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鸾鸟的豆豆眼拼命地眨动,而凌九深漆黑的双眸中寒气四溢。
燕容意紧张地收拢了双翼,望着师父放大的俊脸,差点晕过去。
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和师父近距离接触过呢!
燕容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起来,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已经化身为鸟,难堪地撇开了头。
而凌九深蹙着眉,望着圆滚滚的鸾鸟幼崽,叹了口气。
鸾鸟为瑞兽,喜伴随晚霞飞舞,又因叫声悦耳,深受修士喜爱。
可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鸾鸟,如何在灵兽森林里活下去?
再说,这只鸾鸟……
这只鸾鸟与其他鸾鸟不同,额心有一根长长的青色羽毛,就算能长大,鸾鸟的族群也不会接纳这样的幼崽。
所以凌九深为之叹息。
“它”却不知人间疾苦,扑腾着想要蹦到凌九深的肩膀上。
凌九深本想将其拂去,伸手时,指尖触碰到鸾鸟毛茸茸的羽毛,心尖忽而一麻,手指僵在半空中许久,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承影尊者乃世间之大能,心绪早已波澜不惊,如若这只是只普普通通的鸾鸟,他绝不会产生心悸的感觉。
难道说……
凌九深猛地垂下眼帘,望着地上干涸的血,联想到失踪不见的徒弟,再偏头向鸾鸟望去,目光如炬——
柔软而稚嫩的羽毛擦过了他的唇角,仿佛一个比微风还温柔的吻。
凌九深狠狠一震,眼底风霜尽退,唇边徐徐露出了笑意。
燕容意晕乎乎地团在师父的肩头,迎着风,舒展着羽毛,过了一会儿,猛地惊醒。
他怎么变成鸟了?
师父的承影剑呢?
燕容意整只鸟僵住了,迈着小爪子从凌九深的肩头一跃而下,然后……栽进了漆黑的道袍。
凌九深再次将他拎起,锋利的眉好笑地挑起:“不会飞?”
燕容意:“……”
燕容意急起来,扇着脆弱的翅膀,叫:“啾啾啾。”
——师父,是我啊!
凌九深摊开掌心,让胖乎乎的鸾鸟在自己的掌心里团着,眼里闪过了一道难言的异色。
“啾啾啾!”
——我怎么变成鸾鸟了?
“啾啾啾!”
——承影剑,师父,您的承影剑呢!
“啾啾啾!”
——师父,是珞瑜伤的东方羽,不是我!
燕容意叫得口干舌燥,一屁股坐在凌九深的掌心里,头顶上的青色羽毛随着风一晃又一晃。
凌九深若有所思地伸出一根手指,将他头顶的羽毛轻轻按下,又在燕容意蹦起来以前,松开了手。
“啾啾啾!”
——师父,剑……剑啊!
燕容意变成了鸟,无法掐剑诀,自然也无法控制承影剑。
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敢想象承影剑被其他人拾到的场面。
那是师父的本命飞剑,怎容他人玷污?
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像燕容意了,对待凌九深,也没了先前身为“穿越者”的隔阂。
凌九深虽然听不懂鸾鸟在说些什么,却能猜到,自己心中所系的徒弟在乎什么。
于是他闭上眼睛,低声说:“剑来!”
树林里涌起阵阵波涛,承影剑拔地而起,带着凌冽的剑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承影尊者伸手握住剑身,顺着承影剑飞来的方向看去:“原来在你的蛋壳旁边。”
“啾啾啾!”
——对啊对啊,师父,你是不是猜到我是谁了?
承影尊者在燕容意殷切的目光里,皱眉思索:“我已经把本命飞剑交与了容意,容意又怎么会将其扔在地上呢?”
“啾啾啾!”
——因为我变成鸟了啊!
“难道,”凌九深望着不停鼓动双翼的鸾鸟,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道你与我浮山派……”
“啾啾啾!”
——没错,我就是浮山派的大师兄,您的徒儿,燕容意啊!
“难道你与我浮山派有缘?”凌九深强压下唇角的笑意,把僵住的鸾鸟塞进了袖笼,“既然有缘,我便带你回浮山。”
燕容意:“……”
燕容意失魂落魄地栽倒在袖笼深处,失望之余,还有不满。
师父认不出他来就算了,怎么这就要回浮山了?
如此轻易地相信关凤阁阁老的话,如果以后他能变回来,还能继续当承影尊者的徒弟吗?
难道……连师父也是被剧情操纵的傀儡?
燕容意如坠冰窖。
自他发现自己穿越,且身为《攻略》中的反派后,还从未如此绝望过。
因为凌九深相信他。
不管“燕容意”的躯体被穿越了多少次,逼不得已走了多少剧情,凌九深都未放弃过他。
可如今,世界上最后一个相信他的人也失望了。
燕容意跌坐在凌九深冰凉的袖笼里,用单薄的双翼抱着圆滚滚的身体,发出了几声失落的鸣叫。
与此同时,身处关凤镇的珞瑜,正得意洋洋地观赏着掌心里的青色羽毛:“有蜚廉之羽在手,日后还有谁能奈何我?”
趴在床边的黑雾连打了十几个嗝,懒洋洋地嘀咕:“我劝你早些炼制蜚廉之羽。东方羽重伤昏迷,生死难料,可若是他命大,清醒过来,肯定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到那时,剧情彻底崩坏,连天道都救不了你。”
“不会。”珞瑜对自己的剑术有信心,“那一剑就算没要了他的命,关凤阁的阁老想要救他,也得耗上百年……不过,在今日之前,我还真没想到,关凤阁的大师兄,居然是灵兽幻化而成的。”
珞瑜眼底闪过一道阴毒的光:“退一万步讲,如若东方羽真的醒了,我就把他是蜚廉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自有各路觊觎蜚廉之人去关凤阁讨说法。”
“……灵兽幻化成人不稀奇,可若是此人已经成了大宗门的大师兄,就是祸患了啊。”
“你的坏主意可真多。”黑雾艰难地飘到珞瑜身旁,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珞瑜厌弃地偏开头:“你吃了谁,撑成这样?”
“我没吃人。”黑雾冷哼,“不过是些灵兽罢了,聊胜于无。”
继而催促他赶紧炼制蜚廉之羽。
“现在虽无人怀疑你,可若是蜚廉之羽在你手中的消息传出去……关凤阁绝对会发现你与东方羽受伤之事脱不开干系,凌九深更是不会放过你!”
“好了好了,我这就炼制蜚廉之羽,别废话了。”珞瑜不耐烦地将芙蓉剑从剑丸中释放出来的刹那,忽听黑雾尖叫起来,“不对!”
“什么不对?”
“这不是蜚廉之羽!”黑雾剧烈地滚动起来,继而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好你个东方羽……好你个燕容意!”
“……这是假羽!”
“什么?!”珞瑜的神情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将青色的羽毛从桌上拎起,然后释放出灵气,掐诀狠狠地炼制了许久,青色的羽毛非但没有融入芙蓉剑,颜色还愈发艳丽了。
果然是假羽。
“那真羽呢?”珞瑜捏剑的手因为愤怒,不断地颤抖,“真羽还在东方羽身上,还是……被燕容意拿走了?”
黑雾没法回答珞瑜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生死存亡之际,是谁动了手脚。
门外传来了沉闷的声响。
但这一回不再是忘水和莲雨,而是急匆匆赶来的白霜。
珞瑜阴沉着脸站在门前,垂眸听着门外的响动,直到听到白霜惊慌失措地叫了声“师兄”后,唇角才再次勾起。
风尘仆仆的白霜跪在凌乱的卧房里,望着两根散落在地上的手指,面色苍白,颤抖的手臂伸过去,又缩了回来。
不,那不是忘水的手指。
他绝望地想。
忘水师兄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砍断手指,消失在客栈里了呢?
“师兄……忘水师兄!”白霜痛苦地抱住了头,“为什么……”
他踉跄着起身,不慎撞到椅子,差点跌跪回去。
也正是这么一撞,让白霜看见了挂在椅边的一条不起眼的红色布条。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颜色……白霜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浮山上下,只有那一个人穿红色的道袍。
但白霜不相信事实,他固执地伸手,将布条从椅边取下,在看见布条上闪过金色流光的道文后,眼前一黑,彻彻底底地跪在了地上。
“燕师兄……不会的,绝不会是……”白霜无助的喃喃淹没在了窗外的喧嚣声里。
而白霜口中的燕容意,在凌九深的袖笼里滚了两圈,就再次被师父拎了起来。
眼前是无比熟悉的浮山派的一切,连洞府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你尚不会飞,就与我住在一处吧。”凌九深的声音从燕容意的头顶传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揶揄,“那边的竹屋,你也可以去。”
话音刚落,红色的鸾鸟就歪着脑袋,气愤地将他的指尖啄开了。
那是他的竹屋,凭什么许一只鸟去?
难道他在凌九深的眼里,和鸟差不多?
凌九深眼底笑意渐浓,曲起手指弹鸾鸟脑门上的青色羽毛,见他因为站不稳,重新跌回自己的掌心,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笑,先是气得燕容意眼前一阵阵发黑,继而怔住,豆豆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凌九深唇角如春风般温暖的笑意。
他发现,师父在鸾鸟面前,和在自己面前,是不一样的。
那双记忆中时常积雪弥漫的眸子里,冰消雪融,温柔的目光好似春水,波光粼粼。
“你且住着,待为师的徒儿回来……”
燕容意的思绪被凌九深的话吸引,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在凌九深眼里,他到底……
“师尊!”
“师尊!”
两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凌九深的话。
一袭黑色劲装的殷勤和满头大汗的白霜打了个照面。
他们对视一眼,齐刷刷地跪在凌九深面前。
殷勤双手奉上血红色的战帖:“师尊,关凤阁因东方羽重伤不醒的缘故,联合了数十宗门,要开诛魔大会,讨伐燕师兄!”
白霜则颤抖着举起裹着断指的红色绸布,哽咽道:“师尊,忘水师兄下落不明,只留……只留下……”
寒风拂过,红色的布飘飘悠悠地落在凌九深的脚边,红布下的苍白断指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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