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A市在起起伏伏中，终于要入秋了。
窗外的天色暗得不得了，虽然没有下雨，但风与雷电却足够让人生畏。
杉灵的咖啡已经喝完了，天色又暗了几分，才有人影走到了她身前。
“不好意思，久等了。”苏白带着歉意，“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久。”
“没事，也还好。”
杉灵站起身，看他手里拿着的仍然还是来时的那几本书，十分好奇，“你拿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诊断报告，夹在书里了。”苏白垂眸，“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杉灵应了一声，和他下了住院部。
她今天以为清敬出了大事，急急忙忙地便开着车来，如今也多亏了有车，不到二十分钟便赶在下雨前赶回了A大。
苏白没有带驾照，这一路便是她来开车，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路的情绪都不是太好。
这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基本没说什么话，只是将手轻轻地撑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垂着眼只是杉灵跟他说话的时候才会应两句，然而又很快陷入了沉默中。
说是沉默，不如说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见面的时候，苏白的情绪还算不错，虽然和清敬吵闹了但也没有这么低落，似乎是从苏母病房里出来才变成了这幅样子。
杉灵猜想，或许是苏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是他自己家里的事，她也不太好询问，便一路沉默着开回了A大。
苏白住在北栋3号园区，杉灵先把他送到了园区口，他还低着头没反应过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苏白？”杉灵轻轻地喊了喊他。
没人应。
“苏白？到园区了。”杉灵又轻轻地推了推他。
苏白这才反应了过来，“啊……对不起。”
“没事，下车吧，快下雨了，我也要早点回去了。”
苏白点了点头，跟她道了谢，大概是有心事的原因，解开安全带的速度也放缓了许多。
他的眼睛有些无力地垂着，那清澈的眸中如今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眼睑处也笼罩着一层阴影，有些乏力。
苏白的手本来就骨节分明，如今骨头更加的突出，苍白得几乎能看到血管。
SREX人才计划既是他的梦想也是他未来的希望，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新申请的二专又让他几乎昼夜不分的学习，这样高强度的压力是常人几乎无法扛下的。
杉灵见他这幅样子，不觉得有些抽疼。
苏白解开了安全带，拿上了自己的书便推门出去，杉灵看着他那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
“苏白。”
苏白微微侧过头看他。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妈妈那边……”她犹豫了下，安抚道，“……你别担心。”
大概是怕苏白想得太多，杉灵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肯定没事的，你好好学习就行……”
她说着便弯了弯眉眼，压低了声音，“加油哦。”
苏白已经从车里跨了出去，听她轻柔的打气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灰暗的天色内看不清脸，他微微侧过头，只能看到少女那嫣然的笑意和带笑的眉眼，温柔得宛若春风。
主治医师那些话又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哎，既然你听到了，那我也说吧。你妈妈的病情确实是不容小觑，毕竟癌症到了中晚期，我们也只能尽力延长她的生命，稳定病情。”
“你妈妈能稳定到这种程度，都是因为这些不菲的手术费以及药物费用。而你妈妈是单间的VIP病房，加上高级护工费用，一个月也差不多要近百万。”
“不过苏白啊，你倒是别太介怀了。有人能帮你出了这么多高额医疗费，能让你妈妈稳定下来，你也可以专注学业，多少人求不来的事啊。更别说杉小姐多少关心你了……”
“你知道吗，她之前来了好几次，还特地跟我们谈了很久才定下了这个最佳方案，就算这两个月没空来，也一直有跟我联系询问情况……”
……
……
苏白眸中的眼色微微一暗。
医师他说得对。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事，免费资助了大几百万的医疗费，让病患不需要苦苦挣扎，让家属也不用为了钱而被压垮。
他不想知道这这些钱对于杉灵来说算多少。
他只知道，这些钱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救命钱。
苏白一直想着，他到底是有多么不幸运，才会在刚考入A大时父母都出了车祸，又双双被查出了癌症，又因为火灾而失去了房子。
但他也想，自己到底又是多么幸运，父亲早期的癌症很快稳定下来出院，母亲也被当做典型病例而省去几乎所有的医疗费。
可如今想来……
他并不是幸运，他只是幸运地碰到了某个人而已。
那个让他从不想有纠葛从来不在乎，变成了如今又在意又欢喜的人。
苏白的注意力向来只放在了学业上，其他的和他总没有任何关系，这是第一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感觉冲入了身体里，带着丝丝的暖意。
而在听到了这件事后，他心中的思绪更加凌乱，复杂得缠绕在了一起，不知如何分开。
他最终只能长叹了口气。
“我母亲那里没什么事，刚才……大概是有点困了，所以一直心不在焉的，”他叹笑，“……对不起，我休息休息大概就好了。”
“没什么好道歉的，”杉灵笑道，“我看你也累了，回宿舍休息吧。对了，我上次吃了家参鸡汤特别补，明天给你点个外卖尝尝。”
苏白轻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怎么忽然说这个？”杉灵不明所以，但还是想了想，“大概因为你很好吧。”
给她抄作业，帮她写稿子，还替她回答问题。
虽然看起来依然很孤冷，但绝地是个好人。
但她的话刚说完，却忽然感觉脸颊一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
杉灵一怔，“苏白？”
少年的手上带着些打工的薄茧，指尖白而修长，有些粗糙的痒意，却又有着细腻的冰凉。
他不知什么时候倾身而来，轻轻捧起了她巴掌大的脸颊，漆黑的瞳孔被不知名的情绪围绕着，深不见底。
复杂。
却又带着莫名的认真。
“不是的，你对我好，并不是因为我好。”
他伸回了手，轻叹：“是因为你好。”
杉灵不解其意，却看少年那脸上，带着无奈，带着笑意，也带着无尽的自嘲与低落。
“苏白？”
“……没什么，快下雨了，你先回宿舍吧。”
苏白说着便有些不舍地回过头，刚想关上车门，却又想到了什么，微微低下身，朝她难得的勾了勾嘴角。
他道，“谢谢你。”
十一月的风并不善变，不会在一秒钟从雨变成了晴，从云变成了风。
但却是又如此的捉摸不透。
亦如少年忽如其来的心事。
*
*
A大的校庆在一片热烈中，果不其然地从校内火到了校外。
作为国内本就有名的名门高校，这次周年校庆丰富的活动也引发了不少高校学生的讨论，这两周几乎是每天都有记者前来采访。
虽然课照旧得上，但在如此热闹的氛围里，连课程都轻松了不少。
主管部的展览活动足足持续了两周，办得很好，文娱部那里也不负众望，晚会如约举行了。
漂亮的部服还有独创设计的星空舞会都引起了学生们的注意，周五那天一开场，学生们蜂拥而至，一入场就宛若置身于星空中。
展厅的室内并不大，但巧妙地将所有的走廊都变成了银河走道，明明是不高也不宽敞的展厅，抬头却仿佛能看到整片星空。
而走过了银河，来到了室外，蔷薇花鲜翠欲滴，草丛中萦绕着浅绿色的萤火。
美得令人发指。
在那片萤火上，正是这次舞会的主场，早就摆满了诱人而精致的糕点。
#A大星空晚会#也被瞬间送上了热搜。
照片和视频虽然没有现场惊艳，但却足够震慑人了，第一天的舞会没有限制人数，导致不少在附近的人都赶了过来，一时间挤满了整个舞会——
“天啊，你们看到那个A大星空晚会了吗？太好看吧呜呜。”
“据说是A大学生自己设计的，这个水平也太高了吧。你们看到了他们的制服了吗？女孩子们的小裙裙太可爱了。”
“在A市的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打卡？据说只开三天，今晚我要赶紧去。”
……
A大的主题舞会，俨然成为了“A市必备打卡点”。
外校的人数太多是学校也没想到的，实在没有了办法，第二天的舞会就开始限制了人数，只有凭A大的学生卡才能进入。
而媒体们则需要提前告知商量，进行限流进入。
部员们早就知道效果惊艳了，但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一时间忙里忙外都快晕过去了。但不管如何，这次的舞会完全是大获成功。
杉灵有专门的进入通道，但为了感受一下小霸王设计的星空舞会，特地在展厅门口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进去，果然也和旁人一样被惊艳到了。
她没看过设计图，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才能让小小的展厅变得这么美丽。
但每一个搭配都别出心裁，除了惊艳别无想法。
只是这里到处都有拍照的人，她也只能随手拍了几张人挤人的照片，去了后台。
刘雨刚送走一批媒体，正坐在休息室里喘着气，见杉灵来了立刻起身打招呼，“学姐！你来啦？”
“嗯，”杉灵笑了笑，“很忙啊？”
“是啊，今天是周末，又是晚上，感觉A大的学生全都来了，虽然草丛很大，但很多人都挤在展厅里拍照，堵着路进不去。”
刘雨叹了口气，可神色却还是十分兴奋，“不过这次的活动真是太成功了，好多媒体都来拍照采访呢！清老师这次的设计太好了！”
杉灵也为清敬感到骄傲，“是啊，他不仅有天赋，很有灵性，而且也很努力。只是可惜这次不能来看了。”
小霸王的腿伤果然需要观察两个星期，最迟出院都得下周了。
她这两周几乎天天去探望他，本想着推轮椅带他来这次的舞会和校庆，但是还是被医生给严厉制止了。
清敬的腿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校庆的人又多，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就前功尽弃了，杉灵也只好因此放弃了。
小霸王还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每天在床上看美食视频缓解悲痛。
杉灵也替他惋惜，毕竟这是他熬夜做出来的设计作品，如今又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赞许，她给他拍了很多视频，但总还不是能替代亲自来看。
她说到这个，刘雨倒是笑了两声，开心道，“没事没事，我本来也替清老师可惜的，不过今天学校找我啦，跟我商量能不能延续几天。”
杉灵讶异，“延续？”
“嗯，他说是不少媒体还想来，而且学生那边大概也表示不够，所以想再延长三天。只是我没答应，说要和学姐你商讨一下。”
杉灵是赞助商，再延长肯定要过问她的，刘雨倒也没贸然决定。
“那就延缓三天吧，清敬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刚好能赶上，”杉灵笑道，“至于甜品，我会让他们追加制作的。”
刘雨开心道，“好！那就这么定啦。”
“嗯，去吧，辛苦你们了。”
“对了学姐，还有一件事，教秘那里说有媒体想专访一下设计师，”刘雨道，“清老师那边……”
“清敬那里我会去问问的，你就说之后给他们答复吧。”
刘雨立刻应了一声。
杉灵又看了看舞会现场，确保刘雨那儿确实什么都安排好了，又拍了几个小视频给清敬后，才打算回宿舍。
刘雨觉得她在比较安心，想挽留一下她，杉灵倒是想留，只不过明天晚上活动就要谢幕了，她今晚要回去再练习一遍发言稿。
刘雨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她出门了。
杉灵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边敷着面膜边翻来覆去地看稿子。
这发言稿苏白给她修改过，字数不多，内容却很足也很有营养，并不难背。
因为两个人的时间需要十五分钟，苏白便将自己那份稿子拉长了不少字数，到时候可以照着时间来调整。
杉灵又看了遍稿，觉得这种东西看多了真的是很想吐。
于是她给苏白发了条消息，【明天下午要彩排了，你稿子一定背的很熟练了吧？】
那头过了很久才回了一个“嗯”字。
杉灵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发什么过去了。
自从上一次从医院回来后，苏白好似又回到了最开始那样，回消息也只有寥寥数字，惜字如金。
她问过苏母的护工，得知苏母的状况一切良好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苏白这是怎么了。
不过苏白最近忙倒是真的忙，校庆三场舞会都需要他发言，身为A大代表又得去做几个校园杂志访问，时间连挤都挤不出来。
于是杉灵十分坦然地把苏白最近的态度归结于他太累了。
要是她这么忙，能回消息都不错了，还指望她态度怎么好哦。
杉灵觉得自己的推断十分正确，心情立刻愉快了不少。
她把稿子整理了一番，便去挑选明天校庆上台的礼服。
礼服本来是A大提供的，男生的礼服还好，无非是白衬衫和西装裤，但女款的礼服红红绿绿，丑得难以描述。
偏偏那个负责老师还很正经地说“别人觉得丑是丑，但杉同学你绝对能驾驭得了”，一幅你穿什么都好看快穿上吧的模样。
杉灵当然是不可能穿了。
A大服装间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好看的，她挑了半天都挑不出满意的，最后就决定不需要他们提供了，她自己来就行了。
她询问了几家A市有名的时尚工作室，那里都有成衣，晚上挑选第二天就早上可以送到。
工作室把成衣的照片发给了她，杉灵认真地看着工作室发来的图片，忽地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显上的名字正是许久不见的温锦晴。
杉灵接了起来，那边很快传来了带着笑意的问好。
“在干什么？”
“在挑礼服，”杉灵边挑边抱怨，“A大的服装部的眼光也太差了吧，给我的那件礼服跟秋衣外面套比基尼一样，老年合唱团都不会挑这么难看的。”
温锦晴被她逗乐了，“那还真是不能穿。不过你们校庆真热闹啊，要是我能回去看看就好了。”
杉灵好像听他说过他也是A大毕业的，忍不住好奇，“那你为什么不来看？”
“我这几天都在国外有事，去不了了。况且A大不是限制人数了吗？他们不知道我是校友，以为我是无关人士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杉灵笑道，“说的也是，要不你现场捐个十亿，秒变杰出校友。”
温锦晴也跟着笑，“对了，最近听说你学习进步了，我为你感到高兴。”
“都是温老师的功劳，对了，我什么时候把书还给你。”
“还什么书？”
“你之前借我的，苏白又买了一样的给我，”杉灵说着又解释道，“哦，苏白是我同学，你可能不认识。”
温锦晴眯了眯眼。
苏白。
别说认识了，他何止是认识，在杉灵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都已经见过两次面了。
但他没跟杉灵说，只是带笑道，“没事，我的书你留下吧，你同学送你的书还没开封吧，你可以留着送人。”
杉灵在挑礼服，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应了一声道，“对了，他还送了我本《精神国》，你不是说没什么好看，叫我不要看吗？”
“是，怎么了？”
“但他说很好看哎，还说里面的各方面思路都值得我们学习，向眠教授一定是一个非常博学、并且有深刻见解的人。”
温锦晴：“……”
这微妙的感觉。
他道，“别，你叫他别看了，他不该看这本书的。”
杉灵很是困惑，“为什么？因为这本书不适合他那样的学霸吗？”
“不，”温锦晴缓缓道，“他不配看。”
杉灵：“？？？”
这个温锦晴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下说不好看让她别看，一下说不配看让苏白不别看，难道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吗？
她本想问问温锦晴在说什么暗语，但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只好先跟温锦晴告了别，起身开门。
她走到门前，刚把门给打开，就被一个巨大的礼盒给挡住了视线。
杉灵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哪位？”
礼盒后面的人露出了头，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正气喘吁吁地顶着那个巨大的礼盒。
见杉灵开门了，她笑道，“您是杉灵吧？我是来送礼服的！”
“我还没有定礼服啊，你是哪个工作室的？”
“是有人送到了宿舍楼下，托我送上来给你的，我看看啊……”
小姑娘看了眼手机上的字，“啊”了一声，“托我送上来的人……叫清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