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虽然暂时放弃西征,但回军的同时顺势南下平定豫章郡,他心知豫章太守华歆为政清廉,不烦扰百姓,深得百姓爱戴,于是决定先礼后兵,派谋士虞翻前去游说,华歆知道孙策用兵如神,自己不是其敌手,便没有抵抗,脱下官服,葛巾便服出迎,孙策执弟子礼拜之,将他尊为上宾。
兵不血刃地拿下豫章后,孙策分出豫章的一部分为庐陵郡,任命堂兄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辅为庐陵太守,留周瑜驻守巴丘,他则亲率大军奔赴会稽,严白虎余党闻风而退。
至此,孙策已平定吴郡、会稽、丹杨、豫章、庐陵、庐江六郡,这一通操作猛如虎,声势如日中天,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听闻后,都不禁感叹“猘儿难与争锋!”
猘儿,即“小疯狗”之意,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伴随着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建安五年悄然而至。
正在园里舞刀的孙尚香收刀驻足,伸手去接飞舞的雪花,忽然低声道:“大哥快回来了吧?”
侍候在旁的夏歌和阿淇对视一眼,阿淇垂首而笑,夏歌郁闷地努了努嘴。
“快回来啦。”夏歌走上前,一手递上披风,一手接过佩刀,“郡主这段时日是怎么了?天天念叨君侯,每天不下十回。”
孙尚香正绑着披风绑带,闻言瞥她一眼,有些不信,“有那么夸张吗?”
“昨天郡主就念了十一回。”阿淇看了夏歌一眼,笑道,“夏歌姐姐就和我打赌,她说今天郡主一定念不到十回,我就猜您超过十回。”
两个婢女拿来她打赌,孙尚香也没生气,反而笑着问道:“那我今天念了多少回?”
夏歌阿淇一齐笑答:“已经十三回了!”孙尚香转身回房,夏歌跟在后面打趣道:“大乔夫人如今有孕在身,都没你这么念叨君侯。”
她们从皖城回到吴郡后不久,大乔便被诊出有了身孕,吴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即想派人通知孙策,但大乔却请求不要说,一来担心影响孙策打仗,二来想亲口告诉他这个喜讯,吴夫人夸她贤惠识大体,应允了她的请求。
“是啊,大哥快做父亲了。”孙尚香喃喃自语,回想这短短半年时间,大哥平定江东六郡,取得美娇妻,喜得麟儿,不仅事业达到巅峰,生活更是美满得令人羡慕,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美好的时光却比流星还短暂。
这段时日她想了又想,一直在挣扎纠结要不要插手改变孙策的命运,她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只是小时候看过电视剧,隐约记得孙策好像死于官渡之战前,但具体何时、何地、怎么死的她一概不知,更不要说《三国演义》虚构成分太多,经过娱乐加工的电视剧情节她就更不敢确定了。
不知道历史细节,她根本无从着手,难不成直接告诉他:你今年会死……那孙策肯定会以为她中邪了。
就算她借迷信之说劝说孙策,或许其他人听了会有所顾忌,但孙策是古代少有的唯物主义者,最恨那些装神弄鬼之人,曾经就以蛊惑人心为由斩了在吴会之地用符水治病,颇得民心的于吉道人,这说明他根本不会信所谓的预知吉凶的谶语,所以这招也行不通。
孙尚香走进屋内,让所有侍女都退下,关紧房门,走到桌案旁的兰锜前,伸手轻轻抚过孙策送她的那把小金弩。
这些年大哥对她好得真是没话说,若大哥没有英年早逝,说不定三国的历史会就此改写,她是不是也不会被政治联姻嫁给刘备了?
若是如此,能不能回现代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刚一升起这个念头,突然间,一阵大风将半掩的窗扉吹开,寒风夹杂着点点小雪飘进屋内。
孙尚香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眼中刚浮起的一点光亮又渐渐黯淡。
历史真能改变吗?如果扰乱了时空秩序,她会不会立马原地爆炸消失?
天呐!她到底该怎么办!
孙尚香走到窗户前,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下一片茫然。
转眼又到了正月十五,去年的上元节,由于刺客一事,吴夫人没准她出去看灯会,这次吴夫人心知城内加强了防卫,便放松了对她的约束,准许她去看灯会,不过前提是只能看一个时辰,而且还派了一队便服护卫保护她。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
各式彩灯如繁星一般,令人目不暇接,街道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或是商贩们沿街叫卖,或是三五个女郎结伴出游,或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笙箫雅乐与欢声笑语交织,给人一种仿佛还在太平盛世的错觉。
孙尚香被一群人跟着看着,能有什么看热闹的兴致,加上她担心孙策,心里烦乱,更没有赏灯游玩的心思,只在市楼上坐了半个时辰,尝了点吴地小吃,又在楼上看了一会花灯街景,就想打道回府。
正欲转身,忽然,她在楼下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宽袍缓带、神态澹然的蓝衣少年,从街的另一头缓缓行来,街道上悬挂的花灯照在他温润俊雅的容颜上,蒙上一层如轻纱般暖煦的光晕,时不时引来周围妙龄女郎目光的追随,少年却恍若未觉,双手负于身后,不急不慢地走着,温柔的目光一一划过周围形态各异的花灯。
直到他走过市楼前的街道,孙尚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转身飞快跑下楼,侍女夏歌和后面的一群护卫眼中闪过惊讶,急忙追了出来。
孙尚香跑到街上,环视左右,周围依旧是热闹喧哗的游人,已不见陆议的身影。
她又望了一圈,心里蓦然浮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夏歌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问道:“郡主,怎么了?你看见谁了?”
孙尚香眉心微蹙,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府吧。”夏歌点点头,对身后的护卫道:“去把马车驾出来。”一名护卫答诺前去。
孙尚香微叹口气,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缓缓走着,夏歌和其他护卫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她随意从一个接一个摊架上的花灯上扫过,却没有哪个能吸引住她的目光。
刚走到一处街口,街对面忽然传来女童稚嫩的声音与少年温和的嗓音,她顿时站住脚步,循声望去,微蹙的眉峰不禁舒展开来。
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梳着双丫髻,穿着破洞的鞋子,以及洗得发白还打着无数补丁的粗布衣衫,面黄肌瘦的脸上却有着纯真无杂质的笑容,她仰着头,不断地向身前的少年推销着自己竹篮里的花灯。
“公子,买一盏莲灯吧,我阿母说,上元节这天,在花灯上写下愿望放入河里,一定能心想事成!”
可她篮子里全是最最普通的莲花灯,扎得还很粗糙,跟周围别出心裁的花灯比起来,无论从做工还是形态上都有着云泥之别。
陆议闻言蹲下身子,与女孩平视,满目柔和地问:“你阿母呢?”
女孩眼眶一红,垂下头哽咽道:“去年家乡闹饥荒,我阿母饿死了,我阿翁带我逃难来的吴郡,这些莲灯都是我和我阿爹扎的。”
陆议垂下眼眸,注意到了女孩手上的水泡,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温然一笑,道:“好孩子,多少钱一盏。”
女孩眼睛瞬间一亮,抬起头来高声笑道:“四个铜钱!”
陆议正准备取下腰间钱袋,旁边货摊上的小贩探出头来,招呼道:“诶诶,公子,我这儿的花灯比她的好多了,你看,什么样式都有,做工精美,才三个铜钱,要不你看看?”
“明明是我先问的!”女孩急了,再卖不出去她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她生怕他改注意,忙结巴道,“那、那我这个也三个铜钱,公子你看看,很好看的!”
陆议冲小贩摇了摇头,摘下钱袋放到女孩手里,接过她手里的竹篮,站起身道:“这些我全买下来,你早些回家陪你阿翁吧。”
女孩喜上眉梢,拿出一串五铢,将钱袋递还给他,“不用那么多,还给你。”
陆议微笑着拒绝,“拿着吧,全给你了,过年和阿翁吃顿好的。”
“谢谢公子!”女孩明白过来,连连道谢后,欢快地跑开了。
孙尚香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何时,她的眉梢嘴角都染上了温暖的笑意。
陆议看了一眼手里的竹篮,摇头笑了笑,转身欲继续往前走,突然,他的脚步一顿,因为隔着川流的人群,隔着摇曳的花灯,他也看见了街对面正笑望着他的俏丽少女,一袭红衣如火,亦照亮了他的眼眸。
她正好站在一株梅树下,树枝上挂着几盏鱼龙花灯,流光婉转间,照得少女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动人,一阵清风拂过,几朵红梅吹落到少女肩头,随着她缓缓走近,陆议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梅香浮动,丝丝缕缕缠绕上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