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机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杉晏拿咖啡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最后放了下来，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虽然大半张脸被高领毛衣所遮住了，但是依然可以认出来是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么……
“……温向眠。”
“嗯？”
“你是不是进修进傻了？”
温向眠抬起了眼皮看他，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淡道，“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杉晏收起了疑惑和笑容，特别认真地看着他。
他觉得奇怪的人应该是温向眠，不管是之前温向眠回A市却忽然断了和杉灵的联系，还是现在奇怪的问题和举止，即使是好友，他都有些无法理解。
温向眠问了他两个问题。
一个，是有没有觉得杉灵有些奇怪。
而第二个，就是杉灵有没有失忆。
这两个问题本就不是常人会问的，并且奇怪和失忆中的联系也并不大。
杉晏并没有觉得杉灵有哪里怪，也没有觉得她有失忆过，但同时的……
他和温向眠已经是好几年的好友了，他很明白对方的性格，那就是从来不会做出无意义的事情。
温向眠的每件事都是有意义的，这种坚持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类似强迫的程度，在前几年的时候尤为眼中。
那个时候他在普林斯顿大学，邀他出门，他都要仔细斟酌机会成本以及意义才做出决定，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杉晏依然觉得——
这个男人并不是痊愈了
相反的，可能已经习惯了。
因为习惯了，所以思考和斟酌的时间变得越发短，他在执着于意义上或许从未改变。
也因知道了这件事，杉晏并不认为温向眠会毫无根据地问他这两个奇怪的问题。
但尽管如此，杉晏还是有些无法理解，而且涉及到的是自己妹妹的事情，他必须要重视起来。
“说实话，我觉得杉灵并没有你说的那种问题。她既不奇怪，也没有你说的失忆问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
杉晏仔细思考了一下，“就只有性格方面，有一点不同吧。”
以前的杉灵跟他们的关系实在是不好，但主要还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交流引起的，在打电话的时候常常会语气不善或者冷言冷语。
所以他们在这几年，也渐渐减少了联系，杉父和杉母还有，而他几乎是断了联系。
在一两年前，他也有听到杉妈妈和姑姑在打电话的聊天内容，大概说的是杉灵似乎在追学校里的一个男生，脾气也有些古怪，姑姑试着劝导过，但很快就被不善地怼了回来。
姑姑的语气里除了担心也有自责，觉得有自己没有教育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杉晏那时候已经没跟杉灵来往了，听后有试着给杉灵打过电话，当然也只有反效果了。不过他心中倒没多大的不悦，只是有些惋惜那个当年如此可爱甜软的妹妹。
所以他在此之后看到那些花海中带着温柔笑意的少女时，也没有想到就是那个多年不见的妹妹。
更甚的，他在回来之前虽然激动，但还是有不少的担心……
不过在见到杉灵后，这种担忧很快灰飞烟灭了。
啊，不愧是自己的妹妹，太可爱了，性格又超好，还会关心人，呜呜呜绝对是天使。
所以，一定要说的话……
“我觉得她性格有改变很好啊，又不是变坏或者变差，反而是变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大学里遇到的事情多了吧，但人的性格总会因为遇到不同的事情而改变，这是很正常的吧。”
温向眠垂下眼皮不语。
似乎也认同他所说的话。
“至于你说的失忆更不可能了，她如果失忆了不可能还记得我的。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失忆？我不是说了嘛，她不记得你很正常，那个时候她才不到五岁啦。”
想到那时候小小软软的杉灵，杉晏就忍不住痴笑了起来。
温锦晴倒是没他心情这么好，即使听完了他的解释，也依然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闷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件事。”
“……那你说的是什么？”
“……”
“说真的，温向眠，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杉灵不可能失忆的，你既然是专业的，你也知道，失忆是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失忆的，至少需要一个契机。你觉得……”
杉晏一顿，“有什么大的契机，会让她失忆呢？并且照你的说法，她失忆的时间应该只是一小段而已，这也太……”
“她忘了我就是温锦晴的事情。”
杉晏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没有话说，又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他虚无地张了张嘴，睁大了眼睛。
“你说杉灵忘……”
“之前我跟你说过吧，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我没有告诉你，那次之后并不是我跟她断了联系，而是她在知道我是温锦晴后，对我非常的厌恶。”
杉晏一脸震惊道，“所、所以你之前说的断了联系……”
温向眠微微点头，“是。但是我打算最后一次约她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时候他和杉灵已经算是挺久没联系了，但却忽然听到了A大传来了消息，说杉灵和她一直追求的“学长”发生了什么事，闹了起来。
那个学长温向眠知道，毕竟当时他也算是从旁劝过杉灵，也被骂过“你凭什么说学长”，记忆还算深刻。
如今从爱的要死要活到忽然毫无征兆地闹开，他对此还是感到有些困惑和好奇的。
当然了，温向眠本来也不愿意管这类的事情，但毕竟有了杉晏的嘱托，又是儿时非常要好的妹妹，所以打算最后约她出来一次，至少能给她一些经验和解决的方法。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之前的情况，他依然用了温锦晴的身份。
然而——
“哎……啊，没有没有，主要是你太好看了，我一时间呆住了。”
“你要喝什么？我请你喝，女孩子一般都喜欢喝草莓吧……啊，原来你喜欢喝咖啡啊，我觉得很适合你的气质。”
“其实今天我也想找你的，因为我不知道找谁，真的想狠狠骂一下那个渣男啊。”
……
不对劲。
什么都不对劲。
语气也不对，神情也不对，态度也不对。
她对那个学长的态度，并不像是忽然发现了他的问题，而似乎是一开始就很讨厌他，而更不对的……
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温向眠。
他也曾试探过，假装以闺蜜的身份去靠近她，挽住她的手。
然而他发现，杉灵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并没有以前一样露出看怪人的表情，而是很自然地回挽住她，只是有时候行动过于亲密，会脸红而已。
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粉色的，如同蜜桃般，明艳而动人。
她低垂着眉眼，只有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嘴角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而轻轻抿着，却又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两只手轻轻地推着他，但很快又垂了下来，轻轻地摸索着他的手臂。
她是真的忘了。
或者说，她从来不知道。
温向眠看着她泛红的耳朵，与以往与众不同的样子。
心中有疑惑，有不解，当然……
也有不明的触动。
这种触动一直持续了很久，从最初的试探到之后不自觉的习惯，在某种程度上一直在慢慢发生改变。
也从最初的探究，到了如今这种刻意隐瞒的程度。
说是刻意隐瞒，的确不为过。
他的确……
慢慢开始逃避了这件事。
温向眠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说出来了。
杉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温向眠那复杂的深色，讶异道，“所以你才问，我妹妹是不是失忆了。”
“嗯。”
“你确实跟我说过她知道你温锦晴的这个身份，只是后面又忽然不跟我说了。这么说来，她……”
杉晏怔道，“唯独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温向眠微微点头。
“那、这也，的确，遇到这种事，你会怀疑她失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忘了这件事？”
杉晏也无法解释得通。
这种事如果放在他身上的话，叫他单独忘记温向眠就是温锦晴，他也觉得有些太奇怪了。什么事，不管是往事还是现在的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就只有忘记这单独的一件事。
他有些困扰地摩挲了下巴，“这……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你不是专业的吗？你还能想到其他理由吗？”
“也不是没有。”
“什么？”
温向眠沉思了一下，自己也不是很相信地回答道，“……大概就是第二人格吧。”
“第二……”杉晏一噎，“什么玩意啊？”
“因为受到了打击，所以第二人格出现了，”温向眠面无表情道，“一般来说，第二人格多数是因为受到了某种事情的剧烈刺激而诞生的自我新意识，不管是为了保护自我还是过度阴郁，多数都与第一人格的性格相差极多……”
“所以，杉灵性格大变的原因，”他淡道，“就是这个。”
杉晏扯了扯嘴角，“……温向眠，你开玩笑吧？”
“不过，她的一切行为都很正常，如果有双重人格，后出现的她应该才是第二人格。但她跟我的交流中我并没有发现本体的存在，她的一切动作都很自然。”
“……”
“所以我也认为，这种情况的概率并不大。当然虽然几率极小，也有可能在夜间出现交替，如果是夜晚的话，那么我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温向眠？”
杉晏终于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停下来吧，我觉得实在是太扯了。”
虽然温向眠严肃地分析着问题，但他也发现了。
这位向眠教授此刻双眼无神，说的话似乎自己也不确定，哦，严格来说，应该是完全不赞同。
“或许有什么事造成了杉灵精神的崩溃导致第二人格出现呢？这是目前唯二的解释。”
“不，那个，温向眠，我觉得比起杉灵来，”杉晏有些同情道，“我觉得你比她更崩溃一点。”
温向眠板着脸，黑色的眸子里似乎真的还透出了一丝困惑和不解来。
“行了行了，别猜这么多了，”杉晏叹了口气，“既然怎么猜都猜不出来，不如直接问本人吧。”
温向眠抬了抬眼皮，皱起眉头。
“她应该一会儿就来了，她一来，你就直接跟她……”
“不行。”
杉晏一愣，“为什么？”
“……”温锦晴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当面跟杉灵对峙，这样就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了。
这点事情他当然知道。
但是他却不愿意，因为在他的心中，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如果杉灵想起来了呢？
又或者说，她本来忘记了，因为这件事，她再次知道了呢？
那么她会怎么说，又会怎么做？
她会和之前一样露出厌恶的表情来，然后离开他吗？
温向眠不能断然猜测，他也不敢。
如果是之前的杉灵，他或许完全无所谓，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的杉灵，与他在一起至少算是亲昵的杉灵，那样用关切而又欢喜的神情挽着他的杉灵……
……
他到底在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这种事，迟早都要说的，温向眠很明白这个道理，但那天的来临，或许会把一切的美好全部都破坏殆尽。
但如果瞒下来，或许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继续守护这段感情。
然而这感情又是什么，这种触动是友情，还是亲情，还是他从未产生过的爱情？
温向眠很困惑，他也很害怕，或许这是他唯一害怕的东西了。
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时间去梳理这些，他只能挡在了杉晏的面前，摇了摇头。
“别问她。”
“……为什么不问？”
“……如果到了时机，我会自然告诉她的。”
“你……”杉晏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但他看着温向眠的脸色，最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眼前理性而总是彬彬有礼的年轻男人，从来镇定而稳重得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而这一次……
他的脸上却如此的困惑，而那困惑……
似乎那个男人，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明白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人，而唯有这一次不一样。
杉晏深深地呼了口气，“……行，我知道了。我不会问的。”
“谢谢，”温向眠低声道，“那么，对杉灵，也麻烦你保密了。”
“哎，跟我说什么谢谢啊，我知道了，我一定会……”
杉晏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地听到自己的身后近距离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呼声。
那声音清亮而又熟悉，带着匆忙的脚步声，朝他道——
“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手机。哥哥我来了，啊……”
那声音微微一顿，似有些疑惑地从他身后传来——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