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凌九深在,白霜自然无法自刎。
冰冷的寒意裹住了白霜的手,属于他的本命飞剑发出了恐惧的轻吟。
“白霜。”燕容意见状,扑过去按住了他的手腕,忘水和殷勤也赶过来,抢走了他手里的剑。
“白霜师兄,你说你杀了忘忧谷的弟子……好,我信,但是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扶西在白霜的肩头蹦来蹦去,狠下心,用尖尖的喙啄白霜的手背,试图唤起对方的神志,“你和忘忧谷的鬼修无冤无仇,身上又没有魔修的气息,为什么要杀他们?”
白霜微垂着头,虽然恢复了神志,却和没有恢复一般,嘴里颠过来倒过去,重复着一句话:“人就是我杀的。”
扶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白霜师兄又被困在了刚刚的幻境里?”
“不可能。”忘水摇头,“方才的幻境……和白柳的死有关。”
确切的说,他们在幻境中,残忍地让白霜再次经历了一次白柳的死亡。
“那他……”扶西小心翼翼地用翅膀托起白霜的脸,“他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罢了。”燕容意将扶西抓进怀里,想起鬼卞在大殿中说的话,无声地叹了口气,“忘水,你先带白霜去休息吧。”
继而又看向殷勤:“此番事出,我们怕是有好久不能回浮山,你写封信给尚在山上的长老吧。”
殷勤领命而去。
“扶西。”燕容意伸手抱住了蜷缩成团的重明鸟,“你等殷勤写好信,就送回浮山,不得耽误,知道吗?”
扶西点着小脑袋,追着殷勤的身影飞远了。
“容意,你是不是有话对为师说?”凌九深见燕容意把所有的人都支走,满意地牵住了他的手。
燕容意心里想着白霜,暂时将师徒礼数抛在了脑后。
他说:“师父,我怀疑白霜自白柳死后,就起了自弃之心。”
凌九深牵着他的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师父……”燕容意抽回了自己的手。
凌九深手里一空,不满地捏住眉心,冷声反问:“他要自弃,你又能如何?”
燕容意愣住。
“自弃之心就是心魔。他一心求死,你们再劝也没用。”凌九深撂下一句话,转身将他留在了院子里,“容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燕容意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只是不忍心。
白霜……白霜是他的师弟啊!
翻卷的乌云遮住了日光,燕容意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心里泛起浓浓的不安。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三日后,全天下的修士向浮山派发了难。
他们说白霜杀害忘忧谷弟子,证据确凿。
他们还说,凌九深包庇弟子,有血洗忘忧谷之心。
人言可畏。
就算凌九深已经回了浮山,流言蜚语传得久了,连浮山派的弟子心里都产生了疑惑。
承影尊者真的无欲无求吗?
白霜真的没有杀人吗?
各派修士将忘忧谷堵了个水泄不通,闹哄哄地要浮山派给个说法。
燕容意焦头烂额之际,白霜现了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忘忧谷的弟子是我杀的。”
短暂的沉寂后,是轰然炸裂开来的议论声。
“白霜!”燕容意恨铁不成钢地将白霜推到身后,“你就这么想死?”
白霜垂着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白霜亲口承认自己杀害了忘忧谷的弟子,浮山派就再不能护着他。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忘忧谷上下商量过后,决定将白霜押送至谷中的禁地,秘密处决。
事已至此,燕容意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临处决的前一晚,白霜将忘水叫到了自己房中,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的,但是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忘水面色惨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白霜被带走前,回头看了燕容意一眼。
那一眼如释重负,又带着点隐隐的忧愁。
燕容意心尖一跳,神识中滚过熟悉的热浪,他来不及阻止白霜离去,就被轰然炸开的气浪震退了数十步。
白霜自爆丹田,神魂俱灭。
浮山白袍弟子,至此,又没了一位。
燕容意处理好了师弟的后事,将他的剑埋在白柳身边,然后颤抖着去看剧情,发现那上面居然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他陷入了茫然。
可天道不会回答他的疑问。
春去秋来,剧情再无推进,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殷勤在槐江之山被蜉蝣啃噬成了白骨,忘水入魔,将浮山派的弟子推下悬崖后,主动走入思过崖,尸骨无存。
燕容意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浮山上的枯坟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昔日好友的墓碑前,望着那些或熟悉,或模糊的姓名,才惊觉,自己孑然一人,除了凌九深,身边已经谁也不剩了。
剧情沉寂了几百年,他像是挣出了“主角”的束缚,结局却惨不忍睹。
他做错了吗?
难道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吗?
燕容意猩红色的道袍在风中翻卷,细密的雪划过他的面颊,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又一张面孔,记忆如刀。
风忽然静止了。
深紫色的天雷刺破云层,从天而降,不同以往的暴虐,反而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苍凉的声音顺着天雷飘落至他的耳畔:“燕容意,你身为主角,功德圆满,即刻便可飞升成仙!”
“飞升成仙?”燕容意嘴角挂着古怪的微笑,“我?”
“不错。”
“那我师父呢?”他猛地抬高嗓音,望着延伸到脚边的闪电,愤怒地质问,“我都可以飞升成仙,我师父凭什么不可以?”
那声音沉默许久,冠冕堂皇地答:“因为他不是主角。”
燕容意哈哈大笑:“荒谬!”
他笑得流出两行血泪,笑得嗓音嘶哑,肝肠寸断。
什么是主角?
主角就是气运之子,是天道宠儿,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得道的卑劣之人。
燕容意不愿做主角。
他捏紧了芙蓉剑,定定地望着天雷的尽头——那里霞光万丈,仙气缭绕。
但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不,我不要飞升。”燕容意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身形隐在缠绵的风雪里。
“你……!”那道声音发出了愤怒的喘息,又有几道天雷从天而降,“你真的舍得放弃飞升的机会吗?”
“……燕容意,你可知道,世人都想飞升成仙?”
“……你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吗?”
可无论那道声音说什么,燕容意都坚定地摇头。
最后,世界沉寂下来,漆黑的乌云在天际翻卷。
“你知道你的师弟们为了你,做了什么吗?”就在燕容意以为那道声音已经远去之际,它忽然又开口了,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恶毒,“燕容意,你若是不飞升,岂不是辜负了师弟们的好意?”
“你说什么?!”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反抗剧情吧?”
“你……你……”
“我不过做了点小手脚。”那道声音得意地轻哼,“不值得一提。我只不过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与其让你反抗剧情,不如让剧情推着你走。”
燕容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颤声问:“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那道声音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然后冷哼,“我只是把剧情给你的师弟们看了而已。”
“什么……什么?!”仿佛有无数风雪向燕容意面前扑来,他眼前模糊一片,摇摇欲坠,以芙蓉剑撑地才勉强站稳,“你给他们看了……看了什么……”
“看了你不走剧情的下场。”那声音不耐烦地嘀咕,“废了我不少力气。”
“……不过,你的师弟们对你是真好啊,一个一个都愿意为你去死。”
“可那是不会发生的事。”燕容意遍体生寒。
他是主角,是气运之子,也是无法反抗剧情的傀儡。
那道声音察觉到了燕容意的崩溃,一字一顿将事实送到他面前:“对,你是主角,无法反抗剧情……可你的师弟们不知道啊?”
“……白霜在幻境中遇到的忘忧谷的弟子,被植入了魔种,他们在入魔之前求他出手,想以鬼修的身份死去,更不想在死后被当成魔修……原本白霜可以说出真相,但我给他看了你遇见鬼修的画面……你没将鬼修被植入魔种的事情说出来,最后死在了鬼卞的手里,所以白霜甘愿替你去死。”
“……在槐江之山的时候,殷勤本可以逃出来,但我提前让他看见了你被蜉蝣吞噬的画面,所以他才会在最后一刻,心甘情愿地撤去了一身灵气,以肉身饲蜉蝣。”
“……忘水根本没有入魔,他遇上的那个弟子才是被植入魔种的小可怜,可我告诉他,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会隐瞒下弟子入魔的真相,甘愿为了她的名声,被打入思过崖。”
“……燕容意,你有一群好师弟,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死的!”
“……你若是不飞升,如何对得起他们九泉之下的冤魂?”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好了,回忆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