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冬。
汴梁的雪淅淅沥沥下了三日,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半寸厚的白雪从汴梁城门?一路铺到皇宫门?,路边红梅簌簌,映着两边商户挂起的七色彩带与灯笼丝绸,倒缓了几分萧瑟的气氛,显得活泼生动起来。
皇城内。
随着一阵清脆的电子音响起,浩浩汤汤飘扬的风雪“呼”的一下吹进了窗未关紧的暖阁中,床上的青色纱帐轻扬,影影绰绰露出其中躺着的一位面色苍白、姿容昳丽的男子。
他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般,额头出了密密的细汗,纤细的指尖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痛苦地喃喃道:“楚,楚燃.......”
梦里一片的刀光剑影,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狭窄脏污的牢房里飘进了点点雪片,落在锋利的白刃上,反射出男子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双眼。
下一秒,漆黑的牢房地砖上瞬间溅上了鲜红的血液。
手?中的酒杯“哐啷”一声?掉在冷硬的桌沿,身着白衣的男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他临死前,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像是有人生怕他没?死透似的,在他毒发之前生生再补上一剑。
雪下的越发大了。
脖子上的血液流出身体时还是温热的,几息之间便?和寒冷的地砖冻在一起。男子眼里的神采如转瞬即逝的烟花般逐渐消散,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不住地轻颤着,因为毒发,嘴角不断溢出大片血液,染红了牢房里的稻草。
牢房里的人已经?走光了,陆珩的视线逐渐模糊,却依旧固执地看着窗外飘进的雪花。
或许这是他这辈子能看过的,最后一场雪了。
回?首过往,往事如烟。
景帝二十三年,陆珩在这样一个冬天,被一个小轿子从侧门?抬进东宫,草草嫁给?了楚燃。
天启一年,他被登临帝位的楚燃派亲信毒杀在阴暗的牢中。
他生前是无人爱的庶子,畏畏缩缩地活在阴影之下,死了也不体面,以发覆面,口含米糠,被扔在了荒无人烟乱葬岗。
死前,陆珩想?,若老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离楚燃远远的,再也不要将一番痴心错付,落得这样一番凄凉下场。
“叮——”
“发现任务目标——”
“正在绑定中——”
“绑定成功!”
“吱呀——”
金黄色的团子刚刚没?入陆珩的眉心,门?便?从外面被人开?了。
陆珩闻声?,刻进骨子里的警惕让他骤然睁开?双眼,瞳色很深,是深不见底的黑,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小七,醒了吗?”
小.......七?
是在叫谁?
听见屋内传来阵阵脚步声?,陆珩浑身僵硬,下意识欲起身。谁料意识刚刚回?笼,大脑就像检测到他的清醒般,疯狂地传送着身上各处受伤的信号,脑海中被杂七杂八的信息塞得太阳穴突突的疼,起身的同时又不得不因为脱力倒了下去。
“哎,醒了?”见他动作,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自他耳边响起,随后陆珩的上半身便?被轻轻扶了起来,温热的水自端起的黑瓷碗喂入他的口中,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
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映入一个长相清隽的少?年,他扎着利落的高马尾,身着白衣,对着陆珩咧开?八颗白牙,十分自来熟道:“醒了?”
陆珩:“.......”
他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温水,沙哑着问道:“你是何人?”
是你救了我吗?
第二个问题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黑衣少?年惊讶的话所打断。
他哗啦一声?站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陆珩:“小七,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们一起考进点绛阁,多少?年的好兄弟,你居然把我忘了?
陆珩茫然地看着一脸痛心的少?年,一时间有些哑然。
他不认识这个少?年,四周的装饰也与他生前所住的江韵轩不同。
所以他这是重生在了别人的身上?
他生前平日里也看了不少?话本,故而大胆地猜测。
“叮!”
“宿主?,回?答错误,这是你原本的身体哟~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而已。原主?因为天生心疾已于昨日去世,您以后便?代替他,成为点绛阁的新晋暗卫小七。”
“希望您加油努力,完成渣受楚燃的改造任务!”
系统的话音刚落,陆珩便?忽的瞪大了眼睛,他转头看向?黑衣少?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听到这阵诡异的电子音,指尖猛地掐入掌心,惊骇异常,强作镇定地在心底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是系统004。”
“是我助您重生的哟!所以,好好完成任务吧!”
还没?等陆珩再问出一个所以然来,门?外又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短打,袖口绣暗纹的青年,他相貌十分普通,眼神却不怒自威,转头看向?陆珩,淡淡道:“小七,今日轮到你去正清殿值班了。”
陆珩刚醒来,全新的身份和陌生的环境让他还有些难以适应,加上还有一个只有他能听到声?音的陌生系统,想?问的东西乱糟糟地塞在脑子里,捋不出逻辑和顺序,意识一片混乱,当下慢半拍地抬起头,没?有说话。
相貌普通的男子见他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不服管的模样让男子瞬间皱起眉头,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地在陆珩的身上抽了几下。
“啪——”
鞭身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猝不及防地将浑身虚弱的陆珩毫不留情地抽倒在地。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下便?疼的整个摔下床,狼狈地滚了半圈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扎着高马尾站在一旁的青年眼圈瞬间红了,咬牙跺脚,正想?上前扶起陆珩,却被相貌普通的青年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不服命令,该打。”青年平静地说道,缓步走到陆珩面前,漆黑的鞭尾在地上拖出淡淡的血迹。他用鞭子抬起陆珩苍白的脸颊,仔细观察了一番,像是赞赏,又像是厌恶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入了点绛阁,算是白费了。”
他将陆珩抽倒在地,又随意踢了两脚,转身离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好好服侍好主?子,否则,就不是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
门?被强劲的内力猛地关上,带起一阵风,门?被关上的瞬间还能看到陆珩带着疼痛的错愕表情。
长相普通的青年男子一走,高马尾少?年赶紧上前将陆珩扶了起来,语气满是埋怨:“陈三真是的,仗着入宫的时间早就随便?欺负人。明明知道你昨天因为突发心疾,练功受伤,还让你去正清殿护卫,太过分了!”
陆珩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感觉膝盖传来隐隐的疼痛,忍下喉咙口的腥甜,笑着问道:“无事,职责所在。”
“什么呀,他就是报复你!”少?年忍不住替陆珩叫屈:“今天是珩妃娘娘的忌日,陛下心情肯定又很差,你才?刚来不到半月,就拍你去当差,到时候一个服侍不力,不仅陛下会罚你,等领完罚回?来,陈三还得借题发挥抽你鞭子。”
少?年一边碎碎念,一边看着陆珩皱着眉脱下被鞭子抽破的衣服,从箱子里取出统一的暗卫服,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人自醒来就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清冷中夹杂着些许不自知的引诱,让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下意识背过身去,用余光偷偷看陆珩白的晃眼的后背和蝴蝶骨。
陆珩穿好衣服,转过身时看着少?年的眼神不住乱飘,对这个性格单纯的少?年颇有好感,忍不住笑道:“看什么?”
高马尾少?年眼神飘忽,咽了咽口水道:“没?什么。”
“阿珩,你要不要换一张人/皮/面/具再出去。”
你现在这张都被鞭子抽破了。
为了方便?办事,暗卫在值班时,都要选择戴上人/皮/面/具,易容成最普通的模样,以免因为脸上有标志性的痣或特征被人认出。
既来之,则安之。陆珩看得很开?,当下便?应了一声?,好在他从前也易过容,业务不算生疏,在铜镜前洗干净脸上的□□,倒了一点液体在手?中,缓慢地搓热,欲往脸上涂抹。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刚一卸下来,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在铜镜中看见陆珩的脸,当下便?看得痴了。
铜镜前的男子生的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相貌,眉如墨画,脸若桃瓣,目若秋波,在铜镜中向?他投来淡淡一瞥,莞尔一笑,看得少?年骨筋酥软,自顾自喃喃自语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以正面目示人了.......”
若是以正面目示人,怕是连看多了美人的当朝的皇帝见了都会把持不住,将他娶进宫做那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皇妃!
“小七,你就这样去见陛下吧!”这样一个念头便?在少?年心底生了根,他激动地扑到陆珩身上,目光灼灼,像是看到什么希望:“说不定他看见你生的这般美貌,一高兴,心情一好,就不罚你了!”
“等你日后成了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看陈三这个看人下菜的狗东西还敢不敢欺负你!”
陆珩是知道楚燃此?人有多不近美色的,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易着容,一边听少?年扫兴地转过身去,嘀嘀咕咕和他八卦当朝皇帝楚燃的各种怪异之举。
据不靠谱的传闻,楚燃在作为太子之时,有一位极其受宠的侍妾叫姓陆,长得一副月下仙人之姿,可惜英年早逝。得知他的死讯后,楚燃大恸,追封他为珩妃,每年忌日,都在正清宫焚香沐浴祭拜。
而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那么,现在在他面前晃的结果可想?而知,在老虎头上拔毛,谁去谁倒霉。
“不过,陛下对珩妃娘娘可真是痴情,在批阅奏折的正清宫设灵位亲自祭拜,在娘娘生辰之日,还会专门?罢朝一日,前去珩妃娘娘的墓前看望。我估计现在宫里的娘娘们日后要是薨了,约莫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少?年的碎碎念让陆珩被迫听完自己的身后事,他心中倒没?有多大的感觉,盯着少?年默默看了半晌,直到看着少?年身后起了一层白毛汗,下意识捂上嘴巴,才?低声?道:“慎言。”
“耳听为虚,受不受宠,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且人去才?知情深,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陆珩易完容,从铜镜前站起身,紧身短打勾勒出他过分纤细、盈盈一握的细腰。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你第一次护卫,记得谨慎些,少?犯错。”
他在少?年同情的眼神和叮嘱里点了点头,循着往日的回?忆前往正清宫,满目的红墙绿瓦,愈是靠近,心中便?愈发平静。
直到看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门?,陆珩的心绪才?有了些微的波动。
他推开?门?,偌大的宫殿中一片寂静。
周围的架子上燃着成排成排的白烛,却依然显得昏暗阴森。层叠的帷幕轻扬,越往里走,烛火燃尽时的哔啵声?便?愈加明显。
白烛摇晃,熟悉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靠近。
他瘦了很多。
在真正看到楚燃的那一刻,陆珩的心还是免不了为他所牵动,脑海中瞬间便?迸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楚燃背对着他,俊眼修眉,孤瘦雪霜姿,青丝未束,如泼墨般落下,身着素衣闭着眼跪在陆珩的灵位前,听见响动,像是从一场巨大的梦魇中醒来,神色由痛苦转为隐忍,蓦然睁开?双眼。
幽幽的莲花体香如熟悉的怀抱般将楚燃包围,身后淡淡的脚步声?是独属于陆珩的矜贵从容,几乎要刻进骨子里的执念让楚燃心中猛地一跳,指尖紧紧抓住衣角,因用力逐渐变得青白。
他的心中满怀希望,又害怕希望落空,在一片复杂的心绪中,像受人操纵的提现木偶般,僵硬着身躯,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
此?时,他满心满眼只留下一个念头:
他终于肯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也许还有二更,不过大家不要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写,到时候直接发,爱你们噢!贴贴!感谢在2021-06-1223:58:30~2021-06-1318: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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