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鹿很快穿过厂房到了办公楼。
工会办公室冷冷清清的,没了以前总有女工过来说笑?的画面，连工会的办公人员也大多不知所踪。
只有石秀芬一个人坐在位置里，鼻梁上顶着个老花镜,费力的看着文件,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
她穿的也很普通，没了往日在衣着上下功夫的精致劲头。过去烫得卷曲的黑发中也出现了许多跟白发，眼角的皱纹深刻了许多,没了几年前那股精明干练的劲头。
林见鹿快步走过去，心疼的叫：“妈妈。”
石秀芬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随即红着眼眶起身把林见鹿一把抱进怀里。
“鹿鹿,是鹿鹿,妈妈好想你呀。”石秀芬顿时忍不住哭起来,被林见鹿轻拍着后背好一会才换过神。
石秀芬的情绪刚刚得到缓解,立刻发现不对劲,抓着林见鹿的手掌追问：“没到放假的时候呢,你怎么提前这么多?回来了。是不是学校里出什么事儿了？”
林见鹿只好把事情再给养母说一遍,气得石秀芬咬牙切齿的骂：“小日本就没好东西！”
“咱们不怕他们，就回家来住。左邻右舍都是老邻居，警惕心强得很,之前有流窜过来偷东西的，都被抓到打了个臭死，我看那群小日本谁能找到咱家在哪里。”
林见鹿乖乖表示：“我知道的,爸爸已经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了，我不出去住招待所了。”
随即，她把话题扯回纺织厂上：“妈，厂子?里是怎么了？之前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你还跟我说厂子?里的效益挺不错的，怎么我这次回来，看到大家都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还有些人都不见了，甚至还听到车工说厂子?开?不出资了？”
石秀芬摘掉老花镜，垂着头把眼睛收进眼镜框里，硬是没能立刻回答女儿的问题。
她近乎遮掩的强调：“这件事情就说来话长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事情个，跟你没关系……”
林见鹿握着石秀芬的手掌低声说：“妈妈，我爸都说了，皎皎总管你们要钱。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们也替她考虑考虑，万一她真缺钱用呢？厂子?里的效益好了，你们给皎皎钱话也能自在点，不用过得这么紧巴。”
最容易动摇家长决定的就是一句“替孩子?想想”，林见鹿的话直接戳在石秀芬不能抵挡的软处，让她无法拒绝。
石秀芬掩饰的侧过脸，拢了好几回头发，才干巴巴地回答：“你做的广告确实接连让厂子?接了好几个月的大单子?。”
“厂长一看这生意好，就把国营商场那头稳定供应的款式订单全给推了。结果我们这头衣服还没全部做完发出去，其他纺织厂也都跟风做同样的款式。”
“布料全国生产着一样的，我们厂子?能说什么呀？除了最早发出去的几个批次，后头的都被嫌弃出货太晚了，订单给取消了，现在压了一堆卖不出去的。”
别在而后的发丝随着石秀芬激动的情绪落回颊边，女人的表情凄苦又气愤。
同质化严重，产品毫无竞争力，而且厂子?也没有自我推广的能力和设计能力。
林见鹿迅速分析出纺织厂的问题所在，带着些好奇的说：“厂子?里就没人回去跑跑生意，跟之前合作?的国营商场商量商量，给厂子?积压的货品找个销路吗？”
“厂子?的货品做工用料都是顶好的，哪怕进不去商场，还有乡镇和农村呢，稍微降低一些利润，肯定是不愁销路的。”
未来已经用数据证明过下沉市场的利润是无穷无尽的了。
石秀芬苦笑：“哪有人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呢？大家都觉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商量订单丢人现眼，没人肯干呐。”
“现在这么多?衣服堆在仓库里，我担心有耗子?，还在厂子?里养了只狸花猫。”
“唉，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在这么多?衣服挤压在厂子?里卖不出去，纱线钱总不能不给别的厂子?，一进一出厂子?前头的那点钱也都耗尽了，根本开不出钱来。厂子?里职工但凡能找到退路的，谁还来上班呢？剩下这些没走的，要么没出路，要么不死心拿不到之前上班的工资，这才天天跑过来。”
石秀芬嘴角下压，眼神里写满了挫败：“你看看咱们公会，当初那么多?人挖门盗洞都要进来，现在呢？眼见不发工资了，就剩下我一个啦。连工会主席都跑得没影子?了。”
林见鹿问：“工会主席去哪里高就了？”
石秀芬带着点祝福的味道说：“去南面啦，听说那头服装厂搞的好，她也不是光会做公会的工作，打板、制衣都懂。能有份给发钱的工作挺好的。”
石秀芬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笑?着说：“其实也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了。不过我呀，是没几年就退休了，我没有闯劲儿了。”
她有点心虚的左右看看，忽然小声说：“鹿鹿，妈妈手里的钱，不光是给皎皎的那些，我还给你留了一笔嫁妆。”
林见鹿别扭的动了一下，“妈妈，我没想过那些东西，我真的一点跟皎皎比较的意思都没有。”
石秀芬拍拍林见鹿的手掌说：“你可以不想，但我不能不给你准备。”
她感慨地说：“虽然说是亲生的，皎皎心里跟我们不亲，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忧心忡忡的，总是编理由要钱。”
“人呐，都是这样，没有安全的时候，就喜欢手头实在、能抓得住的东西，让自己觉得安全。”
“我跟你爸都有养老金，以后也不指望让她或者?让你养活。我跟你爸当初就是想要个孩子?罢了，有就挺好的，哪能什么都指望孩子呢，以后我们俩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住，白天看日出日落，天黑了就睡觉，要是能在海边就更好了，听人说赶海特别有意思。”
林见鹿听完这些，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
她犹豫的神情被石秀芬抓住，石秀芬立刻问：“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和你爸安排什么了？”
林见鹿尴尬地解释：“……嗯，我的成果有个奖励，是在首都的一间小房子，不大，是带卫浴的一室一厅。就是地段挺不错的，走过去看升旗仪式，就十多?分钟。”
石秀芬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清空了。
虽然林见鹿这两年来一直跟他们说起自己在学校里的成果，但石秀芬的学历完全是混下来的，根本不懂什么科研成果对于生活的改变和意义。
林见鹿那些带着化学式的论文在她心里还不如孩子拍摄的海报和硬广照片让她印象深刻呢。
一直到现在，石秀芬才终于明白了林见鹿嘴里的“一点成绩”到底有多?大意义。
国家给她女儿奖励了一套房子！
一套在首都的房子！！
这房子去看升国旗也只需要走路十分多?分钟！！！
石秀芬觉得自己激动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握着女儿的手不禁用上几分力气，急切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石秀芬顿时变了口吻，仿佛之前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一样，她郑重的表示：“有升旗仪式看，谁想看海啊！”
“想吃鱼难道菜市场没有吗？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海了。”
她认真强调：“咱们不等你爸爸了，等妈妈退休，马上就跟你走，你从小吃我做的饭，看你现在瘦了就知道林家的饭菜不合口。”
倒也不必如此笃定。
林见鹿下意识低头往自己发育良好到的胸口瞟了一眼，心里默默给做饭超级好吃的甄叔道了个歉，直接回答：“是啊，我每天都特别想念爸爸妈妈的手艺，你们要是能早点过来陪着我就好了。”
“不过，爸爸的厂子?都见起色了，妈妈咱们纺织厂也不能输了。”林见鹿强行把眼见奔着家长里短走的话题扯回来。
石秀芬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无可奈何地说：“鹿鹿，想把衣服卖不出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有好办法，你说厂子?至于到这个份儿上吗？”
“愿意去商场里面的，现在类似款式那么多?，人家嫌弃咱们价格没优势、品牌还不够响亮，不如香江或者?外国的货说出去体?面。”
“而且，挨家挨户都能比划两下子?缝纫机。”
“大家还是更喜欢买布回去自己缝，咱们就算把好看的成衣做出来，不出一个礼拜，也都让人给仿制了。”
石秀芬无奈的说：“再有些话，我都不愿意对你说，就连厂子?里这些人，她们都喜欢学会了样子，自己回家做。”
“我是真想不出办法了。”
养母几乎把方方面面的顾虑都说到了，照她所说的情况，确实没什么好办法解决。
林见鹿听完了咬着嘴唇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巨大的问题：“买家怎么知道哪些品牌是香江和进口货的啊？我记得没错的话，好写打着进口名义的衣裳，就是咱们厂子?做的呢。”
“商场有营业员说啊。”
“嘴巴长在她们身上，咱们能有什么法子?。”石秀芬说着简直自己像是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林见鹿却笑了。
她马上摇晃着养母的手臂强调：“我有法子?。”
“你有办法？”
“嗯，我的办法肯定能行。”林见鹿信心十足的强调。
石秀芬捂着胸口喘了口气，连忙说：“那可太好了，咱们鹿鹿读书多?，就是不一样。”
“你想怎么办？跟妈妈说，妈妈能做到的肯定给你想办法。”
林见鹿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凑过去，贴着石秀芬耳朵说：“咱们这么弄……”
作者有话要说：嗯，晚上还有二更。
宝宝们，等我吃个饭饭回来继续写。
【注意了，铃铃子开始卖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