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屋中打坐的燕容意睁开了双眼,抬起手,放出幽冥之火,厌弃地驱赶趴在窗户上的蜉蝣。
关凤阁的弟子可真是荤素不忌啊,连这种瞧起来颇为恶心的飞虫都当做灵兽驱使。
他赶走一群,又飞来一群,最后实在受不了,关上窗户,将幽冥之火悬在窗边,以驱赶源源不绝的蜉蝣。
“真恶心。”燕容意正感慨着,屋外传来了关凤阁弟子的声音,“王道友!”
他连忙收起幽冥之火,推门向树下望去。
关凤阁的弟子激动地向他挥手:“王道友,我们大师兄出关了!”
燕容意一惊,想到关凤阁的东方羽,头都要炸了。
他宁愿东方羽一直闭关。
要不然被认出来,东方羽肯定又要揪着合婚庚帖的事不罢休。
关凤阁的弟子不知道其中的关巧,还在拼命向他招手:“王道友,你快下来吧,我们都要去看大师兄呢。”
燕容意咬着后槽牙,点头应允:“好,你们等等我,我这就来。”
他摸着自己变成“王小二”的脸,自言自语:“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然后硬着头皮,御剑来到树下。
榕树下果然有不少关凤阁的弟子聚集在一起,见燕容意来,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往前跑。
银白色的蝴蝶在他们身边盘旋飞舞,燕容意躲在关凤阁的弟子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东方羽等着的,就是他。
“东方师兄,这位就是来我们关凤阁修习的浮山派弟子,王小二。”关凤阁的弟子将燕容意推到了人前。
燕容意额角瞬间挂下了冷汗,迅速低头,拱手行礼:“久闻东方道友大名,今日一见……”
“今日一见,王道友可还满意?”东方羽打断他的话,缓缓伸出手,在关凤阁弟子们的惊呼声中,捏住了他的下巴。
燕容意心里一惊,抬眼对上了东方羽漆黑的眸子,察觉出其中的兴味,心中警铃大作。
难不成……被发现了?
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挣开了东方羽的手,面色一肃:“今日一见,方知传闻非虚,东方道友果然是人中龙凤。”
东方羽闻言,发出一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嗤笑:“人中龙凤……真的吗?”
然后转身,面对着关凤阁的弟子们,温声细语:“王道友远道而来,尔等不可怠慢。”
“大师兄,我们上晚课都带着他呢。”
东方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吗?”
“是呢,王道友还跟我们表演了御剑飞行。”
“如此甚好。”东方羽欣慰地对师弟师妹们点头,“关凤阁的弟子当如此。”
燕容意趁着东方羽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迅速藏身于人后,还没等他脚底抹油开溜,东方羽就像是身后长了眼睛,忽然回头:“王道友,我明日会带师弟师妹去我们关凤阁内的灵兽森林历练,你也一同前来吧。”
“东方道友带师弟师妹们历练,我跟着去,不太好……”
燕容意哪里愿意和东方羽同行?
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东方羽早有所料,遗憾地叹息:“那还真是遗憾啊!传闻,每当夜半时分,都会有蜚廉出现在灵兽森林内。我还以为王道友有兴趣去看看呢。”
关凤阁的弟子都当这是东方师兄编出来,哄王小二一起去历练的谎话,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穿,只是纳闷,师兄为什么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剑修感兴趣。
难道……关凤阁的弟子们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师兄真正喜欢的,是这种其貌不扬的男人?!
燕容意还不知道自己和东方羽的关系已经被关凤阁的弟子妖魔化了,他低着头,心里隐隐猜到这是个陷阱。
可就算是陷阱,他也不得不往里面踩。
因为他想早点完成剧情,回到浮山派,将凌九深身上的伤势问个清楚。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燕容意在心里长叹一声,收敛情绪,弯腰行礼。
东方羽满意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王道友不必紧张,灵兽森林中的灵兽,大多被驯化过,性情温顺,不会伤人。”
他苦笑。
他担心的哪里是灵兽?
他只担心身份暴露……若是被关凤阁的阁老知道,他对蜚廉产生了觊觎之心,两派的关系怕是能直接降为冰点。
可来都来了……
燕容意将纷乱的情绪抛在脑后,回到树屋,等暮色降临,和一众关凤阁的弟子一起登上了白鹤的脊背。
灵兽森林是关凤阁外怀绕的树林,白鹤飞了没多久,就将关凤阁中的灯火遥遥抛在身后,最后落在了森林中,由藤蔓缠绕而成的平台上。
关凤阁的弟子放出银蝶,银白色的光徐徐展开,地面仿佛覆盖了薄薄的积雪。
“王道友,请往这边走。”东方羽自白鹤上跃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开启了心眼,你不必担心我不认识路。”
燕容意干笑一声,跟了上去。
静谧的森林里,银色的光忽闪忽灭,关凤阁弟子青色的衣袍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透出一种可怖的阴森来。
“王道友,你知道我们关凤阁的弟子是如何修炼的吗?”待弟子们散去,东方羽忽而停下脚步,转过头,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两簇白色的萤火。
“贵派的修炼方式,我怎么会知道呢?”燕容意避开了东方羽的目光。
“也不是什么秘密。”东方羽却毫不在意,“没有关凤阁的心经,你就算知道我们的修炼方式,也没法和灵□□流。”
言罢,抬起手,指尖闪过一缕白光。
“王道友,不远的处有一只濒死的鸾鸟,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去看看?”东方羽嘴上询问着他的意见,手却拽住了他的衣袖,大有他摇头,就强行将他扯过去的架势。
燕容意只能顺从地点头:“去看看吧。”
东方羽闻言,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然后自行忽略了攥在他衣袖边的手,就这么拉着,继续往森林是深处走。
“王道友,你知道吗?”东方羽走着走着,又开口,“我曾经给你们浮山派的大师兄送过合婚庚帖。”
燕容意:“……”
燕容意:“!”
燕容意眼神飘忽:“是吗?”
“王道友不知道?”东方羽故作惊讶,“还是你们的大师兄……从未说过?”
……这种事,我肯定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和师弟师妹们说啊!
燕容意的头隐隐作痛,支吾片刻,干脆硬着头皮承认:“此乃大师兄的私事,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东方羽幽幽叹息,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燕容意躲得快,这位关凤阁的大师兄就要扑到他的怀里了。
“抱歉,心眼用久了头疼。”东方羽淡然地站定,拂去衣袖上的落叶,对他拱手,“劳烦王道友牵着我一点。”
燕容意:“……”鬼信你头疼啊。
“王道友?”东方羽眼里的白色火苗不知何时熄灭了,将手试探地伸到他面前,晃了晃,“王道友可是嫌麻烦?……我也觉得自己麻烦,自从盲了双目,简直是师弟师妹们的累赘。”
“不麻烦。”燕容意见东方羽越说越夸张,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仔细想想,关凤阁的大师兄也挺不容易的。
燕容意叹息一声,将自己的衣袖递了过去,“东方道友小心。”
“多谢……王道友。”东方羽低下头,一缕黑色的发丝从耳根后滑落,遮住了他漆黑的双眸。
越往森林深处走,银蝶散发出来的光芒越微弱。
不是灵兽不再发光,而是遮天蔽日的树林拢住了光。
“还要往前走吗?”燕容意停在一棵参天的树前,蹙眉仰起头,银色的月光被树枝搅得细碎,闪烁着落下来。
东方羽面上擒着温和的笑意:“当然要往前走。”
“你的师弟和师妹……”
“不必担心他们,这些银蝶自会引着他们回到白鹤身边。”东方羽拽了拽他的衣袖,“多谢王道友关心。”
燕容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衣袖上多出的手指上,挑起一边眉,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顺着东方羽的话,说:“如此甚好。”
然后转身,继续往森林深处走。
东方羽的眉心微微拧起,似有不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上了燕容意的脚步。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燕容意眼前豁然开朗。
漆黑的湖泊映着清冷的月光,微风浮动,一缕又一缕的银线破碎在水波里。
燕容意轻轻吸了一口气。
赤红色的鸾鸟倒在湖边,巨大的羽翼逐渐凋零,暗红色的羽毛漂浮在水面,化为一簇又一簇迸溅的火星。
鸾鸟,乃祥瑞灵兽,即便濒临死亡,身上依旧笼罩着如梦似幻的月光。
“果然是鸾鸟。”东方羽终于松开了拉着燕容意衣袖的手,眼底重新腾起银白色的火苗,“王道友,你且退后,容我与它说上两句话。”
燕容意顺从地退后,见东方羽从容不迫地走到鸾鸟身边,缓缓伸出了手。
鸾鸟湿润的眼眸里滚下大滴大滴的泪,似有无数未尽之话,想要倾诉。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羽低语道,“我都知道。”
鸾鸟艰难地抬起残破的翅膀,露出了羽翼下,沾血的蛋。
“好。”东方羽将鸾鸟的蛋收入储物囊中,“我答应你。”
鸾鸟见状,猛地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继而颓然栽倒在池水边。
“它不愿失去自由。”东方羽对站在一旁的燕容意说,“宁愿去死……不过,它为了报答我答应照顾未破壳的幼崽的恩情,在临死前,告诉我了和蜚廉有关的消息。”
燕容意兴趣缺缺:“是吗?”
“王道友不想知道?”东方羽无神的双眼“望”向他,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我以为王道友会感兴趣。”
“世间剑修都感兴趣。”燕容意反问,“少我一个又如何呢?”
他们静静地对视。
直到某一刻,月色被云层遮掩,风里传来剑啸。
东方羽轻笑出声:“你知道了?”
“东方兄三句话不离蜚廉,再意识不到自己身份暴露,就是燕某愚笨了。”燕容意低头,手指在眉宇间轻轻一抹,姿容绝世的红衣剑修就出现在了东方羽身前。
东方羽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燕容意,燕容意。
他第一次听到燕容意的名字时,修行已有百余载。
承影尊者的徒弟,自修行伊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倘若他是寻常的天才也就罢了,偏偏,承影尊者眼光极佳,挑中的,当真是惊才艳艳的奇才。
不出百年,燕容意就成了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而关凤阁的东方羽的锋芒,自然而然被遮掩住了。
东方羽是东方家族的少族长,出身高贵,根骨奇佳。
不论是家族中的弟子,还是拜入关凤阁后,身边的师弟师妹,无人能及。
东方羽表面温和,实则自负到了极点,燕容意的存在……就是一根刺。
尤其是他身受重伤,在槐江之山被燕容意救下后,这根刺彻底地扎进了心窝。
这世间,居然有他东方羽所不及之人。
岂有此理!
“燕道友,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东方羽将手背在身后,五指快速掐诀,无数银白色的灵兽汇聚到了池水边,光辉甚至掩过了月色,“原以为……你在思过崖待了十年,修为尽失,不想,你的修为竟又精进了。”
“……当真是妙极!”东方羽眼里的白色火苗狂热地燃烧着,“若是你真的失了修为,我岂不是少了个绝佳的对手?”
燕容意捏紧承影剑,打量着向自己靠拢的灵兽,沉声问:“东方道友,你此言到底是何意?”
“我是何意,燕道友怎么会不知道呢?”掐完诀,东方羽不满地将双手揣进袖笼,“当初将合婚庚帖送到浮山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时,你总不接我的战帖,还特意避开与我相见的场合,我犯愁之际,听说了你与珞瑜不和的传闻,当即想出一个能把你从浮山请下来,又不得不和我相见的办法!”
“……只要你成了我的道侣,就不用受珞瑜的气,还能天天切磋,多快活!”
燕容意:“……”原来如此。
可合婚庚算什么好法子?!
谁会天天扯着道侣打架啊!
燕容意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是个只关心修行的疯子,根本听不懂人话。
东方羽不知他心中所想,高兴地喃喃:“承影尊者是天下第一剑修,我就算再修行千年,也无法与之匹敌。但我若是战胜了他最喜爱的徒弟,就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所以燕容意,拔剑吧!”
燕容意握着承影剑扶额叹息:“你就是为了和我打一架,将我骗至此处?”
“……我的名声如此不好,你不怕关凤阁的弟子误会,以为你和我一样,勾结魔修,意欲残害同门?”
东方羽张开双手,衣袍无风自动,哈哈大笑:“我才不在乎!”
“……我不在关凤阁内和你比试,就是怕他们不自量力,上来阻拦。”
“……再说,和魔修勾结又如何?我只在乎,你和我之间,谁才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围拢在湖边的灵兽发出了或沙哑或尖锐的嘶吼,而飘然而立的东方羽浅笑着向他伸手:“燕道友,请。”
“……若是你愿意同我认真打一架,我就将蜚廉之羽亲手交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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