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容意:“……”不,我不想去。
他是真的不想去。
玉璇长老都说他魂魄不稳了,他再往外跑,不是找死吗?
偏偏承影尊者强调道:“要是我将他留在浮山派,他又要说我不尊重他。”
燕容意:“……”不,不是我。
是前几任穿越者。
“……我用灵力封住了他受损的经脉和丹田,只是去幽冥秘境,不会再受伤的。”与其说,承影尊者在对玉璇长老解释,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燕容意实在忍不住,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容意!”承影尊者立刻扶住他的背,焦急道,“你感觉怎么样?”
燕容意虚弱地笑笑:“师父……”
“放心,为师不会再拦你。”承影尊者垂下眼帘,漆黑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若是再拦你,为师就自去思过崖待百年!”
玉璇长老一听,连道好几声“不可”,然后焦急地劝嘴角抽搐的燕容意:“尊者真的同意你下山。燕师侄,你切莫置气了!”
燕容意:“……”
燕容意又吐了一口血。
他还不如一口气晕到晚上,等浮山派新收的弟子下山,再醒!
但不管怎么说,他下山的事就这么定了。
承影尊者仔仔细细地用灵力将他体内的伤势都封住,又把包裹在月影纱里的承影剑塞进他怀里,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本命飞剑被裹住的不满。
燕容意无语地坐在榻上,欲言又止:“师父,其实我不想下山。”
承影尊者用帕子温柔地擦掉他嘴角的血迹,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你不必如此,为师不会像以前一样,将你关在浮山上。师父以前也是不得已,你一定要原谅师父。”
燕容意:“……”
提起以前的事,燕容意就不敢说话了。
他苦哈哈地从玉榻上坐起身,对玉璇长老行礼。
这位女剑修看他时,眼里还有不忍的水光,像是下一秒,他就要和她那位倒霉的师妹一样,陨落了。
燕容意有些承受不住,起身说要去找白霜和忘水。
“师父,忘水师弟的比试是不是开始了?”
承影尊者并不关心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随意瞥了玉璇长老一眼。
玉璇会意:“抽签结果刚出来,忘水对阵忘忧谷的鬼修,鬼夏。”
燕容意:“……”
燕容意:“鬼什么?”
玉璇以为他没听清,耐心地重复:“鬼夏。”
燕容意:“……”
他对忘忧谷弟子的取名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你感兴趣?”承影尊者见燕容意陷入沉默,眼神空洞又迷茫,心狠狠一痛。
这是他最疼爱的弟子。
曾经的浮山派首徒,十个鬼夏也奈何不了的燕容意。
如今却成了靠着灵气苟延残喘,连本命飞剑都没了的废人。
他有过睥睨天下,纵剑天下的过往,如何能接受庸庸碌碌,如蝼蚁般的一生?
承影尊者越想越是痛心,猛地一甩衣袖,空气再次如波动起来。
竟是就这么消失了。
燕容意莫名其妙地望着师父消失的地方,耳畔忽然传来玉璇幽幽的叹息。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玉璇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不必,都是燕师侄从前不爱听的话,多说无益。”玉璇撵起臂弯间垂着的青白色的拂尘,横空一扫,他们已来到了琉璃塔前。
忘水不在塔内,唯有白霜,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负剑焦虑地踱步。
“比试还没开始,你且去看吧。”玉璇长老从袖笼里掏出先前放在木匣中的玉瓶,递到燕容意面前,“幽冥秘境虽算不得什么危险的秘境,多备些丹药总是好的,你且收着吧。”
燕容意谢过玉璇长老,戴上面具,跟白霜一起走出琉璃塔。
太极道场上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承影尊者以灵气封住了燕容意的伤势,剑阵中溢出的灵气不再对他有影响。
白霜不知其中关巧,不放心地问:“你身上的伤……”
燕容意不动声色地说出玉璇长老的诊断结果:“魂魄不稳。”
白霜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被缚龙锁锁了十年的缘故?”
他故作高深,沉默不语。
“一定是了。”白霜自问自答,“浮山立派千年,燕师兄,你是唯一一个被缚龙锁锁住,还能活着从思过崖走出来的人。”
原来缚龙锁这般凶险。
燕容意将诧异的表情掩藏在面具后,抬头望向浮在半空中的忘水。
白衣剑修脚踩流光溢彩的逍遥剑,身形挺拔如松,端的是浮山弟子的铮铮傲骨,而他的对手鬼夏,是那日在太极道场上,将燕容意骂了个狗血喷头的鬼修。
……真是冤家路窄。
鬼夏自知打不过忘水,扛着镰刀生闷气。
忘水大概也觉得抽签结果有意思,抬起右手,示意鬼夏先出招。
鬼夏就是不出招,闹脾气似的站在场上,不顾场边此起彼伏的嘘声,挨到一炷香的时间,举起双手表示弃赛。
“什么人啊。”白霜不屑地嘀嘀咕咕,“不战而降,真是个胆小鬼。”
燕容意倒是觉得鬼夏有意思,目光在鬼修身上停留了几秒。
谁知鬼修感知惊人,倏地望过来——猩红色的眼眸在兜帽下忽隐忽现,燕容意仿佛听见了万鬼的哭嚎。
但是鬼修没认出他来。
鬼夏收回视线,跟在几位忘忧谷弟子身后,迅速离开了道场。
燕容意心里涌起古怪的错觉。
鬼夏是故意输给忘水的,至于原因……他也说不清。
忘忧谷的鬼夏离开太极道场后,并没有立刻回浮山派提供的休息之处,而是潜入了一座竹屋。
“我输给他了。”鬼夏一走进去,就把兜帽扯开,露出了稚嫩的面容,然后气急败帅地将镰刀砸在地上:“不战而降,真丢人!”
“丢人和报仇之间,你选哪一个?”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鬼夏憋着一口气,闷声说:“当然是报仇。”
“那就听我的。输给他,不亏。”
“等到你答应我的事实现……再说别的吧。”鬼夏冷笑着拎起镰刀,刀尖对着屏风随意一划,上好的高深流水图就碎成了两半。
珞瑜端坐在屏风后,手里捏着一卷书页泛黄的古籍。
“谁能想到,承影尊者的两位徒弟,竟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呢?”鬼夏怪笑几声,见珞瑜不接茬,无趣地收回镰刀,随意坐在地上,“说吧,你要如何助我报仇?”
“燕容意三天之后会进入幽冥秘境,届时你想找机会下手,何其容易?”
“我凭什么信你?”鬼夏从袖笼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一边擦镰刀,一边蹙眉反问,“我又如何确认燕容意真的进入了幽冥秘境?就算他真的进入了幽冥秘境,我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你的这条情报,不值得我今天不战而降。”鬼夏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戴上兜帽,沉声道:“我会将今日所见所闻都告诉执法队,想必他们会酌情让我和忘水重新比试一场。”
珞瑜早就料到鬼夏不相信自己,笑着摇头:“重新比一场,你就能赢过忘水了吗?”
“……别忘了,他也是执法者中的一员。”
鬼夏捏紧了手中的镰刀:“既然不能赢,我就要堂堂正正地输。”
“就像你先前在太极广场上,被关在火笼里一样?”
“你……!”鬼夏三番五次被珞瑜揭穿老底,怒火中烧,“你别以为我自己无法报仇!”
“……燕容意已经失去了修为,除非他一辈子都待在浮山派,否则我一定能找到机会,用他的鲜血,祭奠我的兄长和师兄们的冤魂!”
——啪啪啪。
珞瑜稀奇地望着鬼夏,拍了几下手掌:“行,那你就试试吧。试试承影尊者会不会允许你对他的徒弟下手。”
鬼夏本就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层怨气:“如此说来,我只能听你的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呢?”珞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先前我跟你说的炼魂大法,难道没用吗?我能感觉得出来,你的修为已经不比你们忘忧谷的长老低了。”
想起炼魂大法,鬼夏的语气稍稍缓和:“你的炼魂大法很好,可就算我的修为有所提升,也没法杀了燕容意!”
“所以你得听我的。”珞瑜从屏风后绕出来,手腕一震,一把散发着流光的细剑出现在他的掌心。
鬼夏忍不住看了一眼:“这就是芙蓉剑?”
“不错。”珞瑜得意地勾起唇角,“十年前,世间有芙蓉剑燕容意,如今只剩芙蓉剑珞瑜了。”
这把剑,是他从燕容意那里夺过来的。
不,珞瑜眼底闪过恶毒的算计。
芙蓉剑,本该是他的。
若不是承影尊者过分偏爱燕容意,他也不用大费周折,才得到这把宝剑。
“我才不管你们浮山派的私事,我只想报仇。”鬼夏不耐烦地打断珞瑜的回忆,“说吧,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珞瑜收回思绪,淡淡道:“杀死燕容意其实很容易,你只要避开承影尊者就行了。”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三天后,燕容意会进入幽冥秘境,届时你只需封住第三重秘境的出口,即可将他困死在秘境内!”
鬼夏也是去过幽冥秘境的修士,闻言,果断摇头:“就算把他关在秘境内又如何?承影尊者既然让燕容意下山,必然给他法器防身。我能关住他一时,也关不住一世。”
“不,他去幽冥秘境,是为了寻找无极草。”珞瑜握剑的手猛地攥紧,雪白的手背上爆出了细细的青筋,“鬼夏,你知道哪里有忘忧草吗?……幽冥秘境第四重!”
“什么第四重?”鬼夏说,“我只知道幽冥秘境有三重关卡。”
“知道第四重的人不多,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燕容意肯定会去。那里被幽冥之火烧成了虚无,只有无极草能在其中存活,寻常修士进去,坚持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像燕容意这样修为尽失的废物,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你是要我把燕容意关在第四重关卡内?”
“不错。”珞瑜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你能做到吗?”
鬼夏略一思索,点头道:“行,我试试。不过,提前说好,我不会管你们浮山派其他弟子的死活。”
珞瑜无所谓地转身:“不过是些不足为道的人罢了,死便死吧。”
鬼夏啧啧称奇:“珞道友不像是浮山派的剑修,倒像是我们忘忧谷的鬼修。”
说完,又好气地问:“你为何那么笃定燕容意会去幽冥秘境?”
珞瑜不耐烦地回到屏风后,一抬手的功夫,屏风就恢复了原样。
鬼夏知道这是逐客令的意思,自讨没趣地吹了声口哨,身影化作猩红色的雾气,很快就消散了。
而站在屏风后的珞瑜,面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我为何笃定……我为何会笃定?!”
他摊开右手,对着掌心喃喃自语:“因为常人丹田破损,经脉寸断后,必不能活!除非……”
除非有人愿意以自己的元神为药引,辅以无数天才地宝,炼制丹药,为之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