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鹿眼睛里饱含笑意,仿佛她看到的是夏日浓密的树荫、春天暴涨的湖水、秋天饱满的稻田、冬日皑皑的冰雪。
一切自然美景都在她眼中才会出现这样欢畅的表情，这等绝色佳人唯独不应该面对一堆烂木头的边角料露出情真?意切的笑容。
家具厂厂长几乎心里打颤。
他抖着声音问：“林小姐，这、这堆废料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林见鹿立刻摇头。
郑利民的心当即就算是放下一半了,但他还是谨慎的继续追问：“那您一直看这堆废料子，是对它?们有什么?想法吗？”
“顾厂长的新车,主打的一个理念就是环保——包括他正在投入使用的板材,既然如此，郑厂长,您为什么?不试试把自己工厂的废料也‘变废为宝’呢？”
“只要设计得当,它?们也可以变得非常唯美。”
郑利民为难的强调：“林小姐，您不如说得简单点，我就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这些破烂美不美的，我看不出来。”
“这里是家具厂,一切用品肯定都非常齐全,请给我准备一些打磨工具、还有?树脂、调色剂,以及一名熟练的师傅。”林见鹿点点头，果然不再卖关子,直接提出要求。
这些东西在家具厂都不是少见的,郑利民马上扯开嗓门大喊：“?王，?王！带着工具过来，咱们打磨点废料！”
王师傅生得粗笨壮硕,蓬乱的胡须未经修剪,堆在腮边,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王师傅作?左手提着电锯，右手提着打磨机，慢吞吞的从厂房里走出来。
他声音粗噶,不耐烦地掀起眼皮，边往过来走边抱怨：“厂长，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吗？该扔的边角料还要诈出油来。”
郑利民被老员工揭了?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不已。
“让你干点活，整天抱怨，?王你还想不想好好干了。”郑利民只能这么?干巴巴的回答。
?王一点面子都不给郑利民：“干活、干活，整天嘴里都是干活。活干完了，钱有吗？咱们厂子的家里都让商场给扔出去了。走街串巷的叫卖，人家还嫌弃咱们厂子的家具不如自己找木工现打的合用。”
“厂子里年轻力壮的跑了一堆，除了我谁还铁了心跟着厂子干，都怕没工作?，买了火车票去南方奔前程了——厂子里的力工都只能招临时工，还指使人呢。”?王絮絮叨叨的，但动作非常麻利。
他大步走近废料堆里面，敲敲打打了半天，然后选了一小块形状虽然不规整，却很厚实的废料。
“这个成吗？”王师傅把板子往前推，示意林见鹿观察。
林见鹿甚至没有?仔细看，就点头答应：“可以，都可以的。”
王师傅把不规则的板子抗在肩膀上，晃了晃头，粗声粗气的交代：“懂的跟我进来，不明白的别进厂房，打磨板子给你们干净衣服弄得灰头土脸的，你们又该抱怨了。”
王师傅说话实在太直了，闹得家电集团刚招募的设计人员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之中并没有哪一个是指定的领导，但今天顾文熙特意给郑厂长介绍林见鹿之后，设计师们全都下意识的以林见鹿为马首是瞻。
于是，他们齐齐看向林见鹿，等着她发话。
林见鹿对顾文熙招人的标准并不庆祝，转身回头，轻声询问：“有?不能动手做粗活的吗？”
顾文熙曾经从最底层一点点爬上去，他懂得用人的原则，因此，招上来的职工搞美术的和搞室内设计的各占一半。
但这两个专业的动手能力都极其强大，虽然他们都说不上懂木工，却没有?一个肯主动服输的。
林见鹿没直接说“不准进去”，四人就都没否定自己的能力，跟着她一起进了厂房。
毕竟是做家具的厂子，虽然职工跑得没剩下几个了，但家具厂的占地面积极大，也确实像王师傅说的，里面积了厚厚一层的木屑和灰尘。
王师傅进门就把厚厚的一层大口罩戴在脸上，遮掩住口鼻。
他回头望林见鹿几个小年轻身上看了一眼，呲笑一声，弯腰从操作?台底下翻出一堆同样破破烂烂的口罩，丢给他们。
“都带上！”他瓮声瓮气的大嚷。
那些口罩看起来脏兮兮的，布料早已经是灰黄色，让人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跟进来的郑厂长眼看王师傅这么?对待林见鹿一行人，吓得差点大叫起来。
“?王，你瞎说什么?呢，这种脏东西怎么能给贵客戴！”郑厂长一面阻止一面不停给王师傅打眼色，他赶忙把口罩捡起来丢回王师傅怀里。
王师傅却完全不给面子，拍了拍口罩，举着直接问林见鹿：“女娃娃，你戴不戴口罩？”
虽然口罩很脏，但林见鹿还是接到手里，客客气气的致谢：“我忘记戴口罩了，幸亏您想得周到。不然以后呼吸困难，会吃苦头的。”
王师傅脸上冷硬的神情随着林见鹿的话?瞬间柔和了。
他甚至笑了起来，脸上夸奖：“女娃娃懂得不??哇。”
现在的人对于“职业病”的认识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但已经知道什么?样的工作以后容易患上什么?毛病，下意识做出防护行为。
尘肺显然是木工的职业病。
林见鹿之前没想到这些，但在王师傅自己戴好口罩，又特意看了他们一眼，给他们掏出备用口罩之后，她忽然想起这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跟着来的职员看到林见鹿都带上脏兮兮的口罩了，哪怕他们心里嫌弃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藏起不情愿的表情，一个接一个跟着带上口罩。
林见鹿低声解释：“不戴口罩的话?，会得职业病——尘肺。等到肺功能下降了就没什么?办法治疗了，那些?慢气呼哧呼哧喘，躯干胀大得像个大塑料桶型的人，都是得了这种病。”
说“尘肺”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慢气”没多??不懂的。
之前心里还有?些不情愿的年轻人下意识抬手捂住脸上脏兮兮的口罩，情不自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庆幸自己没有反抗林见鹿的要求。
有?了前面良好的沟通反馈，对待郑厂长十分粗暴的王师傅带着家电集团过来的小年轻们态度倒还算平和。
王师傅戴好口罩，重新把抱过来的几个奇形怪状的废料板子往操作?台上一扔。
他对林见鹿扬了扬下巴，随口问：“这些烂木头，你想怎么处理？”
“王师傅稍等。”林见鹿说完这句跟身边的工作人员问，“哪一位是学美术的？”
其中两个人走出来，对着自己比划说：“我们都是。”
林见鹿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白纸本，对他们吩咐：“画一块简单的沙滩出来，有?海浪和贝壳的那种。”
她话刚说完，其中的一个女孩眼睛就亮了起来，立刻明白了林见鹿话中的意思。
女孩个头娇小，远不像林见鹿这么?修长窈窕。
她仰着头看向林见鹿，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见了自己的纽斯女神。
她激动地说：“林小姐，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打算用滴胶混色做出海滩深浅色的效果，和小块的木头废料一起做成摆件！”
林见鹿顿时笑了：“对是这样，这几块木板都比较小，如果有?那种长长的，对半切开?，还可以做成一条溪流。”
“甚至还可以在里面加上金粉和其他的小玩意，做出宇宙的效果，视觉效果会非常美的！”女孩马上跟了一句。
她说完话?才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林见鹿伸出手，有?点扭捏的自我介绍：“我是宿千凝，认识您很高兴。”
林见鹿与她握握手，笑着回答：“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宿千凝不见外地说：“林小姐您放心，我绝对会好好干的，我动手能力很强的。您别看我瘦巴巴的，个头还矮，其实我是主修雕塑。”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臂，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姿势，把林见鹿给逗笑了。
宿千凝压低声音补充：“真?的，我分配的工作不好，是看着顾厂长的招工启事应聘进来的，我专业技术绝对过关。”
“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林见鹿握了一下宿千凝的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宿千凝有?点紧张的神情总算消失了。
她往那块还算厚实的“烂木头”上看了几眼，神色分外认真，然后接过林见鹿递来的白纸本，飞快纸张上勾勒出了海滩的一角，剩余三个方向都是辽阔的海洋。
她画完样稿，屏住呼吸，把本子交还给林见鹿。
林见鹿看了一眼，就点点头，抓着宿千凝一起走到王师傅面前，把画给王师傅看清楚。
她仔细的嘱咐：“王师傅，这块木头，一面打磨成直角，另一面就像画中那样，打磨成波浪形的，上下分成高中低三层。”
这活计其实没什么?难度，至少比做家具时候的卯榫结构要简单得多，做了一辈子木匠活的王师傅立刻就明白林见鹿的意思了。
“成。”他马上开?工，开?启了机器嗡嗡嗡的开?始操作?。
约莫半小时之后，王师傅完成了对于木料的打磨。
紧张起来就话?很多的宿千凝则抓紧了这短时间，抓着郑利民找到厂子里堆放的滴胶和色素，调整出深浅不一的四瓶滴胶。
王师傅赞赏的看了宿千凝一眼，有?用其他废掉的木条、木板拢了个适合容纳木料和滴胶的“框”，然后在其中固定住打磨好的木料。
他挥挥手，对宿千凝喊：“我弄好了，小宿同志，剩下的交给你吧。”
宿千凝郑重的点点头，从木料对角线的一侧小心翼翼的倒入颜色最深的溶液，让溶液像真正的海水一点点蔓延上“海滩”。
等到这层液体淹没了最下层的木料，宿千凝再取来颜色稍浅的液体，一层层铺上去。
等到做完这一切，宿千凝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提声喊：“向后让一让，接下去的操作?有?危险性。”
她说完，举起一支喷火的“木仓”对着滴胶溶液表面迅速烘烤，之前一层层倾倒溶液时候留下的气泡迅速上浮、消失在了溶液表面。
做完这些，宿千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关闭喷火装置，从台上蹦蹦跳跳的走下来。
“静置两天再脱模、打磨一遍，擦上亮油就可以了。”林见鹿给了宿千凝一个赞赏的眼神，回过头对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郑厂长交代。
郑利民往根本看不出来完成后有多美丽的“木框”瞥了一眼，心中半信半疑，只能假笑着点点头。
林见鹿也知道一个半成品无法说服之郑厂长，索性不多废话?，又带着跟自己出来的几个人去了郑厂长给他们准备的会议室，在里面描述了几种日后能够畅销的家具款式。
这一回，郑厂长总算是真的觉得有?用处了。
他积极跟林见鹿说：“林小姐，要不是知道您和顾厂长是发小，身家不一般，我都想请你来我这儿了。不过现在啊，我是知道我请不起你这样的人才喽。”
郑利民又往其他几个大学生身上看了看，再次说：“顾厂长看人的眼光我是服气的。就你们部门一共五个人，林小姐您，我看着就知道不会在这个职位长久做下去，但剩下这四个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各个都厉害得很。”
林见鹿知道郑利民的话?半真?半假，与他客套的几句就不再废话?了，等到下班时间直接回家。
在她回家的路上，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林见鹿克制住到处查看的冲动，用力捏住拳头，视线向前扫过一直在前后两个不同方向保护她的警卫员，然后大踏步向前走。
林见鹿的心悬了一路，但一直到回家，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她关紧家门口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林见鹿皱了皱眉头，认真思考起当诱饵，引蛇出洞的可能性。
如此这般过了几天，每一次上下班路上被窥视的感觉都越来越让林见鹿浑身不舒服。
不过，幸亏到了她实验产品脱模的日子。
为了能够早早看到成品到底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包括郑利民在内的所有?人都早早赶到家具厂，等待脱模。
确定林见鹿到达，脱模的工作立刻开始。
王师傅几下子破开外面塑形的木条，顿时一个沾满了碎屑、脏兮兮的“东西”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这样啊。”郑利民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还需要打磨一下，麻烦王师傅了。”林见鹿熟练的支使起职工做事。
王师傅也很想看看打磨出擦亮能有什么?惊喜的效果，干脆利落的开?始干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脏兮兮的东西”一点点显示出了精美细致的真?容，当最后一到手续完成，经过亮油擦洗的“海滩”彻底显示出了它?的美貌。
宿千凝看直了眼，喃喃道：“这也太像真正的海滩了，好美。”
“东西不够多，如果足够的话?，还能够创造出更多有?趣的东西，毕竟每一块木料都是既然不同的，所以用它们创造出来的东西也截然不同。”林见鹿给几个职工打气，“以后就轮到大家开动脑筋，利用你们的良好审美能力，开?发创造出更多优秀作?品了！”
这番话对于美术生来说简直太有?用了。
宿千凝立刻表示：“我要去买点金粉！我有?灵感了！”
林见鹿则用手指敲了敲“海滩”，对郑利民笑着说：“郑厂长，怎么样？如果家具厂能够提供的桌面都是这样充满了艺术美感的，我想，会比普通实木拥有更高的价值吧？”
“有?，简直太有?了！如果桌面都是这样的，每一顿我都能多吃一碗饭。”郑利民兴奋的赞同。
从这块小小的“海滩”中，他彻底明白为什么?顾文熙和林见鹿嫌弃他们厂子的家具“粗笨丑陋”了。
作者有话要说：哭了，我再也不说自己早晨能起来了。
今天再补1500，也就是5500-1500=4000！
欠债更少了呢，一下充满了希望的光芒【不是】。
宝宝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