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他没事吧!”
薛玉衡焦急地站在急诊室门口,脸上还带着刮擦出来的血痕和灰尘,身上的校服腿部裂了一道口子,整个人灰扑扑的,以往的骄矜和贵气被稍稍冲淡,黑润的眼里全是恐慌。
谁也不知道,在奚棠倒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有多恍惚,似乎透过这幅画面,看到了一个相似的身影坠下山,他远远地朝那个身影飞奔而去,却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蒙住眼撞下山坡,滚落下去。
最后,他甚至没来得及拉住他的手。
“你先别急,病人还需要全面的检查,”医生冷静的眼睛掩在单薄的镜片下,平添了一丝冷峻,温和的嗓音却让人冷静下来,似有莫名的魔力:“初步断定病人是因失血过多加上空腹低血糖导致的晕厥。但是他身上有曾遭受暴力殴打的痕迹,不排除是视网膜轻微脱落或破裂导致失明、脑震荡造成意识模糊等因素间接导致。”
医生低头在病历上写了写,合上病历递给薛玉衡:“我先给病人开点葡萄糖,不过以防万一,家属带着病人先去眼科看看吧。”
“家属”这个暧昧的称呼让薛玉衡心头一跳,他咳了一声,俊秀的眉眼此刻如画般鲜活,应道:“好的医生。”
等林觉和班主任收到消息赶来,薛玉衡已经将做完全身检查的奚棠转出离学校最近就诊的中央医院,送往自家的私人医院,并且很快给他安排了眼部恢复手术,此刻三个人正待在手术室前,安静地等待着。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冯轻作为三人的班主任,还没有薛玉衡及林觉那么镇定,听道薛玉衡说奚棠视网膜破裂时,他脑子嗡的一声,急忙坐地铁赶来,现在头发乱糟糟的,脑子发蒙。
他不敢想象,他看中的惊才绝艳的学生后半生失去视力会怎样,高考、大学、进入社会谋生,每一关都是困难重重。
冯轻忍不住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好在薛玉衡及时为奚棠安排了转院和手术,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不然,他估计就得跪下来求中央医院的医生,给奚棠预约早点的时间段做手术了。
薛玉衡闻言,看了冯轻一眼,抿了抿唇,难得有心情安慰别人:“老师你别担心,医生说手术成功的话,奚棠的视力是不会遭到影响的。”
实在看不见,他也自信自己有能力养对方一辈子。
“那会不会有后遗症?”冯轻担忧地转过头,见薛玉衡烦躁地握着靠椅边看向窗外不出声,心底便猜到七八分。
算了,后遗症就后遗症吧,总比什么也看不见要好。
冯轻自我安慰道。
正想着,手术室上的灯忽然变绿了,几位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看见薛玉衡长身玉立地靠在墙边,主动走了过来:“小公子。”
薛玉衡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手术怎么样?”
他的声音有些轻,但不难让人看出他的重视与焦躁,指尖轻轻地在靠椅上轻点着,无意识出了一手汗。
“手术很成功。”
医生有些稀奇,他还从没见过薛家幺子在他面前这么失态过,但还是尽职尽责地陈述道:“病人这两天尽可能住院避光静养。”
“好,”薛玉衡狠狠松了口气,这才伸出手和医生握了握,真诚道:“谢谢医生。”
“应该的。”医生有些受宠若惊,“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
薛玉衡应了一声,见冯轻拧眉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挑了挑眉:“老师怎么了?”
冯轻刚刚来到北校当班主任,一心传道受业解惑,对学生的家世情况还处于模模糊糊的状态,他有些茫然地挠挠头,实话实说:“我在想手术费.......”
林觉闻言,听出了冯轻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勾着薛玉衡的脖子,大大咧咧道:“老师,这家医院都是薛玉衡家里开的,你觉得他还会在意这点钱?”
冯轻:“.......”
我人傻了。
*
奚棠醒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腰后隐隐作痛,只感觉脚腕处针扎似的疼。
他有些茫然地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实在记不清自己怎么会突然躺在这,只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刚刚替薛玉衡签完一份合同,随后被对方一个电话叫回,在赶往公司的路上因为胃痛在车上休息了片刻,怎么一睁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四周一片寂静,悄然无声,整个人似乎被人抛弃丢到了无人之处,熟悉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奚棠心头有些慌张,他右臂有些使不出力气,勉力抬起,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手指碰到了床头坚硬的玻璃杯,用力一扫便将其挥落在地,在寂静的空间中炸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似乎察觉到房间有人醒了,奚棠敏感地听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正朝这里走来,顿时仿佛见到救星似的,挣扎地直起身要下床。
他眼睛蒙着白布条,什么也看不见,不慎光脚踩在碎玻璃片上,钻心的疼刺的他身形一晃,还受着伤的身体立刻半软滑下床,整个身体眼看就要摔在满地玻璃碎片上。
危急关头,他被一人轻柔地托着后背抱起,仿佛像什么得来不易的珍宝似的,被慢慢放在了床上。
“你这又是在搞什么?”责怪的熟悉声线从耳边响起,奚棠僵硬着身体,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这个声音的主人会抱自己。
他动也不敢动,怕是一场幻梦,只要一触碰,但又怕面前的人又会厌恶他的过界,再次消失不见。
见奚棠被他轻轻一斥吓的愣在原地,乖乖巧巧地坐着,薛玉衡莫名想到家里那只油光水滑的白毛兔子,虽然常年娇养着,但至今胆小,随意一个动作就能吓的僵在角落不动,十分惹人怜爱。
想把奚棠带回家里,像养兔子一样把他养着漂漂亮亮的。
薛玉衡被自己陡然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瞬间有些不自在的用指腹握住了奚棠的脚腕,轻摸了一下对方的皮肤,换来奚棠的一个激灵。
他本以为奚棠会躲开,但对方却仍旧安静地坐着,没有挣脱他的桎梏,和晕倒前对他视若不见、避若蛇蝎的样子大相径庭。
手掌心的皮肤温凉如玉,薛玉衡心疼地看着碎玻璃屑扎在白皙的脚掌上,刺目的鲜血从掌心流出,仿佛炽热的岩浆,烫的他心尖一颤。
他有些不舍地放下手,站起身去预备叫医生进来,奚棠侧着耳朵,没听见薛玉衡的说话声,只感觉浅浅的呼吸离开了他的头顶,仿佛转身就要离去,他下意识地往空中一抓,紧张地指尖牵住了薛玉衡的小拇指。
薛玉衡似有所感,眉心一动,只感觉手中一沉,回过头去。
奚棠像是害怕被对方甩开,掌心颤颤地握紧,随后面露纠结,小心翼翼地松开,改为牵住他的衣角,小声嗫喏道:
“阿衡,能不能不走?”
“.......”
含糊的声音仿佛带蜜的糖,尾音甜的腻人,薛玉衡闻言突然心间一空,像被什么击中似的,脑中一片空白,模糊的记忆如雪片般在他眼前飞速滑过,他什么也没看清,却下意识抓住奚棠的手,身体先于大脑,从善如流地坐回床上。
他小心地避开对方腰间的伤口,伸出手将这只惊慌的兔子圈进怀里,怀里的少年和他身形相仿,但却很瘦,几乎没有多少肉,被他轻轻松松地揽住。对方仿佛得到什么许可的信号似的,立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锁骨上蹭了蹭,转身嵌进他的怀里,身体轻颤,一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薛玉衡又心疼又好笑,不知道为什么奚棠一醒来就变得这么粘人,只左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对方的尾椎骨,像撸兔子似的,试图让对方平静下来。
他抽不开身,于是腾出右手打了个电话,随后有一个助理进来,薛玉衡吩咐她去叫主治医师过来,顺便准备纱布和镊子。
助理很快出去了,奚棠耳朵动了动,抬起头小声道:“是楚琳来了吗?”
楚琳是上辈子薛玉衡的生活助理,和奚棠也算半个搭档,彼此算得上熟悉。
但是她是薛玉衡在成为家主之后雇的,这个显然不是。
从奚棠口中听到陌生的名字薛玉衡眉心一跳,敏感地察觉到异样,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奚棠,你是不是......”
“认错人了”四个字在他唇齿间滚了一圈,又被不甘地吞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又听奚棠趴在自己胸口,试探着道:“阿衡,楚琳有没有告诉你,你想要的城南那块地皮已经被我谈下了,”
奚棠深吸一口气,像鼓足了勇气,小心地吞着口水,开口道:“所以,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看着奚棠在自己面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模样,薛玉衡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楚琳,也没有想要什么地皮,所以,他几乎可以确定,奚棠口中的“阿衡”根本就不是在叫他。
奚棠对“阿衡”的依恋程度让薛玉衡心里的嫉妒宛如野草疯长,指数倍上升的愤怒让他眼尾带红,看上去十分妖冶吓人。他垂着头,压下心底躁动的思绪,顺水推舟低低地“嗯”了一声,和奚棠十指紧扣,纤长的手指在对方柔软的长发中穿梭,感受着对方安静地趴在自己怀里时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的体温和身上清晰的薄荷香气,眸中仿佛黑墨入水,氤氲出一片沉沉暗色,带着不自知的占有欲和烦躁:
他妈的,这个阿衡究竟是谁?!
他非弄死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