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鹿在小桌上趴了?一会,等水温不热了?，她才把水杯放回桌面上。
林见鹿微微仰起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低语：“之前钢铁厂的李厂长跑过来找你好几次,瞧着神神秘秘的。再过去?，你身边就多了?这么多新来的警卫员……”
她瞟了?顾文熙一眼,压低声音询问：“苏南市的厂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所以加派人手保护我?们。”
心思?也太敏锐了?。
顾文熙心里叹了?口气，想个法子对林见鹿解释：“是我?家的一些事情,一点麻烦,只好先这样了?。”
他微妙的停顿片刻，又不放心的补充：“这次工作结束之前,你对我?表现得更公事公办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顾文熙说完这些，视线落在往林见鹿依旧发白的嘴唇上。
他皱了?下眉头，随即起身，收拾出一张下铺,推着林见鹿过去?休息：“你不舒服就多躺一会,老老实实的在下铺呆着，别爬上爬下的了?。”
“嗯，好,谢谢你。”
林见鹿回答的下一秒被按着背过身，再用被单裹了?个严实。
她身上虽然不舒服，但?其?实一点也不困，可这么裹着被子侧躺着,耳朵偶尔捕捉到顾文熙翻看文件的声音，居然渐渐凝聚出睡意?。
一路上她迷迷糊糊的，除了?定时被叫醒吃饭、喝水、去?洗手间?,竟然把整段旅程都睡了?过去?。
下火车的时候，林见鹿竟然感觉比平时要舒服不少。
同时，她也切实的感觉到了?新来的勤务员和之前那些的不同——新来的这群小伙子办事一板一眼，时刻保持警惕，不会像原来的几个偶尔说说笑笑的，还会更顾文熙打听消息。
看来这一回派新的勤务员过来，不光是有事，还认为原来的那些不保靠吧。
林见鹿因此推断顾文熙沾上的事情恐怕不小。
但?当林见鹿回到实验室后，她很快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了?——实验室有太多事情等待她来处理，她一直忙忙碌碌的，临近年底，才算将?新的系列完成?从实验室到工业换生产的转变勉强收了?个尾巴。
林见鹿从实验中醒过神，又到了?年末。
林见鹿端着洗好的衣服来招待所的露天平台上晾晒，碰见顾文熙的时候，她惊奇的发现，顾文熙居然还没从苏南市离开！
她对这件事情震惊极了?：“你不用回去?写毕业论文吗？还是说这里有什?么大?事一直没断，全程要求你留下来跟进?，到现在都没处理完？”
顾文熙笑着摘掉平光黑框眼镜，抻懒腰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玻璃窗前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才重新回到林见鹿身边。
他和林见鹿并?肩站着，看着已经完成?的新厂房脸上笑意?越发浓厚了?。
他指着写了?“保质保量、创新争先”的水泥墙面问林见鹿：“鹿鹿，你觉得新厂房怎么样？”
林见鹿跟着看向新的厂房，厂房水泥墙壁上粉刷了?白漆，簇新簇新的，透出一股子活力。
她用力点头：“当然好啊，新厂房里头器械进?得差不多了?，有些已经开始投产了?。新系列的产品就计划在这里生产呢。”
顾文熙靠近林见鹿，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很多家企业的新厂房能?够向苏南日?化厂的新厂房一样顺利落实。”
林见鹿心中凛然，猛地仰起脸，对上顾文熙黑沉沉的眼睛。
“我?在实验室的时候，日?化厂也……”她话说了?一半，迅速摇头，重新组织语言，“之前钢铁厂李国骏总来找你，然后你换了?一批新的勤务员，接下来你刚刚说的日?常化基础建设。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居然把你这个大?忙人拖在这里，足足半年的功夫。”
顾文熙走?到附近的椅子上坐下，长腿随便向外伸着，摆出个放松的姿势。
他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新厂房，声音平缓但?又充斥着汹涌的暗潮。
“有些事情我?瞒着你了?。”他抬起眼帘，注视着林见鹿，向她解释清楚之前被李国骏请去?娱/乐/城“招待”的闹剧，但?却体贴的没提被他顺便解救回来的两姐妹曾经在娱乐城中受人玩弄的悲惨遭遇。
随后，他继续说：“我?回去?向上通报此事，立刻引起了?重视。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只能?继续跟李国骏虚与?委蛇，这样才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不过，这样的话，我?的安全就要遭受更大?威胁了?。”
“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才会重新调派人手过来充当我?的勤务员。”
“之后这一段日?子，我?伪装成?离开家之后没人管的纨绔，多跟李国骏接触。一段时间?过后，李国骏果然放松警惕心了?，我?再顺势在他面前‘泄露内情’，让他吃到一些好处。李国骏果然上当了?。”
“他渐渐把一些人引荐给我?，希望我?能?提前为他们提供消息，方便他们提前准备，专吃国家的政策红利。这些人……”
顾文熙说着忽然眯起眼睛，俊秀的相貌竟然显出几分狠辣。
他双手扣在肚子上，微微加快语速：“要么是过来做生意?的企/事/业单位的领导，要么是本地官员，借着之前的《民营工业企业暂行条例》，给生产资料胡乱定价、涨价，还向正在做基本建设的单位胡乱摊派费用，有些一点没发声渠道的小企业甚至还被敲/诈/勒/索了?，行为之恶劣真是超乎我?的想想。”
顾文熙在林见鹿面前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摇了?摇：“半年功夫，他们光在娱/乐/城里面吃喝玩乐就花进?去?八十八万，威胁来的赃/款更有数百万之多。”
“日?化厂新厂房建设一共才批了?十五万块钱！”林见鹿惊呼，“这十五万囊括了?所有砖瓦、钢铁、水电的钱，甚至还包括了?修建厂房外地面通道的费用。”
顾文熙眉眼间?掩饰压抑不掉的怒火。
他冷哼着说：“这几年为了?提升各项技术，加快国家综合实力，每年外汇储备都是负四千多亿①。为了?填平账目，国家多少资源不得不出口换资金。这群人倒好，恨不得把国家敲碎了?吸血吃肉。”
顾文熙不再掩饰脸上的厉色，“况且，这还不是简简单单钱的事情！”
“一旦工业成?本普遍上涨，基本建设工程的造价就会不断提高，严重减少国家财政收入，并?且还会增加国家的财政支出。”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他们玩的这几手捞钱的法子成?功了?，后面只会有更多逐臭而来的混账家伙有样学样。那么接下来类似于厂房建设、修桥、铺路等等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就会增加几倍、几十倍的支出。”
“东西还是一样的东西，但?造价却不断攀升。他们把整个物价都哄抬起来，倒时候全国上上下下的钱都要被他们掏空了?。”
“钢材、生铁、水泥、木材、煤炭，他们每一样都要下手，真是胆大?包天。”顾文熙不客气的嘲讽这群时时刻刻想着走?捷径的人，“一个个生得肥头大?耳的，还真是《硕鼠》。”
顾文熙说得简单，但?林见鹿却听得直冒冷汗。
他这意?思?不就是只身犯险，去?做卧底了?吗？多危险！
林见鹿紧张的看着他追问：“现在问题解决了?吗？”
顾文熙收敛起脸上的怒色，愉悦点头：“今天就是处理他们的好日?子，快吃晚饭了?，我?让警卫员出去?买点回来，我?们一起边看新闻边吃？我?想新闻里面应该有结果了?。”
顾文熙和林见鹿住的招待所标准不高，但?为了?感激林见鹿带给厂子的发展，老李厂长把自己家的黑白电视给搬来林见鹿的房间?，让她休息时候能?看看电视解闷。
所以，整个招待所里面，林见鹿的房间?因为这台电视而身价倍增。
一开始，警卫员和招待所的服务员都很喜欢晚上的时候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过来看电视，连需要每天看新闻的顾文熙也经常往林见鹿房间?跑；唯独林见鹿自己没有这种爱好。再加上林见鹿有时候在实验室待得忘了?时间?，回到招待所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害怕耽误顾文熙的事情，已经主?动抱着电视送去?顾文熙房间?放着了?。
因为这个，顾文熙后来断断续续给林见鹿送过好多回吃食，林见鹿也不客气的当成?回礼收下了?。
现在顾文熙的邀请，就等于两个人一起去?他房间?吃外卖。
“好啊，我?实验也基本结束了?。我?去?洗个澡睡一会，吃饭时候你喊我?一声。”林见鹿爽快答应，晾晒好衣服，赶紧端着水盆跑了?。
顾文熙微笑着目送林见鹿一离开，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他捂着腰，慢慢弯起身子，不再做得笔直。
“……怎么可能?一点危险都没有呢。”顾文熙笑着低语，但?心里想，让林见鹿觉得自己没有受伤就很好，他不希望小姑娘为了?自己着急上火。
顾文熙心想，他隐瞒她的，何止前面李国骏拉他去?娱/乐/城的事情。
自从开始与?李国骏介绍的人深入接触，顾文熙每天都觉得自己被扯进?令人窒息的黑泥潭，一天比一天更加靠近堕落的深渊，那很像他后来被郭晖害得一蹶不振又疯狂报复世界的时候，让顾文熙不由得审视起上辈子自己做错了?多少事情。
错的，果然永远是错的，有再多理由也不会让行为变得正义。
他大?哥当初评价他的话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自己那时候果然是“丧良心”的人。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
顾文熙看向在被夹在晾衣绳上的连衣裙，连衣裙随着微风轻轻飞舞，仿佛快乐的彩蝶，他嘴角情不自己向上翘起。
这辈子他不会允许那种肮脏的人靠近林见鹿，当李国骏一伙人准备把脏手伸进?苏南日?化厂从林见鹿身上抓好处的时候，顾文熙就知道他可以收网了?——顾文熙从这群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他们伏法，不必再浪费时间?，让他们把污浊的指痕留在林见鹿光辉的成?绩上，哪怕想想也不行。
“多好的女孩子。”
所以，这片净土就保留下去?吧，让她一直站在高处闪闪发光。
顾文熙有些费力的起身，拖着脚步慢慢走?回房间?，拿钱请警务员帮着买些林见鹿喜欢的食物回来，就有些脱力的坐进?木椅中，不愿意?动弹了?。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林见鹿如约而至。
警卫员们已经把茶几抬过来，充当饭桌，上面摆了?十几个菜和几种主?食，他们搬来凳子一起围坐在茶几前。
唯一的一张空位在顾文熙身侧，是林见鹿坐惯的位置。
她自然而然走?过去?，坐在顾文熙身边。
顾文熙递给林见鹿一双红色梅花头的筷子，低声说：：“‘自然之森’新系列的赠品，美院搞雕刻的教授设计出来的。打算在春节时间?发售，他们的意?思?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过我?觉得外国人可能?分不清楚梅花、桃花、樱花。”
“怎么做出来的啊？这也太漂亮了?。”林见鹿惊喜的反复查看这双筷子，发现筷子居然还是一体成?型的。
“筷身是可降解的竹制品，等到一年以后完全降解，只会留下上面的两朵梅花，如果会做手工，可以用热熔胶黏在发夹上做首饰。美院的老教授们，真的非常用心。”
两人聊得正愉快，电视机里响起林见鹿好奇了?一下午的内容：“……今日?，我?省在党/中/央/领导下开展违/法/犯/乱/纪专项整治活动，从外省调集兵力，打掉政/商/团伙，并?缴/获/赃/款总计一千八百万元。”
……外省调集兵力。
这么严重，顾文熙真的没受伤吗？
林见鹿看向在凳子上做得笔直的年轻男人，眼中升起浓浓的怀疑。
这家伙已经有前科的，说不定这一次又在撒谎啊，毕竟“最好的假话，是九成?真一成?假”。
林见鹿看到桌面上的小酒盅，忽然对旁边的警卫员责备：“快把酒扯下去?，顾文熙都受伤了?，怎么能?喝酒。”
“好的，我?马上撤。”
警卫员话一出口，林见鹿就回头瞪向顾文熙。
顾文熙：“……”
百密一疏。
作者有话要说：①外汇储备有几年为了技术升级，大量购入外国现金的设备和技术用做研究，确实连续几年负四千多亿。不过短暂的贫穷是为了以后腾飞，投入是值得的。
②1983年7月3日，国家确实发布过《关于坚决制止乱涨生产资料价格和向建设单位乱摊派费用的紧急通知》。但跟我剧情没关系，政令属于国家，剧情归我个人。
然后说一下昨天发现的小问题。
啊，就是，我发现读者现在年龄可能都比较小，不知道80年代的时候是没有酒店的。
对，就是没有。
招待所这个吧，想去住，需要工作单位和当地派出所联合开具的介绍信，所以当时不存在“我想去那里找个酒店住就找个酒店住，我有钱住哪里不行”，也没有民宿。像被拐卖到外地的妇女儿童，一般是都是遣送回家。【又因为一开始确实什么都在完善中，没考虑过给受害人隐瞒经历的问题，所以造成过一些被拐卖从事非法活动的妇女儿童，回到家乡后自杀之类的恶□□件。现在已经改了，感谢国家进步吧。】
所以，上面一章节里面，才说要么留在当地打零工，要么回去家乡被人指指点点。
也是因为作为当时的人，林景英女仕和林森教授都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林景英会可怜两个女孩子的遭遇，说帮她们找工作；而林森教授会让女孩子们住进林家老宅，决定供她们重新开始读书，期望两个女孩以后能有个新未来。
这俩姑娘，确实就是没人收留在家里，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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