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前。
忘水抚摸着手里的骨剑,眼底划过浓浓的厌恶:“罢了,像你这种将姐姐的尸骨当材料炼制本命飞剑的蠢货……能伤到他就怪了。”
莲雨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你……你胡说!”
那怎么可能是她姐姐的尸骨呢?
莲雨想起在悬崖下看见的魔物,不由自主地反胃。
她的姐姐,是浮山派的剑修,或许再过几年,就能脱下身上蓝色的道袍,披上代表着荣耀的白袍,未来甚至有可能成为执法者!
她的姐姐才不会是魔物!
“不会的……不会的!”莲雨瞪圆了眼睛,神情空洞地喃喃,“你在骗我。”
“……你肯定是在骗我!”
忘水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握着骨剑,挑起莲雨的下巴,凝视着崩溃的少女,半晌忽而笑起来:“你已经发现了吧?”
莲雨浑身一个激灵,呆滞的眼睛里滚过了浓浓的惊骇:“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她抱住了自己的头,宛若被烫熟的虾,手脚蜷缩在胸前,抖个不停:“你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
“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忘水闻若未闻,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蹙眉细细地思索,“是不是在割下脊椎骨的时候?”
“……你叛出浮山派,不是为了向燕师兄报仇,而是怕亲姐姐化身魔物的事情败露,大家怀疑你是魔修吧?”
“……你为了自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宁愿让燕师兄受千夫所指,也不肯说出真相,这样就算叛出了浮山派,世人也是心疼你居多,不是吗?”
忘水说完,莲雨已是泪流满面。
真相是残酷的。
那日,莲雨御剑飞下山崖,跪在魔物的尸首旁,悲痛欲绝。
她恨不能将害死姐姐的魔物碎尸万段,可她知道,真正害死姐姐的人,是浮山派的大师兄,燕容意。
“燕容意……燕容意!”莲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插进魔物的脊背。
腐烂的肉碎裂开来,肮脏的血染黑了地上的积雪,莲雨崩溃地大叫,松开手中的剑,冲到一旁干呕。
太恶心了,实在是太恶心了。
莲雨眼前朦胧一片。
姐姐被这么恶心的魔物吞噬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莲雨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
她捂着嘴,踉跄起身,走到魔物身旁,闷着一口气将脊椎骨剥离出来,然而还不等她松一口气,目光就凝结在了脊椎骨的末端——那里有一块青黑色的印记。
——哐当!
莲雨手里的剑跌在了满是血污的冰上。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最后狼狈地跌坐在雪地里,眼底盘旋起浓浓的恐惧,犹如惊涛骇浪,将仅存的神志,全部淹没。
她用颤抖的手捂住脸,在察觉到冰冷的湿意时,惊恐地尖叫起来。
是血,是血!
魔物的血!
不,不是魔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莲雾很小的时候,脊椎受过伤,不良于行,幸得仙人出手,才恢复正常。
只是神丹妙药也无法抹去当年留下的伤痕。
这不是魔物。
是、是……是她的姐姐!
“不会的,不会的!”莲雨疯狂地摇着头,下巴被锋利的骨剑划破,鲜红的血染红了衣襟,“我姐姐才不是魔修!”
忘水不欲和自欺欺人的莲雨多说,丢下骨剑,重新拿起了茶碗。
这种人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忘水在心底冷笑,明知莲雾是魔修的情况下,莲雨还将一切归结于燕师兄,有如今的下场,实属活该。
“我之前就说过,别让我再碰到你。”忘水头疼地捏着眉心,自言自语,“在浮山上装模作样已经很累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烦我呢?”
“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杀燕容意?”抽泣的莲雨,颤颤巍巍地问,“你……是魔修吗?”
忘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好笑地摇头:“怎么,我是魔修,就该杀了燕容意?”
“可……可燕容意也是魔修。”
“为什么说他是魔修?”
“就算没有我姐姐的事,之前的事呢?”莲雨激动得满面通红,她像是在为自己诬陷燕容意寻找借口,眼里迸发出了光,“忘忧谷死的那些弟子,难道不是他杀的吗?”
“别自欺欺人了。”忘水的话宛若一盆冷水,从莲雨的头上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就算他真的是魔修,也真的杀害了忘忧谷的弟子,你姐姐也变成了魔物。”
莲雨浑身一震,面上血色尽褪。
忘水冷笑着继续说下去:“把亲姐姐的脊椎骨炼制成了本命飞剑的人,也是你自己。”
“啊!”莲雨再次捂着耳朵,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别说了,别说了!”
“我真的很烦你们这些蠢货。”忘水见状,轻叹一口气,“要是有一剑杀了燕师兄的本事也就罢了。偏偏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燕师兄呢?”
“……你知道我年年在浮山上看着你们,有多恶心吗?”
“……可是恶心也不能下手,还得装出表率的模样,真是令人烦躁啊!”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莲雨的嗓音渐渐低沉下去,眼神也空洞了。
忘水的一声“闭嘴”尚未说出口,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逍遥剑伴随着淡紫色的闪电,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
“是你?”汹涌的剑意撩起了忘水的衣摆,他紧绷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你怎么会在这里?”
珞瑜笑而不语,先仔仔细细将蜷缩在角落里的莲雨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啧啧摇头:“我住在隔壁,听见门外有声音,无意中瞧了一眼,看见你的脸的时候,还以为是眼花呢!”
“……咱们浮山派长老们最喜欢的弟子,忘水,怎么会如此粗鲁地拎着一个女修的衣领呢?”
忘水眉心微蹙:“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继而暗暗戒备。
他猜出了当年莲雾的事情有猫腻,那么,在各位长老面前说燕容意勾连魔修的珞瑜,立场就很奇怪了。
“没什么。”珞瑜轻抚着芙蓉剑的剑身,笑眯眯地说,“就是想到了个好法子,要借你们的一样东西用用。”
“借什么?”忘水手中的逍遥剑发出了低低的剑啸。
“借……”珞瑜果然飞身袭来,“借你们的命一用!”
忘水坦然迎上,联想到莲雨之事,了然地勾起唇角:“又想嫁祸到燕师兄头上?”
珞瑜看着面前漂亮得宛如女人一般的剑修,大大方方地承认:“自然……当年莲雾的事,你也猜到真相了吧?”
忘水挡住横在面前的芙蓉剑,目光微沉。
承影尊者的第二个徒弟,剑术仅此于浮山派的大师兄,燕容意。
“怪不得你要拎着莲雨的衣领……”珞瑜后退半步,甩着手腕,恍然大悟,“她是不是也发现了自己手中的骨剑,是用亲姐姐的骸骨炼制的?”
莲雨听了珞瑜的话,又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嚎叫。
“你果然知道。”忘水掌心里传来闪电噼里啪啦的脆响,厉声质问,“珞瑜,你拜入我浮山派,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做承影尊者的徒弟啊。”珞瑜轻松挡下忘水的奋力一击,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在他耳畔笑吟吟地呢喃,“还有……为了要燕容意的命!”
忘水的瞳孔猛地一缩,横剑挡在身前,却还是被凛冽的剑气震退了数十步。
“唔……”缩在床上的莲雨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喘息。
忘水循声望去,见到了此生所见最可怕的景象——一团黑色的宛如流水的雾气,正顺着莲雨的眼眶往身体里涌去。
她的双手宛若两枝干枯的树杈,横斜着探向天空,在狂风中胡乱摆动,起初还能发出声音,待黑雾钻入口中后,就痛苦地栽倒在了床上,五指无力地在被单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可怖的痕迹。
很快,莲雨不动了。
黑色的雾气彻底钻进了她的身体,空气中弥漫起类似于野兽啃噬猎物的咀嚼声。
有什么东西在莲雨的身体里游走,不断地将她的皮肉顶起,所到之处,尽剩皮囊,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莲雨就成了一张连骨头都不剩的人皮,而钻进她身体里的黑色雾气又如流水般,从空洞洞的眼眶里流出来。
“你竟然不救她?”珞瑜抱着剑,显然早已见惯黑雾的所作所为,神情自然地问,“忘水,我可记得,你是浮山派里除了燕容意,最受欢迎的师兄啊。”
“一个蠢货罢了。”忘水苍白的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救他?”
言罢,抬眼望向珞瑜,捏紧了手中的剑。
这才是真正的忘水,厌恶了仁义道德,厌恶了自己披了多年的“好师兄”的假皮囊,内里冷淡得连人命都不在乎。
“啧啧。”珞瑜摇着头,自言自语,“你的性格真合我的口味,若不是……罢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命给我吧。”
“……你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不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忘水提剑化为一道流光,再次扑向珞瑜。
“不自量力。”珞瑜不耐烦地挡下剑势,再无耐心与他周璇,周身剑意四起,白袍无风自动,不给忘水任何反应的机会,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再见了。”
忘水毫无血色的面上涌起了浓浓的惊骇,在珞瑜的剑闪入后心的刹那,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出的扭曲姿势,硬生生转过上半身。
“要我死?”忘水双目血红,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你也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珞瑜头皮一麻,想到了什么,来不及抽身,剧烈的气浪轰然来到面前!
——砰!
“该死!”千钧一发之际,黑雾猛地膨胀,罩住了卧房。
一切都静止了,除了珞瑜。
他跌落在地上,满身是血,狼狈地爬到床边:“咳咳……咳咳,居然……居然自爆……”
“还好我吃了莲雨,要不然,根本救不了你!”黑雾气急败坏地飞到他身边,“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谁知道他会自爆?”珞瑜阴沉着脸回头,见地上散落着断指,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有断指就好。
有断指,就能嫁祸燕容意。
珞瑜从储物囊中取出一角暗红色的道袍,随手丢在地上:“燕容意,你担得起杀害忘水的罪名吗?”
风呼啸而过,吹散化为尘埃的忘水与莲雨。
几日后,浮山派,承影尊者的洞府门前,团在凌九深肩头的鸾鸟,因为红布中的断指,猛地抬起双翼,发出了尖锐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