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迅速暗下来,仿佛加速催化的化学物质,凝成泼墨洒在人们头顶,沉重地压在心头。成百上千的乌云挤在一起,互相推搡着,细密的金色闪电隐于其中,每闪一下就让人心头一颤,像张扬铺开的残缺电网,隔着千米也能听到其中刺啦作息的电声。少顷,黑沉沉的天似要崩塌,轰隆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疯狂地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
房檐下,一个少年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雨,睫毛低垂,半遮的眉眼锋利。他耳边听着手机,薄唇轻启,似乎带着轻快的笑声应道:“是,已经办好了。”
“行了大少爷,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好了,挂了。”
林觉挂断电话,在放下手机的一瞬间笑容一收,看着一边瑟瑟发抖的吴连山,抬抬下巴示意,言简意赅对着桌上的合同道:“签字。”
吴连山瞪大眼睛,一双眼珠子从凹陷的眼眶里凸出,看起来十分骇人。他怎么也没想到,高价花钱买自己房子的买家,竟然会打电话让自己的债主来到交易现场,这让本来想拿了这笔钱就跑的他大感棘手。
跑是跑不了了,只能听话签签字这样。
吴连山的债主陈焱看上去像个普通上班族,文质彬彬,但冷下脸来却让人平白感到一阵威压,和自家手下一坐一右站在林觉身后,像两个保镖似的护在他身边:
“林少叫你签你就签,还犹豫什么?”
“签,我签。”
吴连山闻言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微不可查地抬起左手想要拿笔,却又放下了,改换用右手,连合同都没看清就抖着手签了字:“签好了。”
林觉翘着二郎腿,冷笑道:“钱我会直接打到陈焱卡上,剩下的钱你也不用还了,滚吧。”
“谢谢林少!”
吴连山闻言大喜,欠债被勾销这种好事是他没有想到的,他生怕林觉反悔,几乎连滚打爬地跑出破旧的民居:
“我还清钱了!我还清了!呵呵哈哈哈!”
吴连山边跑还边状若疯癫地笑着,神色扭曲,眼球里布满红血丝,模样像极了范进中举。
林觉看着他的背影,吹开茶杯上的浮沫,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随后旁若无人开口道:“动手吧。”
陈焱和他手下对视一眼,回道:“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去看看。”林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无异于在身处极乐时给敌人痛击。
吴连山怎么也没想到,他才刚跑出门,就被两个大汉钳制着手臂强硬抓了回来,脸贴着地板被狠狠地压在地上。
奔流脏污的雨水顺着凹凸不平的小路冲刷过他狰狞的面庞,他腿上的骨头大半都被折断,额头上的血水顺着额头断断续续地往下流,睫毛粘连在一块,低声沉重喘息道:“你们......什么意思。”
“我不是已经把钱还清了吗?!”
他突然大吼一声,宛如困兽般挣扎着,差点挣脱束缚。林觉被吼的一皱眉,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轻嗤道:“吴先生,有得必有失,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当我替你还清的六十万是大风刮来的?”
林觉眸光狠厉,猝然扔下一句话,语言仿若惊雷,落在吴连山耳边炸响,他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的刀,锋利的刀面反射着白光,照着他狼狈不堪的面庞。
“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动手,要么我收回六十万,你自己选。”
林觉特意在“手”这个字上咬重读音。
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就剩下了急促的喘息声,珍珠般的雨滴成线落下,感官被一寸一寸地凌迟,人世间的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吴连山被死死按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在衡量什么,随后低哑的嗓音仿佛粗粝的砂石磨过地面,在薄薄的雨幕中响了起来:
“......我自己来。”
林觉闻言,冷笑着挑挑眉。兜里忽地传来一阵震动,他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缩:
“宋思绮回来了。”
指尖在屏幕上划了画,林觉目光沉沉,终究没有回复,收起表情打着伞,踩着水珠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雨越小越大,等林觉走出巷子时,天边忽的电光一闪,整个苍穹似乎都要燃烧起来了,入目是成片金红色的光网,轰隆的打雷声仿佛沙场急急的战鼓声,愈演愈烈,天空仿佛要碎裂开来,又如万马奔腾,轰的一声在耳边踏出声响,将巷内微弱的的三声惨叫压了下去,那声音似乎从不存在似的,又如轻烟般消失了。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林觉疑惑地抬手,发现自己右指指腹不知何时被割出一个小口子,凝成一个小血珠。他漫不经心地伸手一弹,血珠顺着重力砸向地面,在落地的一瞬间,惊雷轰然炸响,如箭般直直从茫茫苍穹射出,朝人间迅疾而来。
“阿衡!”
病床内,放在床单上的指尖一颤,奚棠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猛地醒了过来,浑身冷汗涔涔,下意识朝周围一抓。
“嗯。”
安心的声音很快自耳边响起响起,奚棠看不见,只感觉手被牵住,下一秒就被拥入温暖的怀中,缓解了心悸,身边的人嗓音清棱棱的,像小孩子般拍着他的背哄道:“做噩梦了?”
“没有。”奚棠抓住了他的衣角,任由温暖的柑橘香将自己包裹,摇摇头:“就是梦到你订婚了,还说要和我分手。”
薛玉衡眼神一凝,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奚棠的身体扣的更紧,沉声道:“梦都是假的。”
“嗯。”奚棠在他怀里蹭了蹭,毛茸茸的头发蹭的薛玉衡下巴发痒。
“睡了一下午,饿了吗?先吃饭吧。”
薛玉衡打开病床柜边的食盒,食物的香气顿时飘了出来。虾仁干贝粥被煮的浓稠软烂,还放了肉丝、青菜、玉米粒及胡萝卜,入口十分香滑。
薛玉衡十分耐心地将粥里去腥的生姜一根一根挑了出来,慢慢用勺子喂奚棠吃饭。奚棠吃完饭后,薛玉衡抽了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站起身收拾好食盒,听见一旁奚棠小声问道:“阿衡,你待会要去公司吗?”
薛玉衡动作一顿,突然想起现在奚棠眼睛看不见,他的一切依赖和喜欢都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而不是自己,心下顿时有些烦躁:“不去。”
等奚棠眼睛好了,估计又像之前那样,对自己冷冷淡淡的。
明明之前还喜欢自己的。
都怪那个狗男人!
如今这种被人当做替身的感觉真是糟透了,偏偏他还舍不得放手。
小骗子。
薛玉衡不着痕迹地看了紧张的奚棠一眼,手中动作不停,加重语气重复道:“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奚棠惊喜地侧了侧头,拍了拍身边的床位:“那你上来一起躺着吧。”
薛玉衡:“.......”
这不合适吧?
他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这个让人心动的提议,收拾完餐具后利落地爬上床,和奚棠并肩躺着,规规矩矩地睡在里头。
长这么大,薛玉衡还是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同龄的男生躺一张床上。他和奚棠身形相仿,两人面对面枕着,对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耳尖悄悄地红了。
床有些小,他躺在里面,尽量缩起手脚,留出空间给奚棠活动,久了便有些不适,忍不住动了动。奚棠蒙着眼看不见,听觉变得无比敏锐,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翻动声,在被子里蹬了蹬腿,随后靠了过来:“怎么了?躺着不舒服?”
薛玉衡背靠冰冷的墙壁,身前贴着奚棠温热的身躯,对方玉藕般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烫的他浑身一震,瞳孔骤缩,两人的距离近的只差毫厘,奚棠柔软的唇几乎要贴上薛玉衡的脸。
薛玉衡到底是个刚成年的少年,在别人眼里再怎么心狠手辣,在有好感的人面前也是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此刻被奚棠的动作吓得一顿,屏气凝神,动也不敢动。
“嗯?”奚棠看不见,轻哼一声,秀气的鼻子皱了皱,像极了吃青菜的小兔子,“怎么不说话?”
近在咫尺的红唇张张合合,薛玉衡几乎可以看见里面温软的舌,似是想到了什么,脸顿时烧的和煮熟的螃蟹似的。他在心底将自己狠狠唾弃自己思想龌龊,随后咽了咽口水,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直接A上去还是往后退。
“阿衡?”奚棠耐心直接告罄,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突然感觉对方伸出手抵住了他的肩膀,防止他再次靠近。随后轻轻浅浅的柑橘香萦绕鼻尖,薛玉衡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响起:
“我以前,有没有亲过你?”
声音带着些许喑哑,仿佛在压抑什么不同寻常的嫉妒和怒火。
奚棠闻言愣了愣,搜肠刮肚地在记忆里找寻了半天,奇怪的是,此时头脑中竟然一片空白。他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干巴巴道:“应该.......没有吧。”
话音刚落,奚棠耳边的喘息声顿时变的急促了起来,他不知道的是,薛玉衡此时眼尾微红,眸子里水光一片,掩在被单下的手指微微蜷曲,随后攥紧成拳,像在努力按捺着什么。
空气中柑橘香变得更加猛烈,强势地缓缓将奚棠包裹。
奚棠被薛玉衡的反应弄的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薛玉衡的躁动,歪着头想了半天,发觉身边的对方僵着身子,十分不自在的模样,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倏忽浅笑了起来,一瞬间仿若四月海棠灼灼盛开,明艳极盛。
薛玉衡痴迷地将目光黏在他身上,忽然感觉搭在奚棠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动了,手掌慢慢往上移,葱白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接连煽风点火,撩的他呼吸急促、头脑发晕,心跳快的像要猝死,偏偏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舍不得推开。接着,一只手掌贴向他的后脑勺,猝不及防地将他一把拉近,两人呼吸交缠、意识模糊间,奚棠清冽如山间泉水的声音响起,尾音轻柔如羽毛般,在薛玉衡心上暗示性地挠了一下,带着蛊惑道:
“阿衡,想和我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