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香上辈子死得的确憋屈。
扛得动水桶,打得了流氓,从小连感冒都没得过的她,却在十五岁生日后得了一场怪病,稀里糊涂就挂了。
闭眼前,她在心里呐喊: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也许是她怨念太深,老天爷竟真的听到她的心声。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的神识穿过一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突然白光刺眼,再次睁眼时,她就穿越到了三国,成了江东之主小霸王孙策的妹妹,江东的小郡主,孙尚香。
时光如逝水,一转眼五年过去,她虽然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也习惯了古代生活,但每次想到穿越的事实,她都忍不住内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尼玛她只是呐喊不想死,没说想穿越啊!老天爷难道耳背吗?
好吧,退一步说,穿越她认了,你说往前穿个四百年,好歹能感受下马踏匈奴的强汉霸气,或者往后四百年,围观一下万国来朝的盛唐气象。为什么她偏偏到了充斥着战乱、饥荒、瘟疫的东汉末年!
虽然她是个连三国演义都没看完过的历史渣,也知道演义不是历史,但赤壁之战后,孙尚香会被政治联姻嫁给刘备这一点总是没错的。
而且依据传说,孙尚香与刘备的政治联姻还成了真爱,刘备战败病逝白帝城,孙尚香亦为他殉情而亡……
以前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相关剧情时,并没觉得有何不妥,反而感觉特惋惜特悲情,但是现在她成了孙尚香,一下子带入自己,她只想说……不科学啊!摔!
政治联姻爱上一个年纪可以当爹的男人?一个桀骜不驯的女子会为男人殉情?
妥妥的ooc崩人设啊!
要她经历一遍这样的人生,她……她还不如去投胎呢!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穿越到东汉这五年来,虽然她曾无数次期许过,这只是一场梦,或许某天她一觉醒来又回到了现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内心那点希望越来越渺茫,只有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小妹?小妹?想什么?”孙匡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看向身旁羸弱苍白的男孩,这是她四哥,只比她大一岁多,自幼体弱多病,虽穿一身厚重的黎色锦袍,外罩鹤氅,依旧显得空落落的,看上去倒是比她还瘦得多。
今天是十二月初七,原本孙策说好了带他们出来看傩会,谁知传来急报,周边郡县有山越作乱,孙策立即决定平叛,三哥孙翊也跟着去了,二哥孙权则留在府内代为理事,所以只剩他俩出来玩。
所谓大傩,就是驱逐疫鬼、禳除阴气、祈福新年的仪式,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会举办的大型祭礼,只是自天下大乱以来,民生凋敝,不是战乱就是饥荒,这样热闹的庆典已十分少见,这是近些年来,吴县举行的最大的一次傩会,百姓纷纷携家出游,街上游人如织,车水马龙。
此时,孙尚香和孙匡站在西市中央的市楼里,居高临下地观赏大傩,集市区位于吴县城内西面阊门一带,市楼高五重,不仅可眺望整片坊市,城内纵横交织河港街巷亦可望见。
孙匡凭栏而立,笑着看她:“怎么?还在气大哥丢下你走了?”
孙尚香手肘支在栏杆上,唇角微微弯了下,感叹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大哥真的好累,连留在家里过个年都不行。”
孙匡望向天际缓缓西沉的落日,幽幽叹了口气:“今年确实又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大哥受小人挑拨,错杀了吴郡名士高岱,不久袁术僭号,大哥致书斥责与其绝交,朝廷下诏令大哥与吕布、陈瑀共讨袁术,可笑那陈瑀又被袁术策反,欲偷袭大哥,幸好被大哥识破打败,好不容易安生两月,山越又出来作乱。”话说得稍有些急促,他咳嗽了两声,继而叹道,“可惜我身体太差,无法帮到大哥……”
孙尚香回过头来瞧着孙匡,因为同病相怜,她很清楚被病痛折磨的滋味,也很明白他的感受,“天下大乱,哪有安生地呢?对比中原混战,江东算好的了。”
楼下的百姓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她双手扶着栏杆,半个身子探出去,原来身姿灵巧的伎人们正表演着百戏,以及吞刀、吐火、飞丸跳剑等杂技,这些新奇的玩意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很快就把被孙策放鸽子的失落抛到脑后。
楼上看了一会,她仍觉不够尽兴,拉了拉孙匡的衣袖笑道:“楼上看不清,我们下去看吧。”
孙匡望着下方熙攘的人群,迟疑了一下,他们身后兵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突然上前,肃然抱拳劝道:“下面百姓太多,鱼龙混杂,恐无法保证公子与郡主的安全。”
孙匡孙尚香同时回头看他,小兵士眼眸微垂,态度不卑不亢,依旧保持抱拳的姿势,看上去与他们俩差不多大,身形挺拔矫健,浓眉大眼,正气凛然,许是常年在外日晒,肤色是健康的麦色。
见他明明年纪小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孙尚香起了玩笑的心思,双手环胸,故意板着脸,几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反问道:“这吴县好歹是大哥的治所,谁还能在城里害我们不成?”
小兵士抿紧唇角,目光垂得更低。
孙匡认出他是大哥部下凌操校尉的儿子凌统,正欲开口让小妹别逗人家,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冷意袭上脊背,不由掩唇咳嗽起来。
孙尚香一愣,忙走过来轻拍他的背帮忙顺气,“阿匡,没事吧?”
孙匡止住咳嗽,摆手笑道:“没事,你也知道,老毛病了。”
市楼外边传来越来越热闹的人声喧哗与鼓瑟乐声,她望了楼下一眼,还是转头对孙匡笑道:“那啥……我刚才随口一说,其实我也累了,我们回家吧。”
凌统没想到孙尚香这么容易便改主意,不由地偷偷抬眸看她,反应过来她是为兄长身体着想,再垂下目光时紧蹙的眉头舒缓了下来,唇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孙匡哪能看不出小妹的恋恋不舍,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可不能再让她失望,他打起精神,冲她眨眨眼道:“反正已快闭市,看完傩舞再走。”
既然孙匡也这么说,凌统只好颔首答诺,紧跟他们下楼去。
大傩队伍正好舞至市楼前,路中央为首的象征驱傩之神的“方相氏”全身蒙熊皮,头戴面目狰狞的假面,执戈扬盾,边跳边唱祭歌,同样蒙兽皮,带面具的“十二兽神”模仿各自扮演的动物围绕在方相氏周围。街道两旁人头攒动,喧哗人声与鼓吹乐声混合交织,好不热闹。
“让让。”凌统和其他七八个兵士拨开人群,好让孙匡孙尚香可以走近观赏。游人越来越多,推推搡搡间,转眼凌统与几名兵士就和两兄妹隔了好几个人头的距离。
孙尚香完全被眼前傩队奇奇怪怪的装扮吸住了目光,又被他们一蹦一跳,怪异又搞笑的步伐逗得合不拢嘴,拉着孙匡凑上前,想看清楚这些人扮的是什么动物。
兄妹俩言笑正欢,谁知变故陡生。
正在表演的十几个傩者突然向孙尚香和孙匡扑来,眨眼间,明晃晃的匕首便出现在他们手中,孙尚香瞳孔骤缩,行动反应快过思考,推开孙匡,一跃而起,一记旋风扫腿踢掉最近一人劈下来的匕首,落地后,立刻搬起身旁的摊架扔了出去。
游人们惊叫四散,场面顿时混乱不已,凌统急急拔刀高呼:“有刺客!”但他和其他护卫都被惊恐乱跑的人群一挡,暂时来不及上前。
“啊——”最前面的刺客一声惨叫,被迎头落下的摊架砸倒,后面的刺客一愣,没料到一个小女孩竟有如此怪力,不过立马回过神,飞身上前,举刀向她砍下,寡不敌众,孙尚香下意识地把手摸向腰间,蓦然反应过来,糟!没带佩刀出门啊!该死!
虽然这具身体从小习武,天生大力,但第一次碰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还是被围攻,不心惊害怕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心慌的刹那,又一利刃劈头而下,吓得她猛地向后一仰身,堪堪避过一击,却身形不稳就要栽倒——
就在这刹那间,她感觉到一强有力的手臂拦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同时眼前的刺客被狠狠一脚踢在胸口,向后摔倒。
关键时刻阿匡厉害啊!她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马上拽过身后之人的手,拔腿就跑:“快走!”
她有自知之明,就算武术练得再溜,可她赤手空拳,怎么能和这么多拿刀的刺客正面刚,当然保命要紧!
后面百姓尖叫声、刀剑碰撞声一团乱麻,孙尚香却不敢回头,只顾着一路狂奔,左拐右折,两旁街景飞快后退,市集的杂声也越来越远,不一会就完全归于寂静,耳侧只剩呼啸而过的风声。
约莫跑过了三四座石桥,五六条街巷,才渐渐放缓脚步,一是因为跑累了,二是她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晚霞尽敛,融入沉沉夜色,明月升空高悬,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将青瓦白墙的房屋照得格外孤寂,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只听得见两个人孤零零的脚步声。
孙尚香一边向前快走一边警惕地观察两旁,忽然一直拉着的那只手轻轻挣了一下,她以为是孙匡走不动,头也不回道:“阿匡你再坚持会,现在不能停下。”
“这位女郎……”身后响起温和的男声,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很好听,但绝不是孙匡的声音。
她蓦地站住,双眸瞪大,蹭地转身。
一张陌生又清俊的脸撞进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