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我在血煞宫那些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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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我们尊上,是在我入血煞宫第五个月的时候。

那?日我在血煞宫的库房里洒扫,一个两鬓霜白?,但面目却?很年轻的男魔叫住了我,问我库房中可有注灵的长命锁,或是长生果之类适合赠给新生的婴孩的物什。

我说长老以?下取用东西,都得有大小姐开条子?,兄台你染两撮白?毛也没用,你看脸就?不像个长老。

他便笑了,平淡地问我,我看着年轻?

我说,看着可没有一百岁。

这不怪我,修士的面容往往凝结于结丹之日,血煞宫的长老们面貌虽然年轻,可起?码看上去也有一两百岁,而眼前之人的面貌却?要远远比他们年轻,就?像是个堪堪长成了青年的少年,所以?我如何也不敢想他就?是那?个几百年前搅弄风云、诛神灭佛的牧长风。

他点了点头,像是听到我说他年轻,觉得有点高兴。

我不知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便又问他,你是哪一堂的?

他取了几块灵石给我,说,帮我跑一趟,做好了再给你五块。

我,我其实?有点怕大小姐,但钱多不压身?,所以?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壮着胆子?答应了。

那?男魔要我开了库房,捡了两样东西,记在夜护法名下,又写了张字条,附一张金符,让我帮忙送去星罗山庄,给程夫人。

他递给我那?张金符之前低下头端详了许久,像是有点舍不得似的。

我随口?挤兑他说,看你长得倒是不错,可别是跟人家有夫之妇有什么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吧?要是这种忙,那?我可帮不得,帮了我怕折寿——

他听见我玩笑,睨我一眼,我不觉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他身?上自有一种威重庄严之感?,不敢再多说,只得住了口?,听见他正色道,她是我一个晚辈,到时你在山庄外买一包甜梅干,让人捎进去传话,她自然便知道了。

于是我便照他说的,带着礼物匣子?,半路上买了一包甜梅干,找到了披红挂绿的星罗山庄,给山庄的弟子?塞了灵石,叫人把梅干捎了进去。结果当真如他所说,我被人引着进了山庄内院。

程夫人看上去三十许人,是个美妇人,今日星罗山庄张灯结彩,是为?她的小孙子?过百日。

她看上去修为?不浅,面容恬淡,打开我递上的匣子?和字条,却?眼圈微微一红,叹息一声,问,你家主人近来可好么?

我一个底层魔修,整个血煞宫都算是我的主人,因此?倒是没有太纠结程夫人说的那?句“我家主人”,想到那?人的样子?,好像很难说好还是不好,便如实?说,他头发白?了很多,其他的倒是没什么。

程夫人怔了怔,低声说,你多劝劝他,让他好好保重,就?说小师叔也必定不愿见他自苦,若他泉下有知——

她说到这里又顿住,又说,罢了,你别给他提我刚刚说的话。

你,就?给他带一包蜜枣回?去吧。

她膝上的小孙儿白?白?胖胖,咿咿呀呀,她低下头,将那?个金符递到了小娃娃馒头一样的小手里,教他说,这是你太师叔祖画的,你说,谢谢太师叔祖。

我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太师叔祖是个什么辈分。

回?来之前我依程夫人说的买了一包蜜枣,不过之后我却?没有再见到他,只在桌上发现了另外五块他答应给我的灵石,蜜枣也只好留着自己?吃了。

我不怎么嗜好吃甜,那?一包蜜枣吃到年底才?将将吃完。

吃完了蜜枣,便快到人界的新年。

大小姐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查验库房记录,她生得冷艳,肤光胜雪,低垂了眉眼一页一页地飞快翻阅,我立在一边,掌心直冒汗,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好看,还是因为?我心虚。

她翻了一会儿,很快就?发觉了记在夜护法名下的金锁和长生果,手上稍缓,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我怂,幼时听着关于大小姐弑父的江湖传说长大,后来亲眼见过她,虽然见她生得娇怯怯,可还是本能地对她畏惧,见她停住,果断扑通就?跪,当场把那?位小兄弟给卖了。

我说大大大小姐,是那?个人自己?说他是夜护法麾下,我才?记在夜护法名头底下的。

她叫我起?来,想了想,轻声问,星罗山庄的程夫人可好?

我说,挺好的,看着年轻,都抱孙子?了。

她点了点头,说,那?是你们宫主的故人,小师妹,是他看着长大的。

我吓了一跳,我憨,脑子?也不转弯,我说,可那?人说程夫人是他的晚辈。

她怔了怔,脸上有种浅淡的伤感?,低声说,他这样说也对。

我完全听糊涂了,心说这样说来,那?人岂不是比我们尊上还大一辈了?但又不敢多问,只是听见大小姐问,拜会过灵山宗宗主了没有?

这个我听说过,先前的管事都已跟我交代,我说,礼都已备齐了,岁除当日便去。

她便说,好。下回?他再来,要拿什么,你便只管给他拿。只是别给他酒,他才?刚刚伤愈——

她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说算了,他要酒,你就?拿给他。

我应声说是。

岁除,我带人过去灵山宗拜会。

灵山宗我是知道的,听说我们尊上少年时曾在那?里学艺,他的师尊,温仙长,便是他的爱人,可惜温仙长早已在数百年前仙逝,如今魂魄无?处可寻。

我还听说灵山宗待我们尊上不厚,曾明知他蒙冤,却?弃他不顾,若不是为?这缘故,温仙长也许也不会早逝。

也不知道为?何,即使是这样,尊上还要待这小小仙门如此?客气。

我心中虽然这样想,但也不敢造次,到了灵山宗的山谷跟前,还是恭恭敬敬递上了拜帖,稍等了片刻,便有穿青色白?色道袍的弟子?引我入了山门。

陪我说话的人听说是一峰首座,辈分却?已低过我们尊上,口?口?声声都叫牧师叔,而昔年尊上称呼师叔伯的那?些修士,早已陨落的陨落,隐世的隐世,除了老宗主和一位女修,都已不在宗门了。

我跟那?首座没什么可聊的,他并没有见过我们尊上,不过是跟我一样,听着传说长大,是以?对我们尊上有种天然的仰慕罢了。我们俩呵呵呵魔使您尝尝这个茶,哈哈哈好茶好茶仙长您太客气了地尬聊了半个时辰,才?有小弟子?过来回?话,说老宗主静修,还未出关,沙棠太师叔祖请您一叙。

太师叔祖,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说起?来,他们仙门这辈分是真的吓人。

既然辈分这么大,我过去见人家,好像也不跌份,于是我便起?身?跟着那?弟子?过去了。

走着走着我才?猛然间想起?来,太师叔祖,那?不是上次在星罗山庄里听到的称呼吗?

我终于想懂了,上次那?个太师叔祖,是说我们尊上的师父温仙长。

那?人托我转赠的金符,就?是温仙长所绘,因为?温仙长就?是个符修。

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手中会有温仙长所绘的金符?

莫非那?个就?是温仙长本人?!如此?他说那?程夫人是他的晚辈,好像也对得上了。

我瞳孔地震,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那?人身?量高大,一看就?是魔族,而温仙长并无?魔族血统,生前又久病身?弱,怎么想也不可能是那?幅模样。

我在一处静室见到了沙棠太师叔祖,原来太师叔祖是个女修,现今已是地仙之身?了。

她盘坐在茶桌前为?我斟了茶,倒是没有像程夫人那?般问我家主人如何如何,只是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未缝完的披风,淡淡地说,无?意?中找见一件故人旧物,一直存在乾坤袋里,兽皮还跟新的一样,这时节穿上想必会很暖和。这东西我留着无?用,便劳你捎给他吧。

她口?吻虽冷淡,递给我之前,却?在那?件披风上抚了抚。

我不知该捎给谁,但也大致猜到应该是给尊上的,只是心中却?有些不解——我们尊上修为?深厚,如何用得着穿这种东西?便是要穿,我们血煞宫什么灵兽的毛皮弄不来?又如何看得上这样的一件披风?

从灵山宗出来,我偷偷把那?件披风展开了看看,料子?很寻常,针脚也粗糙,布料底下缝着的皮毛却?触之温暖柔软,我猜想这也许是从前温仙长缝给他的。

我回?来时魔域天刚擦黑,魔域的街道零星飘雪,却?魔头攒动,酒菜飘香,小魔修们玩的花炮一会儿轰塌一个酒肆——魔域原本不过人界的年节,只因尊上身?有人族血统,后来岁除之夜便成了整个魔域的狂欢。

魔界远比人界玩得开,又不重家族血缘,因此?不似人界家家户户团年守岁,向来都是打架的打架,喝酒的喝酒,放炮的放炮,吵闹得叫人又亢奋又头疼。

我路过酒肆时有点心痒,心说左右没人等我回?去复命,倒不如喝饱了再回?,便找了地方坐下,点了酒肉。

酒肆里花花绿绿的鹦鹉精正讲尊上诛神全传,故事刚刚说到尊上被苍炎门门主打落山崖,温仙长伏在崖边死死抓着他不放,哭泣道,你若敢死,我绝不独活,一颗泪飘落在他的脸上。

正当我一边被雷到头皮发麻,一边又听得欲罢不能之际,店里忽然来了个白?袍男魔,见没有空位,就?坐在我的对面。

那?男魔一身?江湖落拓气,脸上有些泛白?半旧的疤痕,眉心有个暗红色的魔印,腕上却?戴着一串佛珠。

他认出我身?上血煞宫的腰牌,问我说,小兄弟,你是哪一堂的?怎么大过年自己?出来喝酒?

我说,我啊,我办差,我刚刚从灵山宗回?来的,一会儿还要把东西给尊上送去。

他闻言便笑,又随口?问道,是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瞧瞧?见我懒得理他,便叫老板娘去做两条烤鱼,他一条我一条。

老板娘很快就?上了烤鱼,这家的烤鱼皮酥肉嫩,又鲜又辣,果然滋味一流,下酒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应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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