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奚棠闻言低下头,腰身一动,下一秒又被薛玉衡紧紧搂着腰抱着,被禁锢的动弹不得。
他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沙哑破碎的声音在薛玉衡耳边响起,无端地让人感觉到他心底隐藏的委屈:
“可是有人说我笑起来不好看。”
他似是有些赌气,眼尾红红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浸着水光像上好的水晶珠子,里头坠着淡淡流光,让人移不开目光。
薛玉衡心里突突直跳,心里直觉奚棠在说自己,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确认自己从没有说过这句话,随后理直气壮地对上奚棠的视线,见对方抿着唇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有些发毛,装作生气的样子:
“是谁说你不好看?”
奚棠慢吞吞地瞅他一眼,心道除了你还有谁,但是他又不能将以后会发生的事都算在现在这个薛玉衡身上,索性什么也不说,眸子水光潋滟,要哭不哭的样子把薛玉衡心疼坏了。
人就是这样,被无视的时候,什么委屈都能往心里吞,但是被人在意着宠着时,反而娇气起来了。
薛玉衡紧张地用掌心在衣角搓了搓,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奚棠的眼皮,声音低低地哄道:
“你笑起来很好看,是那个人眼瞎,是坏人,我们不理他好不好?”
奚棠睫毛颤了颤,像一只纷飞的蝴蝶,他闻言莫名想笑,于是慢吞吞地转过身去躲开薛玉衡的怀抱,压下嘴角的弧度,像一只蹲在角落发霉的小蘑菇,故意乖巧应道:
“哦,好。”
薛玉衡傻眼:“.......”
好就好,为什么不理我了?
他不死心地去扒拉奚棠的背影,奚棠动了动没躲开,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忽然委屈:
“不是你叫我不理你的吗?”
薛玉衡:“我不是坏人。”
奚棠:“你就是。”
薛玉衡:“.......”
完了,哄不好了。
薛玉衡脑子里乍一出现这个念头,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奚棠轻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弧度,仿佛盛夏悦动的阳光,带来一阵暖意,看向自己的眼神柔柔的,如四月海棠花瓣飘落在地,打着旋儿擦过皮肤,痒痒的麻麻的,一直酥到心里。
薛玉衡忽然想起,原来奚棠也曾这样对自己笑过。
他的目光那样专注且认真,温柔又无害,一直在身后默默凝望自己的背影。
而宋思绮仿佛挂在天上的明月,清冷孤寒,眼底是未消融的冰雪。
自己自始至终对二者的差别视而不见,固执地将奚棠和宋思绮做比较,守着那么一些无足轻重地相似点将他视作替身,让奚棠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如明亮的炬火在氧气稀薄的洞穴里逐渐窒息沉默,归于沉寂,成了一捧死灰。
思及此,薛玉衡头顶仿若如一盆冷水浇下,捂着心口猛然醒悟,一时间竟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奚棠。
他心中涌起万千复杂情绪,百般难言,只觉心口闷闷的,口中余下些许苦涩。
奚棠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从书中抽出一张草稿纸,挡在二人的眼前,低下头,在对方唇下落上一片温热,轻轻地吻了薛玉衡一下。
你的话,我当真了。
淡淡的光线穿透干净的白纸,像皮影戏般印出两人交缠暧昧的剪影,六班有几个学生偶然学累了向外看一眼,就看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眼睛瞬间鼓胀的像只青蛙,猛地拍着同桌的手,发出啪啪的响声,激动地语无伦次。
同桌做题被打搅,烦躁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视线转向窗外,见此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眼神迅速变得复杂。
他们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同时在心底呐喊到:
这两人胆子也太TM大了吧!!
门外的两人却无视了班里所有人投来的视线。这是一个浅尝即止的吻,奚棠直起身,瞳孔里印出薛玉衡被亲的晕乎乎的样子,指腹轻轻抹了抹对方通红的唇角,目光渐沉,手指抬起对方的脸,迫使对方仰头看他。
他在薛玉衡脸色掐出淡淡的指印,有些气恼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让对方得逞了,声线清冷,细听还有些软和:
“以后要对我好。”
“好。”薛玉衡配合地仰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生气了要向我道歉。”
“好。”
“不准嘲笑我。”
“好。”
“我喜欢你,但是要你来追我。”
“好。”
薛玉衡笑开了,抱着他像哄小朋友似的,摸他的肩膀:“以后换我追你。”
奚棠终于满意了,突然觉得自己穿回高中整个人也变得幼稚了起来,耳朵逐渐染上一层薄红,装鸵鸟般自顾自写作业,薛玉衡双手交叠,趴在台子上安静地看着他,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宋思绮坐在靠窗处,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眸色渐深,像有浓墨翻滚,背靠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个好友验证信息发了过来,是一个全黑的聊天头像,莫名地感觉有些渗人,上面只有简短的五个字:
“你跑不掉的。”
*
薛玉衡和奚棠两人在教室外站了一整晚,奚棠脚腕有伤,站了一晚上脚已经有些麻了,僵着身体被薛玉衡扶回宿舍。
两人站在宿舍楼下,薛玉衡又粘着奚棠腻了一会,像是有皮肤饥渴症似的一天不rua奚棠就浑身难受,直到奚棠受不了说脚疼,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回去。
奚棠像是逃难般逃回宿舍,手刚触上把手,一盆凉水就顺着打开的门兜头泼下,惊的他急急后退两步,半旧的鞋还是被打湿了,铁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一个预警,又像是一个信号。
奚棠沉下脸,大踏步踹开门,同宿舍的林远坐在他床边,闻声一点一点回过头,像老旧的机器,月光照在墙上,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斜斜的照下,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奚棠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林远眼神里掠过的微不可查的一丝恶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慢慢地拿起手中的瓶子,斜斜地倒在了奚棠的床褥上。
淡黄色的液体微晃,空气中若隐若无地飘来一阵腥臊味,奚棠瞳孔骤缩,刚后退一步,却被两个人桎梏着双臂一脚踢向膝盖处,强迫性地被踢倒,膝盖半跪在地,门“嘭”的被关上,奚棠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被林远抬起下巴。
他清冷的眸子对上林远微微扭曲的面庞,对方力气大的让奚棠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捏碎,黑暗将林远的脸切割成半明半暗的诡异面具,声音沙哑难听:
“臭女表子,不男不女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奚棠的头发突然被扯了一把,头皮感到一阵刺痛,接着头被猛的按到在地,额头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左半边脸被地板贴的冰凉。
林远手上拿着剪刀,阴森森地在他脸上划过,白玉般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缕红线,对方泄愤般剪掉了他半截长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奚棠斜眼看了他一眼,慢慢积蓄着力气。
林远泄愤般将奚棠的长发剪的乱七八糟,还在他背上上踹了一脚。
在奚棠挣扎着直起身时,他尤嫌不够,转身从奚棠的柜子里掏出那个屏幕早已裂成蛛网的手机,走到窗口,挑着眉,当着奚棠的面,扔下了楼。
奚棠瞳孔骤缩:“不要——”
当“砰——”的碎裂声从地面传来时,林远忽感一阵风从自己身边飘过,他整个人一轻,竟然被人提了起来,天旋地转间挂在了半砌的墙上,脸朝下对着地上的草坪,身上的血一股脑往大脑冲去,双目充血。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悬在七楼的边缘,只待奚棠一放手,转瞬间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这下是真的慌了,抖着身子威胁道:
“奚.......奚棠......你疯了.......”
他话音未落,身体又向下倒了一点,奚棠拽着他的脚,借着平台的承载力将他往下推,他命悬一线。
楼下已经有人看到这副场面,胆小的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来来往往的学生被吸引着抬头看,见此也大多都慌了,呼朋引伴地去叫老师。
奚棠眼睛红的像个兔子,林远刚刚扔下去的手机是他母亲给他买的生日礼物,里面还有两人的合照,父母俱亡的伤痛一瞬间又浮上心间,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提着林远的脚就想把他扔下去。
什么杀人,什么犯罪,他通通不在乎。
重生一遍又如何呢,到头来还不是被欺负,被折辱,这辈子是如此,上辈子也是如此。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巨大的绝望感将他席卷,奚棠漠然地看向楼下聚集而来的老师,无动于衷,手一点一点地松开。
“奚,奚棠.......”
林远濒死前终于找回了一点害怕的情绪,哭的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顺着额头往下淌。
“奚棠!!!”
冯轻闻讯赶来,站在林乘身边,见此吓得腿都软了,他身边围着的全是还未离去的学生,有些人捂着嘴似乎是想发出尖叫,但是又怕刺激道奚棠,只得紧紧攥着身边的同学的胳膊。
冯轻脸上毫无血色,他颤着声大声冲奚棠喊道:“别做错事,快把林远拉回去!!”
林乘显然比冯轻淡定许多,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胸口急促起伏,声音赫赫像只破风箱:
“奚棠!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着解决的?你先前违反纪律是小事,难道杀人了也能找薛玉衡帮你顶锅吗?快把人拉回去!”
奚棠闻言,眼珠子动了动,眼底暗淡无光,手上的动作却停住了。
林远似乎感受到了奚棠的犹豫,他哭的神志不清,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风中放大,逐渐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不知是真是假地忏悔:
“奚棠.......你放开我,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我再也不剪坏你的校服,不在你的被子上洒水,也不会往你的洗衣液里倒沙子.......”
他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围观的人听见他的道歉,竟然都沉默了,面面相觑,偌大的地方竟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些许啜泣声。
奚棠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眼底微红,轻声道:“还有呢?”
“不弄坏你的手机,不剪坏你的头发,不强迫你给我磕头.......”
林远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这下连冯轻也红了眼眶,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灵魂仿佛被抽空,漂离地面。
怎么会呢?他的学生。
他没有将林远教育成国家的栋梁,反而坐视不理,放纵林远欺负同学,侮辱他人。
他亦是半个帮凶。
奚棠的力气被一点点的抽干,他忽然有些心累,看着楼下站着的老师同学,一个念头忽然跳了出来,再也压不下去。
他想,如果自己杀了人,再从这里跳下去,会有人觉得可惜,会有人为他哭吗?
他不知道,此时的薛玉衡和他分别后,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宁,似乎是心有所感,焦躁地不断用指尖点着膝盖,频频地看向手机消息。
就在他即将到家时,宋思绮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丝丝电流声中流转着清浅的女声,却带着些许看好戏的口吻,让他心脏骤然停跳了半秒。
“不回学校看看吗?”
“奚棠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