的叙旧时间瞬间结束,开始了学术讨论。
一直到全家肚子?都发出饥饿的叫喊,林家四口人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谈话。
林见鹿被父母抓着,兴奋地说:“难怪小舟说你不用上课,跟着做实验就行。之前听你一心要拍摄去,还?当你这方面没兴趣,原来是哪方面都有才华,就任性的不想做实验。”
“明天开始跟着我们,全家一起进出实验室,别想那些没用的了。”
林曦给妹妹递了一个遗憾的眼神,林见鹿只能再跟父母强调自己一遍自己真正的意图是保存传统文化符号,而不是出风头。
甄鑫却不为所动:“课余时间再想兴趣爱好,等吃完饭,你再把你关于半导体的那个设想跟我和你爸说一说。”
林见鹿:“……”
林见鹿:“好的,母亲;没问题的,母亲。”
林见鹿:只要把自己当成?冷漠的科技输出器材,就永远不会令父母失望。
父母的回?归仿佛是一种顺利的象征,之前所有困扰着林见鹿的事情突然之间都结束了。
林见鹿直接从宿舍搬回家中,重新回到了自己住一个套房的“奢侈”生活——虽然家里墙壁一概没有粉刷,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只不过现在,林家没有佣人,也不能聘请佣人打扫。
全家常住人口只有四个的林家开始整理三层楼的内务后,顿时感觉到了家务的压力。
他们努力了足足努力了八天,全都累得腰酸背疼,然后甄鑫终于在第九天晚饭前宣布:“以后自己收拾自己的房间,其他不住人的房间不管了。老甄过来工作之前,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里吃,不在家浪费时间做这些杂活。”
本来靠着做家务,还?有一些闲暇活动的林见鹿,每日的行程顿时只剩下“睁眼去实验室,离开实验室回家睡觉”了。
这种生活足足持续到开学的日子。
空荡了一整个假期的学校忽然热闹起来,终于让林见鹿想起她是“来念大学”的,而不是“在研究院当科研员”的。
于是,少女头一次在实验室里请假。
“老师,今天应该去报道了,不能在实验室了。以后每天有课,具体什么再来实验室帮忙,我会和您联系的。”林见鹿平静的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学期计划。
这下不止周教授,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片刻后,他们才失笑着摇头,忽然想起面前的小姑娘是今年入学的新生!
林森和甄鑫是反应最大的,他们无奈道:“看我们,把你新生报道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虽然林见鹿早就完成?注册了,但既然是化学系的学生,那怎么也要走个过场,让同学之间知道有林见鹿这么个人,至于以后是跟林曦似的全科教授打开绿灯,随便林见鹿逃课蹲实验室,还?是成绩不行的科目去上课正常考试,那就要看林见鹿的个人能力了。
林森和甄鑫脱了实验防护服,把女儿夹在中间,一起走出实验室,像其他家长送孩子一样,带着她出现在新生登记处。
——其实他们夫妻俩给女儿做过摸底,知道无论哪一门功课,林见鹿都学的极为扎实,即便是外语课都难不倒她了,但女儿已经走读断掉和寝室同学的联系了;如果?再从头到尾上课也不出现,谁能证明她读过大学?不管怎么样,都得给女儿找到一门必须上的课程才行。
林见鹿被父母夹着,什么行李都没提的一家三口看起来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这时候的大学还?没有强制学生使用统一款式被褥的恶习,基本都是各家自己准备行李,有些家远条件又比较差的,会一口气带足被褥和四季衣裳。更有甚者,连高中时候的教材也背到学校来了,平白增加重量。
于是,周围的学生身边最少也放了两三个编织袋,累得满脸热汗,又晒了个通红;而林见鹿一家都清清爽爽的穿着衬衫长裤,跟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
在场的学生和家长顿时觉得这姑娘家里派头十?足,有些胆小的默默向后让开一段距离,不愿意和林见鹿家里太接近;令有一些心思活泛的,则主动上前打听。他们认为跟林家三口人接触下也无妨,说不定他们以后就是自己的人脉。
一个穿着整齐的男人主动给林森递了根烟,笑着问:“大哥,带女儿来念书?看你闺女岁数挺小的,大哥是本事人。”
林森推了烟说“我不抽烟”,仔细看对方的模样倒不确定对方是自己来念书的,还?是陪同家人来的了。
——这男人衣着整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补丁,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错。
恢复高考后,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家,时常有供着孩子复读,再三复习冲刺大学的行为;而复读生的年龄就更没个准了。
“嗯,我来送孩子,你呢?自己念书来,还?是陪人过来的?”
林森回答的语气很温和,跑来递烟的男人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他哈哈的笑了几声,略有些腼腆的说:“我自己来念书的,考了好几回?了。”
“首都大学,考许多回?能考上也是你的本事,不用妄自菲薄。”林森这话说的对方眉开眼笑,可他还?没高兴多久,林森就敲着对方的手臂强调,“入学之后,抽烟喝酒的社会习气收一收,寝室里禁止烟火。”
男人赶紧把嘴里叼着的烟捻灭,连声答应:“唉唉,您说的对,给老师看见确实不好。”
“对了,还?没问您是做什么?我瞧着您不一般。”
林森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哪个系的?”
“我?我学化学的。嗨,其实根本不太懂,主要靠别的科目拿分的,但我在的省份就分到这么些名额,不念又要蹲一点,那我哪儿受得了,就捏着鼻子认了。”
林森笑着拍拍对方肩膀:“以后好好学,我看着你。”
男人顿时僵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森,片刻后,男人毫不犹豫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老师,我刚刚说什么,你就忘了吧。我跟您保证,再也不敢投机取巧,看到谁气质不凡就凑上去了!”
林森笑着按住对方的手:“行了行了,不至于这样。之前没系统学过,以后好好学就是了,能考进首都大学足够证明实力了。”
“我姓林,等开学以后,从头给你们讲一讲。”林森对女儿招手,给男人介绍,“这是我的幼女,林见鹿,跟你同届。”
随着林森的自我介绍,原本离得很远的学生和家长都靠过来问东问西,到最后,林见鹿从人群里偷溜出来,留下林森和甄鑫在现场帮着学生科的老师们一起给学生和家长答疑。
林见鹿抹去额角的汗水,松了口气。
她回头看向人山人海的报道处,略做思索,就果断朝着摄影社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摄影社里冷冷清清的,除了社长柳冬,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开门看到林见鹿,下意识露出笑脸,随后又恢复了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断抓着乱糟糟的头发。
“林妹妹,你过来啦?”柳冬边说边掏出厚厚一沓照片摆放在桌面上,在林见鹿面前一一展开,“这是我新拍的,够不够积极向上了?”
他眼神里饱含期待,连声询问:“你看怎么样?”
林见鹿一张一张把照片拿起来认真欣赏,不断点头,可当她全部看完之后,还?是对柳冬实话实说:“我觉得问题不在你们摄影的能力上,而是在内容——摄影社之前的作品也有积极向上的,但从来没有获奖过。”
“难道你就没考虑过设立奖项的人根本不想看到我们国家富强吗?”
柳冬不愿意接受林见鹿的看法,皱眉反驳,语气已经透出不满了:“不过是一副作品罢了!国际上的摄影大赛向来很公平的!”
“那我们不妨打个赌。”林见鹿信心十?足的掏出一块钱纸币放在桌面上:“你可以选择一张你最满意的,内容积极向上的照片,再挑一张内容阴暗晦涩,只能看出国内穷苦、百姓生活困顿的照片,一起拿去投稿,看看最后中奖的是不是穷苦的那一张。”
林见鹿的语气太过笃定了。
柳冬像是被这张一块钱纸币烫到了手似的,蓦然收回手,不敢去碰钱。
他嘴硬的反驳:“不能赌/博,我不跟你堵。”
林见鹿笑他:“你是不敢跟我赌,你怕输。”
“谁怕啦?”
“赌了你就输定了。”林见鹿继续激柳冬。
柳冬终于上钩,用力一拍桌面,大声说:“赌就赌,但是咱俩不赌钱,相互答应对方一个条件——你要是输了,就来给我做模特!”
林见鹿欣然赴约:“好啊,要是你输了,就帮我拍照片,我说拍什么样的就拍什么样的。”
“……啊?”柳冬终于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他怀疑的上下打量林见鹿,忍不住试探:“你不会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算计我吧?我回?味着,怎么感觉是激将法。”
林见鹿歪着头露出个笑容,语气欢快的回?答:“愿者上钩嘛。那我先回?去准备拍照需要的服装和首饰了!”
“唉,林妹妹,你别着急走。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想拍什么?”
“我要是两眼一摸黑的,你让我马上开始拍,我也不知道怎么拍。”
林见鹿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用白纸订的本子,迅速翻了一下,找到之前记录的那一页,把本子转过来,摊开在柳冬面前。
林见鹿淡粉色的指尖按住自己的文字描述,身体向前倾着,扶住颊边的碎发,轻声解释:“柳哥,看得出来,你家世挺不错的,你家肯定没有受到这一回?的冲击——我父母刚刚平反回来,你必然有所耳闻了。”
“我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过世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是父亲母亲给我描述的他们幼年、童年、青年时期与家人相处的画面。”
“我特意向父亲和母亲询问过他们家人当时的详细穿着,后面还画了示意图。”
林见鹿一边说,一边把白纸本向后翻页,露出一幅幅示意图。
画面结构十?分简单,但寥寥几笔,一惊勾勒出了人物的神韵,最妙的是,林见鹿在每一个人物的身上,画出很多延长线,在后面备注了他们的衣服布料材质和花纹特点,纹样清楚明白。没画到的地方也描述得十?分清楚,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想要表达的内容。
柳冬看得连连点头:“林妹妹,你养父母培养你挺用心啊,画画你居然也会。”
林见鹿腼腆的笑了笑:“跟专业的不能比,就是画出来,表达个意思。这些衣服我都打算专门做出来,所以必须备注的清楚一点,免得找错了料子?,达不到效果?。”
柳冬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的称赞:“你可真牛。就冲着这份心意,叔叔和阿姨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你这里头有不少场景需要特定时间,比如叔叔离家时候,闻到桂花香这种,咱们做布景的时候,要么趁着桂花开了的时候,跟着蹭一波花草;要么就只能花钱买桂花干花,到时候往路上撒一撒,强行搭配出这个效果?。所以,你衣服什么时候能做完?”
林见鹿有点犹豫的咬住嘴唇,不确定的说:“布料花纹很多不常用了,我得跟养母联系一下,慢慢攒布料。做得原汁原味,才让人有真实感。”
对于这一点柳冬就很赞同林见鹿的观点了:“是啊,有些乱穿衣服的画面,看一眼都让人发笑,实在太不真实了。”
他看过林见鹿本子上记录的拍摄计划,心动不已。
——林见鹿只想着怀念亲人,但柳冬发觉了其中的艺术性!
柳冬干脆从附近抓了几张纸,拧开钢笔飞快的把林见鹿写出的内容抄写一遍,然后抓着她的本子晃了晃,“你要是早说想拍的是这个内容,都不用和我打赌,我就帮你拍了。这种温情脉脉的题材,我还?挺有兴趣的。”
“柳哥,你要是这么说,我就当你认输了。”林见鹿笑着说完,拿起最面上的两张一块钱,揣进自己的口袋。
柳冬这才发现自己中了林见鹿话中的圈套。
他对林见鹿双手合十?,做了个讨饶的手势:“林妹妹你放我一马,别跟你大哥似的,说话都给人挖坑,我脑子?笨,跟不上你们的思维。”
林见鹿伸手接过本子装回?挎包,看了一眼腕表,起身告辞:“我父母应该从报道处脱身了,我先回?去啦。”
柳冬摆摆手,没起身送林见鹿。
他目送少女离开,等到林见鹿关上门,柳冬把手臂搭在眼睛上,仰着头瘫坐在位置里,过了好一会才把手挪开。
柳冬对着空无一人社团活动教室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离开,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林见鹿的猜测是正确的,柳冬能够有摄影这么昂贵的爱好,确实是因为他家境优越。
等他回?到家,一个头发完全白了的老人坐在旧沙发里,鼻梁上挂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当天的报纸仔细看着,身后站着几个秘书,分别做报告。
柳冬看了对方一眼,不情不愿的喊了声“爸”,然后走到对方身边落座。
老人点点头,视线依旧黏在报纸上,随口问:“突然回来,学校里出什么事儿了?”
柳冬抿着嘴唇,神情不自在的放轻了声音:“林见鹿来找我了。”
老人听到这句话,立刻放下之前看得津津有味的报纸,把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眼睛直直看向对方:“她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
“不知道,但她猜出我家世好。”柳冬摇摇头,诚实的回?答。
老人了然道:“那小姑娘聪明得很,能猜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那她去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情?”
柳冬一五一十?的把林见鹿今天都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立刻引得老人抚掌大笑:“果?然是个有想法的孩子。”
他点了点儿子脑门,不客气的评价:“你看看人家,养父母只在工厂里面,从小见的事情也不多,就能把事情想得通透明白;你倒好,非得追求什么摄影梦想,全然不管国际局势。欧美那些国家对咱们虎视眈眈,对方怎么会给你机会,让你在全世界面前展现自己好的一面?”
“现在想清楚了吗?”
“这道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都懂,你三十?来岁的人了,也该放下天真念头接受现实了。”
老人摇头叹气:“你总跟我强,说艺术是高尚的、是无私的、是没有疆域的,但其实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阵营壁垒分明。”
“爸,你别说了,我现在知道了。”柳冬难为情的听着父亲贬损自己。
过去他对这些说辞不屑一顾,因为一张张送到手中的获奖证书就是最好的证明,但现在,柳冬再也不能反驳父亲的话了。
——那些为他带来荣誉的获奖证书,恰恰让他成?了发达国家贬损自己祖国和百姓的帮凶。
柳冬简直无地自容。
老人才不管儿子愁肠百转,他感兴趣的翻看着儿子抄写回?来的内容,连声点头赞叹:“这小姑娘的想法挺好的,倒是可以试着拍出来看看效果?。”
“她前面一次过来,跟你说什么来着?”老人略回忆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哦,是了,她跟你说,让你跟美院一起假造书画文物,卖到国外去换外汇是吧?我看这主意不错,可以让下头人做一做。卖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确实不太好。”
柳冬惊得显得从沙发上跳起来,他那双小眼睛完全瞪圆了,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父亲,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人呵呵呵的笑了,跟儿子摆摆手,指着自己说:“你当我是什么?老古董啊!我要是跟你似的倔脾气,不知道变通,早年就死在鬼子?枪下了,还?能熬到今天嘛。”
“你就是当初太小了,不记得事,长大之后过得都是安定的好日子,才养出这么一副富贵闲人的平和性子,看谁都觉得是好人。我多说你几句,你还?当我故意嘲讽你的爱好,不支持你。”
老人越说越起兴,仿佛很久没能畅所欲言了。
他欢快的表示:“下去调查的人也回?来了,既然确定林见鹿这小姑娘没什么问题,她以后有事情求到你身上,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我倒是很想看看着个女娃娃,能做出多大的事业来。”
柳冬简直头疼欲裂,他推脱道:“爸,其实林妹妹不止想拍照片,我听说她原来想要报的是电影学院,去当女明星。您强喊我给她帮忙,不如帮她牵牵线,让她去拍电影呢。反正最近不是个有什么‘突破封建制度,勇敢决定未来的新女性’的宣传电影么?您就把这片子?给她试试看得了。”
“那不行!她长得太好了,不像个吃苦受罪的女娃子?。”老人一口拒绝,然后忽然又笑了,“倒是给女主角演那个指点迷津的聪慧富家小姐挺不错的,她很有几分那个意思。”
说完这些,老人不再提这点小事了。
他正色道:“前些日子,我带你去拜会了顾弘业夫妇,这几天你每天都去探望他们了吗?”
柳冬对天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抱怨:“顾家人跟哑巴似的,问什么都不开口。你让我天天过去干什么?”
“顾弘业那个小儿子也不出声?”
“他?对着他,我宁可去面对顾弘业,顾文熙那张嘴太损了,我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冬:我,一个莫得感情的路人甲。
宝宝们明天中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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