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棠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冯轻正唯唯诺诺地站在教导主任林乘的身边,左右为难地将视线在薛玉衡和林乘身上来回看,见薛玉衡几乎要把“老子无所畏惧”六个大字刻在脑门上,林乘更是浑身冒着黑气,气氛沉凝剑拔弩张,顿时有些胆战心惊。
林乘和李遥好歹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家里背景也不浅,见薛玉衡这幅模样,高高在上地轻嗤一声,背靠进椅子,仗着师长的身份一拍桌子,木桌上的灰尘霎时在空气中纷飞而起,落进微微抖动的塑料水杯中,震耳的呵斥声让在场的学生和老师都忍不住皱眉:
“你还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是不是?”
林乘不能耐薛玉衡如何,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只能对他进行疯狂的言语输出,指着监控摄像记录冷笑道:
“钻纪律的漏洞,还目无尊长,你还有没有家教?”
“家教”两个字像往木柴上浇了油,薛玉衡本来还百无聊赖地靠墙站着听他训话,闻言忽然站直,指尖在衣角轻轻捻动,眯起了眼直直看向林乘,心里直蹿火:
“老师,家教是用来约束我自己,而不是让你来攻击我的。”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
“我薛家要是没有家教,你林家教出你这样的老师,我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话差不多快把自己骂进去了。
林家近几年算是京圈上流社会的新秀,薛玉衡仗着林乘作为自己的师长也让他三分,但是对方摆明了是想给林遥找回场子,明里暗里贬低他,薛玉衡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一张口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最为看中身份的林乘气的半死。
林乘果然和林遥同气连枝,连生气的样子都十分相像,“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气急败坏地决定将话题转移到薛玉衡帮奚棠逃避惩罚这件事上来。刚好监控录像播到薛玉衡将校服扔出将奚棠兜头盖住的场面,林乘额头间的皱纹更深,阴阳怪气讽刺道:
“看你扔校服的动作那么潇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结婚,在给人盖盖头呢。”
本意只是想嘲讽薛玉衡做事不经脑子,站在门口的奚棠听不下去,怪道怎么上辈子没发现林乘说话这么没水平,一边敲门走了进去。
薛玉衡听见敲门声,本来浑身炸毛地准备反唇相讥的动作一顿,见到奚棠进来,咬了咬唇,脑子一抽忽的笑道:
“我的新娘子来了。”
办公室学生及老师:“.......”
奚棠睫毛轻颤,懒得理他,走到林乘面前站定,两人并肩靠在一起:
“老师,今天是我不对,违反了校园纪律,我接受惩罚。”
“但是,”
奚棠眼底一暗,扫了一眼躲在林乘身后的林遥一眼,语气淡淡:“我的校服被人弄坏了,柜子里的东西也被偷走了,我请求调取宿舍走廊的监控,看看是谁。”
薛玉衡闻言,正想出声,却被奚棠勾住尾指,两人的双手背在身后,奚棠用指尖在谢玉衡掌心挠了挠,示意他别出声。
奚棠在医院住了一星期,被薛玉衡喂胖了一些,薛玉衡反手捏住他的手指,触感柔软,上手微凉。他顿时将对方的话抛到后脑勺,在众人的视角盲区不断磨娑着对方指尖的茧,像个急色鬼似的,越摸越上瘾。
林遥看不见两人的互动,闻言身体一僵,神色不自然地往四周瞟,他自然没有做偷窃的事,但是和奚棠一个宿舍的弟弟林远做了什么他心里有数,万一被查出来,少不了也得是请家长的水平。
他可不想被他爸制裁。
一旁的林乘看林遥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咳了一声,似乎是想赶紧把这些事揭过,含糊不清道:“不巧,刚好你们那栋宿舍楼的监控坏了,这阵子查不到录像。”
奚棠眼睫一颤,突然出声:
“老师,我还没说我住哪栋楼呢?”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疑惑,微微偏头,面上一副单纯的模样,眼神却像盛着锋锐的刃,让人不敢直视。
这下局势陡转,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正绞尽脑汁找借口,原本受罚的人却拿起了武器,在场的老师对奚棠这个成绩优异的学生都另眼相待,加上看林乘不惯,都忍不住出声:
“是啊林老师,说不定学生不穿校服是另有隐情呢,不如查一查。”
话音刚落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中,奚棠扫了薛玉衡一眼,竭力想抽出被攥在薛玉衡手心的手指,却被对方穷追不舍地攥紧,两人公然在一室教师的眼中拉拉扯扯,眼神无神拉锯,寸步不让。
“行了行了,这事日后再说。”
林乘被林遥的模样和其他老师的质问连带着搞的也有些心虚,赶忙挥挥手,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你和薛玉衡先回去吧。”
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看这态度,很可能就没有以后了。但是他们都不想继续得罪林乘,也都缄默不言。
“哦,好的,谢谢老师。”
奚棠倒是无所谓,他的东西根本没有被偷,撒谎也只是想让林乘快点放薛玉衡回教室而已。他看样子像是信了,一个使劲将自己的手从薛玉衡掌心抽出来,瞪了他一眼,眼神却软绵绵的没有什么杀伤力:“那我先走了。”
薛玉衡“哎”了一声,刚跟着他走了一步,又倒退回来,盯着林乘问:“老师,那还扣分吗?”
林乘现在只想把这两尊大佛赶紧打发走,然后好好盘问林遥,见此牙咬的紧紧的,似是气狠了:
“不扣!不扣!你们俩在教室门口给我罚站一晚上!”
他将桌子拍的砰砰响,色厉内荏地高高举起板子,又轻轻落下。
薛玉衡满意地点了点头,跟着奚棠的脚步小跑着走出办公室门,那副欠揍的模样把林乘气的直掐人中,觉得自己肯定要少活十年。
“林乘说要咱俩一起在教师门口罚站耶!”薛玉衡一蹦三跳地跟上奚棠,勾住对方的胳膊挽着。
奚棠无语死了,心中还记着薛玉衡喊他新娘子的事,冷声讥讽道:
“是叫你罚站又不是让你洞房,至于那么高兴吗?”
薛玉衡闻言,咬着指尖思索了半响,嘀嘀咕咕道:
“没关系呀,现在一起罚站,以后一起洞房嘛。”
他说完这句话,还没等奚棠从他的虎狼之词中反应过来,突然抬头纳闷道:“你为什么长高了这么多?”
奚棠扫了他一眼,突然出声道:“小明的爷爷活到了一百岁。”
薛玉衡还沉浸在自己比奚棠矮的悲伤中,自尊心莫名受挫,胡乱地“嗯?”了一声,以示疑惑。
“因为他不管闲事。”
奚棠认真看了他一眼解释道,随后也不管薛玉衡什么反应,从教室里拿住课本和纸笔,自觉到走廊上罚站去了。
薛玉衡愣了一瞬,将前话后话连起来念了一遍,在唇齿间理顺了,突然艹了一声,猛地蹦到了奚棠背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亏我刚刚还帮你!”
奚棠在教室走廊外的栏墙台子上找了个地儿,铺开纸继续运算刚刚的题,他落下了一周的课,有些卷子还没写完,忽感背上一重,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黑线,偏头冷漠道:“下去。”
“不下去,”薛玉衡整个人都挂在他背上,半大少年的体重竟然就这样被奚棠毫无压力地承受了下来,薛玉衡的呼吸扑在他耳垂上,逐渐染上一些薄红。
薛玉衡见奚棠专心写作业不理他,百无聊赖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一只手撑在下巴上,认真看着对方写题。
奚棠的侧脸十分好看,像林中疏疏的残雪,清冷白净,薛玉衡忍不住看入了迷,眼睛黏在他脸上动也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对方伸出食指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他才从发呆中反应过来,捂着脑门傻傻地看着奚棠,像只傻仓鼠。
“看够了吗?”
奚棠叹了口气,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在手机上看过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实在无聊,你去把村口大粪挑了。”
“.......”
薛玉衡闻言,忍不住在风中凌乱了一秒,怀疑奚棠是不是被什么人魂穿了:“你说什么?”
奚棠说完这句话脑海中立时出现了薛玉衡带着草帽的淳朴穿搭,本来有些想笑,被薛玉衡一反问登时有了偶像包袱,当下也闭口不言,嘴角的笑意压了半天才压下去。
薛玉衡见他笑,又突然十分新奇,凑近奚棠的脸,趴在他的肩头,新奇之余又有些委屈吧啦:
“你笑了,你好久都不冲我笑了。”
奚棠闻言一愣,嘴角的笑意渐淡,声音随着最后写完的一笔公式,如轻烟般消散空气中:“是吗.......”
因为你不喜欢看我笑啊.......
两个人的影子在暗淡的灯光中逐渐融合在一起,时空倒转,好像很久以前,两人也曾这样并肩站立。
那时的奚棠为了稳定薛玉衡在公司的地位,加班忙的胃痛发作,在会议室出了一声冷汗,却还要强撑着一副笑脸坚持讲完本月的公司发展计划,在所有人都离开时,终于脱力倒在椅子上。薛玉衡夹着文件,从他面前走过,冷声丢下两句话: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真难看。”
奚棠倏然停止了回忆,捏紧了笔尖,垂下眼睫神色晦暗不明,薛玉衡还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阿棠,你再对我笑笑好不好?”
“再笑一次。”
上辈子的记忆和薛玉衡的脸重合在一起,奚棠顿时有些头痛欲裂,声音中不自觉带上破碎的沙哑,细听似乎含了些许脆弱:
“我为什么要笑?”
这一反问,把薛玉衡问住了。他盯着奚棠愣了一瞬,结结巴巴道:“因,因为......”
“我为什么要笑?”奚棠看着他,认真地反问道,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些难受,反复神经质地念叨相似的句式,似乎真的像问出一个答案,嗓音低哑:
“你为什么要看我笑?”
明明是你不喜欢我笑的。
明明是你不让我笑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嘴唇被牙齿下意识□□的通红,无端让人感觉到他此时内心的彷徨茫然与无措。
“阿棠......”
薛玉衡敏感地感受到了奚棠的纷乱情绪,他下意识握着对方的手,掌心的热源源源不断地传到对方身上,却无法消融对方眼里的冰雪。
薛玉衡甚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心里急,不顾教室里众人投来的视线,轻轻地环住了奚棠的腰试图安抚他,贴近怀里抱着对方的脖颈,侧头听着对方的心跳,无意间瞥见历史书上的插图。
奚棠僵着身体,动也不动,无声地抗拒着。
薛玉衡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脊背安抚着,偏头思索半响,犹豫着轻轻地靠近奚棠的耳朵,嘴唇在对方的耳垂上摩挲产生细微的痒意,声音平缓,声音像三月桃花树下的流水潺潺:
“我以前看历史书,觉得周幽王和唐玄宗身为帝王,为博美人一笑,实在做了很多蠢事。但是,今天我却忽然理解了。”
“若是美人都长得如你一般,”他忽的笑了,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河,像想到了什么,沉浸在幻想中,一字一句在奚棠耳边轻声道:
“我见了一定喜欢,纵使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也要尽全力珍爱你,日日见你笑着才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