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龙喉咙被堵住一样,抬手去拆捆着他左手的藤条,眸光看向他,却又看不太真切。
那手臂后面扎着的,是无数柳叶刀。
她低头撸起右手衣袖,露出洁白的小臂,伸到他唇边,道:“一会我把你的手从铁架上拔下来?,你咬着我的手臂,就没那么痛了。”
狭长幽深的眼眸内,映着水池的暗光,他伸出嘴巴,含着她的手臂。
花玉龙抬起右手,深吸了口气,下一瞬,一鼓作气地将玄策的手臂从铁架上带了出来?。
只听?一道轻微的闷哼。
花玉龙看他松开了自?己的小臂,扯了扯嘴角:“我没那么脆弱。”
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再看他被鲜血染红的玄袍,她想笑说玄少?卿真厉害,但心里又疼,于是变成了苦笑。
两人走出水牢时,刚踏上台阶,忽然一个?踉跄——
“洵之!”
花玉龙使劲扶着玄策,前一秒还说自?己不脆弱,下一秒便几?乎站不稳了。
“可能是泡得有些?久,腿不习惯罢了。”
他说着,见花玉龙摘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到了他身?上。
热烈的红色覆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之上,好像一切,又有了生气。
“我们走。”
她给斗篷打了个?结后,扶着他往牢房外的甬道走去。
玄策眸光黏在她身?上,却不说话,花玉龙忍不住道:“怎么每次见你,都这?般不省心。上次也是这?样。”
被她一说,玄策忽然想到在山顶那夜,第一次发现自?己只要一流血,玉龙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无论身?处何等孤寂之地,只要你想一个?人,她便会出现。
玄策:“所以你方才亲我,便是以为?双修后,我的灵力能得到一些?恢复?”
花玉龙边点?了点?头,边在努力找出口。
忽然,掌心被一道冰凉覆上,她略一惊愕地抬眸,就听?他说:“我在这?里想的最多的就是,你怎么还不来?。”
少?女的杏眸睁了睁,五指回拢着他的手,那里有一道温热,缓缓地透出来?,将那道冰凉的手一点?点?暖开。
她鼻尖一酸,道:“对不起,洵之,我也是找了好久,才走到东海,进?入结界的。”
听?着她嗡嗡的哭腔,玄策垂眸看她:“嗯,我知道。”
花玉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两人走至甬道尽头,前面依然是一片黑暗,空间却更?广阔起来?,耳边有水流倾斜,四周覆着绿植——
“这?是什么地方?”
玄策:“应该是连接水牢的山洞。”
花玉龙抬手摸着岩壁,出手滑腻,是常年被海水冲刷腐蚀的缘故。
她仔细找到了一处略微平整的矮石,弯腰用衣袖拍开四周的碎沙,道:“洵之,你坐这?里。”
说罢,便要松开他的手,却没料到,五指被他攥得更?紧。
花玉龙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要给你拿干粮,马上就给你暖手。”
玄策这?才松开她。
见花玉龙从袖袍里掏出个?百宝囊,内里有:葱香胡饼,樱桃酥,风干羊肉……
玄策:“……”
她专心给他剥了颗葡萄,递到唇边说:“西域的紫葡萄,可好吃了!”
看着她发亮的眼眸,玄策动了动指尖,她说:“别动,你张嘴就好。”
少?年垂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了一道阴影,薄唇碰了碰她的指尖,最后将那葡萄肉吞了进?去。
“甜吗?”
他点?了点?头。
花玉龙又给他嘴里塞了一个?樱桃酥。
他看着她,嘴巴吃得有些?发鼓。
花玉龙:“遇到我是不是全是好事?”
玄策抿笑,点?了点?头。
这?时,她忽然伸手去解开他的披风。
少?年瞳孔一睁,下意?识往后缩,花玉龙不高兴了:“别动!”
他僵住身?子?。
解开了刚才给他披的红色斗篷后,手还不停,继续去解他的玄袍。
“你……”
“都说了,让你别动!”
少?年皮肤白皙,连嘴唇都是发白的,此刻任由她解开了袍服,他说:“花玉龙,别以为?我现在受伤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眸眼斜看向他,脱了玄袍后,又把内衫给褪了下来?。
一时间,少?年精壮白皙的身?体映入眼帘,少?女的动作,顿了顿。
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衣衫从胳膊一直卸到手腕。
眼前的景象,实在壮阔。
平日里他穿着衣服只觉得高瘦挺拔,眼下衣服一除,竟是现出了宽肩窄腰,结实有力,让人……
等等,花玉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忙低下头,又给他剥了一颗葡萄,送到他嘴里。
少?年抿唇,不想吃了。
花玉龙哄道:“你快点?吃,一会我就快点?给你穿回来?。”
玄策:“……”
花玉龙:“快点?嘛!”
玄策觉得,眼下自?己除了吃葡萄,别无他法。
见他吃了甜的,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后。
在视线掠到玄策后背时,猛然浑身?僵在了原地,一时间,只觉血液都是发冷的。
玄策嘴里还含着紫葡萄的清甜,舌腔津液缓缓滋生,让他不由想到,花玉龙方才的那道亲吻。
忽然,后背传来?一丝灼热的疼,剑眉蹙起,想要回头。
“别动。”
花玉龙的声音有些?发抖,却不是方才强迫他吃葡萄时的霸道。
她的百宝囊里还塞了药膏:“这?是花家最好的药,不知道,比不比得上玄少?卿的。”
他垂下眸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花玉龙温热的指腹如蜻蜓点?水,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口,在上完一处伤后,就轻吹了吹气。
“洵之,还疼吗?”
“疼。”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
玄策:“……不该是你讲吗?”
花玉龙:“我要专心上药的。”
他不说话了。
花玉龙瞟了眼他的后脑勺:“玄少?卿没跟别人讲过故事吗?”
她上完肩膀上的伤,一路往下,指腹就到了他劲|瘦的后腰处。
少?女的动作尽量轻柔,可就在碰到侧腰窝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别碰那里。”
这?回,是他说的。
花玉龙皱眉:“不行,这?里的药还没上。”
说罢,突然反应过来?,探过脑袋看他,杏眸狡黠:“洵之怕痒啊?”
玄策气息有些?紊乱,掌心握着的手就如灵蛇般转了出去,下一瞬,他眉头陡然皱起,薄唇紧紧抿着,这?女子?好像故意?似的,怎忒在那儿上药就这?般慢。
花玉龙碰了下,他后脊梁骨都直了直。
她照例吹了吹伤口,抬眸,见玄策放在大腿上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有这?么怕痒痒么?
她收好药瓶,走到他面前,哄道:“后背和手臂都上好药了。”
那道凝起的剑眉才终于缓了下来?。
“现在,你把裤子?脱了。”
玄策:!?!?!
花玉龙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膝盖:“这?里,不能长时间泡水,你现在衣服都是湿的。”
玄策:“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也不是神仙,就更?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而?不是逞强。”
说着,花玉龙伸手拿过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前,道:“诺,我不瞧你。”
玄策抬眸看她,说:“花玉龙,眼下情况非常,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一个?男子?……坦诚相见,实在不妥当。”
花玉龙受不了他了:“玄少?卿,你也太封建迂腐了,你再不脱,腿就要烂了!”
玄策弯身?,在斗篷之下,将裤腿卷了起来?。
“这?样便可以了。”
花玉龙有些?生气:“你不脱下来?,我怎么给你烘干啊!”
玄策觉得,他没被启都的柳叶刀钉死,却要被花玉龙折磨死了。
她的手刚伸下来?,忽然被大掌一握,不脱裤子?,怎么就显得他玄少?卿矫情了。
玄策声音沉沉:“你今日若是敢脱了这?裤子?,改日我便上花府求亲。”
花玉龙的爪子?伸了伸,又缩了缩。
不知在想什么。
玄策眼眸冷静地看着她,脱不脱是你的事,腿烂不烂是我的事。
花玉龙:“玄少?卿,您这?是,威胁我?”
“我只是,为?大家的声誉着想。”
“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只要不说出去!”
“那你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夫君?”
“我又不想成亲!”
玄策沉气:“那我以后怎么面对自?己夫人。”
花玉龙试探地瞟了他一眼:“玄少?卿,真会成亲么?”
“嗯,双修有助于提升灵力。”
他说得,面色不改。
花玉龙一听?“双修”,眼睛有些?发亮:“成亲还有这?档子?好事?!”
“无男女大防,自?然可以。”
花玉龙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但转念一想,怀疑的目光看他:“可是,我瞧见那些?嫁人后的女子?,过得大多并不开心。眼里只有丈夫,孩子?,看着比我以前锁在天心观里还要不得自?由。”
玄策想了想:“你觉得嫁给我,会让你失去自?由?”
花玉龙不确定地又看了他一眼。
“花娘子?,你别忘了,让你逃脱天心观结界的功劳,我占了一点?。”
“咳!您确有天大的功劳,但我阿兄也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玄策只觉此刻就像在跟她谈判一样:“成亲确实有千般不好,而?在从前,我也未想过要成亲。”
“那玄少?卿现在是发现,成亲有助长修为?的好处了,是吗?”
玄策轻声说道:“只是忽然明白,如果能长久跟一个?人在一起,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花玉龙的手搭在他膝盖上:“玄少?卿,我今天看了你身?子?的话,就得对你负责是吗?”
说完,她忽然抬手上前,在那双狭长眼眸一怔的瞬间,扯下了他头上用来?束发的水蓝风息绳。
转而?裹在自?己眼眸上。
“这?样,我就瞧不见了。”
少?年长长的睫毛黯了下来?,他忽然明白,启都说,“花玉龙是没有心的”这?一句话。
花玉龙站在山洞的一角,拿过玄策递来?的衣衫,嘴角想笑,但还是忍住了,背对着他,将袍服卷了卷,只听?水声滴答,沿着她白皙的小臂,滑进?了袖子?口。
再用掌心的温热,一点?点?铺开衣服,烘了起来?。
“很?快就好了哦。”
“嗯。”
玄策应了声。
花玉龙心里知道,所谓成亲,对玄少?卿而?言,好像找到合适的伴侣,便可以白头到老。但小时候,于嬷嬷说,两个?人要长久地在一起,非得是互相心动,喜欢,是不为?了某种目的靠近对方的过程。
否则,当目的达到,或者崩塌了,那这?关系,也就断了。
毕竟,男子?可以娶妻娶妾,女子?却只能忠心一人,算来?太不值当了。
与其到后面相看两厌,不如像现在这?样做朋友,更?长久。
“好了。”
她抬手递了回去,“稍微干了一些?,这?里没有光照,但是我怕你着凉了,先把这?件内衫穿上吧。”
玄策接了过来?,听?她又在耳边说:“小心点?,后背有伤。”
玄策的内衫也是黑色的,穿在身?上,没有系带,隐隐透着胸前的起伏,想再要拿回自?己的裤子?,见她坐在自?己旁边,手里还抓着他的衣服,没有要还的意?思……
别过脸去,手心攥了攥覆在腿上的红色斗篷。
“裤子?,你再等一下,这?里太潮湿了,点?不着火,我只能用手热干。”
玄策见她蒙着眼睛,手里握着他最贴身?的衣物,道了句:“你,可以不必这?样。”
花玉龙:“玄少?卿是个?讲究人,从我第一次见你,你甩开我,还要捋了捋被我弄皱的袖袍时,就知道了。”
玄策哑然一笑,安静地看着她,一点?点?捋直自?己的衣服,再用热气烘干。
原本冰凉的浑身?,渐渐恢复了暖意?。
花玉龙掌心寸寸抚着衣衫,数了下,十八个?洞。
玄少?卿,被扎了十八刀。
弄干了最后一件外袍后,花玉龙递回给他。
问道:“那个?阿启,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玄策:“玉龙,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她摘下风息绳,抬眸看他,摇了摇头:“阿兄中了他的毒水,若找不到解药,便性命难保。”
“毒水?”
“是一种人体无法消解,但若是体内水分流失,毒性也会跟着增强的毒。”
玄策神色一凝:“我与他在悬崖下打斗时,坠入了瀑布,醒来?后,便是在这?水牢里,也许此处,还有他的其他领地。”
花玉龙:“还有我师父和希夷,山原跟竹猗也来?找你,但在破结界的时候,跟大家走散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师父找出破毒所需的草药,如果知道它们在哪里,兴许就能遇上。”
“好。”
玄策握着她手腕往山洞外走,一时间,雨帘声越来?越大,黑暗中,那里覆盖的是条绝路。
“洵之,难道我们又要回到水牢里再重新找路吗?”
“启都若是这?海底的主人,说明宫殿不在这?附近,水牢内部的通道不可能找到他,谁会把牢狱修在自?己家附近。”
好像,有点?道理。
玄策又道:“走出去,才能看到现在身?处何方。”
谁也不知道那瀑布之后会是什么,也可能是浩瀚的东海,又或者,别有洞天。
正往前,面前的玄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有结界。”
花玉龙抬手触了触,只觉潮水滚动,视线如水纹般晃一晃。
惊愕道:“难怪这?里是干的,原来?是让这?道结界隔住了海水!”
玄策:“不错,我们现在身?处一个?气球之中,一旦打破结界,海水就会冲进?来?。”
花玉龙:“真的要……打破吗?”
玄策:“这?里是魔域,囚犯出不去的地方,便是妖魔活动的范围。”
花玉龙:“……少?卿您这?逆向思维着实让我叹服。”
“你往后退一退。”
玄策挥动断水剑,双指捏诀,顿时一阵风自?平地而?起,裹挟着剑刃,朝结界刺去——
“轰隆~”
如巨大的水流在深沉海底流动的声音,令人耳膜嗡鸣。
一时间,地面裂开了细缝,汨汨有海水灌入,四周震震晃动,就像气球在空气里飘荡,她抬头一看,这?头顶的水纹在急速变幻,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忽然,手腕被人攥起:“闭上眼睛!”
玄策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在她阖上双眼的瞬间,巨大的水流冲来?,她要气死了——
“我才给你烘干的衣服!”
话音一落,脚下却再也踩不到实地了,下一秒,腰身?被人一揽,急速的旋转后,她紧紧攀着玄策的脖颈,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们是下坠着的,而?不该是,在水里游么?
周遭的空气很?稀薄,轻功难以施展,他们下坠得极快,突然,耳边传来?剑刃扎入岩石的摩擦声,就在最后一击时,花玉龙感觉两人突然停止了下落之势。
但脚下,依然没有着陆。
她忙睁开眼睛,看到玄策手中的断水插入了一旁的悬崖上,另一只手揽着自?己,低头,他们离地已不过一尺远。
下一秒,玄策抱着她,轻巧落地。
她后背渗汗,若不是断水这?一阻力,她怕是要跟玄策砸到地上了。
变成一摊肉泥。
见玄策从岩石上抽出断水剑,她道:“我回去一定要拜剑。”
却见玄策目光朝前方凝眸望去。
花玉龙顺着他视线转身?,一时惊得捂住嘴巴。
眼前地平开阔,虽然依然没有光,但更?显得这?幽深之庞大。
而?这?地平线的尽头,便是一处巍峨的宫殿,与地面上的建筑不同,它浑身?透着黑色的气息,仿佛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是魔气的盛体。
“这?是?”
“东海龙宫。”
玄策的声音,沉沉敲击着海底。
“阿启……启都,就在里面?”
玄策垂眸:“你不是要给花遇桥找解药么?”
花玉龙点?了点?头。
“那里就是,一线生机。”
花玉龙五指拢了拢,抬头道:“洵之,希望一会,我不拖你的后腿。”
他笑了笑。
每一次被击伤时,出现的人,不是谁,而?是眼前这?个?,怕拖后腿的少?女。
在一片茫茫之中,海的深处仿佛有哀鸣在指引,一点?点?在将他们往前推——
“风无人问,拭尽前尘,与君长夜,永无前身?~”
忽然,一道阴柔的歌声自?四面八方吹来?,丝丝孔孔,沁入皮肤!
她下意?识攥着玄策的衣袖。
待两人走到龙宫大门,却见那门楣上面好像挂着两个?灯笼,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海底看见有光亮的东西,花玉龙凝眸一看,却觉这?两个?圆圆的东西,自?己会动,猛地轻呼出声:“是眼睛!”
玄策将她护在身?后,抬起断水剑,朝空中一旋,顷刻间,剑光将四周照得加更?透亮,如天光乍破,似水浆迸,捏诀之间,断水剑瞬息一分为?二,如离弦的箭簇,疾速朝那两颗眼球刺去!
啸忽,那两颗巨大的眼球缩了缩,耳边还在传来?诡异的歌声,就在剑尖刺入眼球的刹那,突然一片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洵之!”
花玉龙喊出了声,但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阿启,阿启!”
忽然,这?片夜幕里,亮起了一面光,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心头惊慌散去,花玉龙忙朝那片亮起的地方奔去!
蓦地,她脚步一顿。
这?里是一面巨大的水镜,她看见水镜里翻滚着无尽的云海,雪白得像棉花,那是她见过最澄澈的地方,就像……梦里一样。
“阿启,你不是狐狸么,你骗我!”
他有些?委屈,道:“我自?幼生于青丘,本就是狐狸……”
少?女阿陵指着云海道:“那为?何你一碰这?云里的水,头顶就露出了畸角?!”
她指着他的脑袋质问。
少?年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额头,然后又用力摇了摇。
“唉!”
少?女忙握住他脑袋,无奈又好笑:“再摇也掉不下来?!”
少?年看她:“狐狸好看,还是,龙好看?”
阿陵想了想,眼里划过一笑:“据说龙有逆鳞,是他身?上最坚硬的地方,我还没摸过呢!”
言下之意?,她想摸。
阿启凝神皱了皱眉,道:“你是上神,若我变成龙身?,你可会,杀了我?”
阿陵脸上挂着笑,脚步往后退去,双手忽然张开,就在她的步子?踩到云层边缘时,阿启眸眼一睁,就见一袭粉白顷刻往身?后倒去——
“阿陵!”
他猛然伸手去抓,却够不到她的袖带,于是便纵身?跟着坠入云海!
猛烈的风吹来?,穿过云,穿过一切。
阿陵看到,眼前的白光忽然被一道巨大的白影遮蔽,她眼眸忽然睁睁,就看见一道巨龙之身?,朝她飞了过来?!
白鳞如大海闪耀,在她周身?环绕,最后,将她拖在了龙脊上。
她双手环上龙身?,随着龙的起伏,在这?云汉间自?如地穿梭着。
而?阿陵脸上的笑,却渐渐隐没去:“龙,天上地下,能有几?个??”
阿启载着她回到桃源,脑袋伏在地上,让她下来?。
而?没等她开口说话,四周已经涌来?了无数天兵天将,阿陵看到为?首的白虎上神。
“阿兄……”
她话音未落,一支穿云箭便朝阿启射了过来?!
阿陵一个?旋身?,握住了箭尾。
阿启回头,先是看到阿陵的手心,下一瞬,愤怒地咆哮出声,云雷滚动,是龙,才能发出的震响!
“阿陵,你在做什么!”
白虎喊出声,下一瞬,他执起狼牙棒,猛地朝龙首挥了过去——
阿陵伸手要拦,哪知,手腕被人一钳,回身?,是玄武执明!
只见他摇了摇头,道:“阿陵,我赶到青丘时,发现启都不见了。”
“启都?”
阿陵惊愕地回问,这?个?名字,好久好久之前,她曾听?说过,大约,三?千年前,那一场神魔大战。
玄武眉眼冷肃:“到底是年幼,敢在你面前现出龙身?,否则,我们还要好一番找。”
他话音一落,手里挥出一柄折扇,只见它如刀锏般,旋向那龙身?!
忽然,阿陵手中穿云箭飞了出去,堪堪砸向那柄龙骨扇!
“阿启,没事的,你乖,你现出人身?,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阿陵喊了起来?,转身?朝白虎大声道:“阿兄,你快收手啊!”
她用力甩来?玄武的手,就在缚龙索射来?之时,桃源卷起一阵猛烈的风,漫天落下的桃花雨,将一切都遮蔽在花影之下!
众天将惊愕喊道:“朱雀!”
花雨掠空,那站在白龙之前的阿陵,瞬间现出了朱雀真身?,羽翼一扇,缚龙索之势堪堪被抵去了一半!
白虎收回绳索,道:“阿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启都擅离青丘,闯入九重天的桃源,其心可诛!”
朱雀上神缓缓落地,化为?人身?,抱住双眸警惕的阿启,低声在他耳边安抚道:“阿启,变回人形,好不好?”
说完,他周身?寒气渐渐缓下,低鸣一声,问她:“我方才载你游云海,可开心?”
阿陵笑了,眼睛有光。
听?她的话,阿启变回了人身?,这?时,阿陵护在他身?前,朝白虎和玄武道:“阿兄,我们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你们方才抓阿启,是因为?他擅离青丘,那也不能一来?就打要杀,若是他抗争了,岂不是徒伤无辜。”
玄武上前道:“阿启,你该认得我罢,我曾到青丘与你见面。怎么了,青丘不好?”
花玉龙看着玄武的表情,方才还甩龙骨扇,眼下居然寒暄起来?,这?张脸真是太能变!
阿启神色冷漠:“这?九重天,别的青丘神仙可以来?得,为?何我不能?”
玄武脸上笑笑:“九重天那么大,为?何你偏偏来?这?桃源?”
阿陵听?到这?话,转眸看他,只见少?年神色黯黯:“他们说,九重天最像青丘的地方,就是桃源。有这?天下,最大的桃花树,还住着一位上神,四方上神之中,最讲道理的一个?。”
好家伙,一句话,将在场除了阿陵以外的所有神,都内涵了一遍。
白虎冷脸:“无论如何,你都需跟我回去,不可再踏足桃源一步!”
阿启神色一凛,突然变了个?模样:“因为?这?底下,锁着十万灵兵吗?”
白虎怒眼:“你果然居心叵测!”
说罢,朝阿陵道:“这?就是你之前抱着的那只狐狸?你瞧,他不过三?千岁,居然连你都骗过去了!”
阿陵却没有很?大的惊讶,只平静地朝阿启看去:“你是故意?来?接近我的,是吗?”
阿启:“不接近你,我也可以打开渊寂的结界。”
忽然,他抬起掌心,就在众神不提防之际,一阵云涌天啸,而?他神色冷淡,说:“我确实,是来?搅乱天宫的。”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直破九霄,巨龙幻化,直直朝天宫方向飞去——
“阿启!”
白虎上神瞬间幻化虎神,金光凛冽追向白龙!
玄武却没有急着追赶,而?是看向身?旁的阿陵,道:“阿兄早就跟你说过,无缘无故的接近,要么是图你,要么,是图这?脚下的魔力。”
阿陵神色怔怔:“他为?何会知道?”
“他那颗魔心,里面封印了十万灵兵的魔怨,迟早会冲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赶去之时,已不见他踪影。”
“就连青丘,也无法镇压?”
玄武摇了摇头:“这?世间最强大的镇压,在你的脚下,阿陵,你既做了封印的守护神,便不要心软。”
“白虎上神若是将他擒拿,重加封印,是不是就可以?”
玄武极少?见的神色凝重:“历经三?千年,他的心也长成了,既然封印破开,那便将他的魔心取出来?,封入东海之下,永坠黑夜。”
他的声音落下,阿陵猛地朝天宫的方向望去,四面八方的天兵涌现,如大海沙砾,汇聚成一座塔,一座,阿启永远也走不出的塔。
“啊——”
花玉龙只觉头痛欲裂,浑身?被一股压迫撕扯,她捂着心口,眼前的亮光忽然熄灭,一阵天旋地转间,周围不再是黑幕,而?是冰冷的,阴森的大殿。
她猛一抬眸,就看见首座上,端坐着一道白袍。
“启都!”
花玉龙目光环顾四周,低念了声:“洵之……洵之呢?”
“你只关心洵之,为?何不问问,你的师父呢?”
他声音幽幽如泉水流灌竹笛,花玉龙脑子?里还全是方才看见的画面:“是你给我看的那些?东西?!为?何我做的每一场诡秘的梦里,都与一个?叫“阿启”的少?年有关。”
“阿陵,与你同喜同悲的,不叫梦,叫回忆。”
说罢,他袖袍一挥,花玉龙面前再次浮现了一面水镜,而?画面中,不再是九重天,而?是——
”师父!希夷!”
启都斜撑着脑袋:“阿陵,玄策不愿意?将自?己那颗神心掏出来?,你知道吗?”
花玉龙脑子?嗡嗡,全是师父和希夷被锁在水牢里的画面,她想到玄策的浑身?刀伤,根本听?不进?对面这?个?少?年说的话:“放了他们,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启勾了勾唇:“我想要,他们死啊。”
花玉龙瞳孔睁睁,想到方才水镜里的画面:“你戾气这?么重,是因为?,被剖过心?”
阿启脸上一凛,脸色再没有笑,坐直身?,朝她勾了勾手:“你来?。”
花玉龙神色警惕,寸步不前。
“连你也怕我了?”
花玉龙冷漠:“我不怕你,我只是,不喜。”
他眉宇蹙起:“你若不上来?,我便捡一人杀之。”
她双手紧紧,步子?缓缓踱上前,踏上台阶时,她说:“余下的六节台阶,我踏上一级,你便放一个?人。”
听?到这?话,阿启笑了,眸眼是有光的:“好啊,这?样能让你开心。”
她步子?踏上一级,阿启便动了下手指——
“师姐!”
身?后,忽然传来?希夷的声音,她猛一回头,就看到胖乎乎的希翼,身?上让一道藤索紧紧捆着,寸步难行。
花玉龙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阿启,缓缓抬起脚步,再上一阶。
下一瞬,听?到了竹猗的声音。
接着,还剩四个?台阶。
阿启神色闲逸,那双眼眸,像是等着真正的猎物,朝自?己走来?。
还剩三?个?,两个?……
最后一个?。
花玉龙最后踏上銮台时,猛地回身?,杏眸一睁:“洵之呢?!”
刹那间,手腕被人一拽,花玉龙啸忽朝阿启的怀里扑了上去,只觉身?后一道疾风,她听?见阿启说:“再进?半寸,玄策,你便是要把这?剑刺进?她的胸口。”
玄策眸色冷暗:“断水剑灭不了你,那是因为?,你的心,根本不在身?上。”
花玉龙全身?动弹不得,仿佛被启都施了定身?咒——
“放开我!”
阿启眉梢一挑:“放开你,可以,那阿陵每退一步,我便杀一人。”
“你这?个?魔头!”
花玉龙气炸了,手腕几?乎被他握疼——
“我是魔头,但是我能让你看看,这?玄策根本就是个?伪君子?,他夺走了你的神心,他根本就不是前世的阿启!阿陵,为?什么那么长的回忆,你还是想不起来?,还是,你不愿意?承认,我才是那个?与你在桃源相遇的,真正的阿启!”
花玉龙眸光怔怔:“什么神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启都忽而?一笑,将花玉龙扳了过去,面对着方才站在她身?后的玄策。
这?一身?玄袍,几?乎融入了这?黑夜里。
而?此刻,殿下站着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处无法上前的结界中,忽然,清垣开口说道:“启都,你道拥有魔心的自?己,才是前世的白龙。那么,朱雀上神陵光的心,如今也不在玉龙身?上,她,也不是你口中的阿陵。”
他话音一落,启都神色一凛,下一瞬,只见一刹白光袭向了清垣!
“师父!”
花玉龙脱口而?出,紧接着,玄策手中的断水剑便追上了那道白鳞,他看向眼前这?个?与自?己容貌一样,却阴蛰至极的少?年:“启都,在这?海底万年,你便执念万年,阿陵她为?你而?死,你却一直以为?,她还活着。”
“不!你根本不知道!阿陵她要渡我,但这?天界竟骗了她,还是将我的魔心封印在这?寂寞的深海之下,堕入轮回的,不过是我当初的肉身?罢了!根本不是我,不是我!”
断水剑嗡鸣入鞘,阿启的白鳞却被清垣控住:“那又如何,启都,朱雀上神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镇压桃源之下的十万灵兵,是她释散灵力,才将魔气消减,而?你还要害她剖心堕魔!”
阿启眸光一凝:“你是谁,我为?何不曾在天界见过!”
清垣冷笑:“我是谁不重要,你今日便要将我徒儿还回来?!”
说罢,他双手捏诀驱动,玉笛啸忽间朝阿启刺了过去!
玄策觑见空隙,握住花玉龙的手腕正要将她带走,突然,这?大殿中央被一道巨大的圆盾隔开,耀眼的白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阿陵,我的魔盾上,长着无数片舔血的柳叶刀片,你若是往前走一步,那么,这?些?柳叶刀便往前进?一寸。”
花玉龙瞳孔微颤,阿启的偏执在于,他用占有她的名义,去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这?大殿四面密不透风,只要魔盾之光往前进?,师父他们便无路可逃。
就算他们能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但现在,她不想看到谁受一点?伤。
阿启看到玄策握着花玉龙的手,笑了笑,道:“洵之啊,现在阿陵站在你面前,你愿意?挖开自?己的心,给她看看么,那到底是圣洁的,还是,被你玷污了?”
花玉龙只觉荒谬,拦在玄策面前,正要开口,忽然,人就被阿启揽上了王座,修长的指节扣住了她的喉咙——
“你是要自?己的心,还是她的命?”
花玉龙瞳孔一睁:“阿启!”
玄策笑了:“你道我身?上的这?颗是神心,那么我挖出来?给你,我死了,在你眼中也不过一副肉身?,而?这?颗心,你是要将它毁了,还是,复活阿陵?”
花玉龙瞳仁一睁。
复活,阿陵?
阿启在她耳边说:“阿陵,只要我给你收回这?颗神心,那你在这?人间的一切,便会全都忘掉。你就会想起从前的所有,是这?天界负了你,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阿启,那你呢?”
她抬眸看他:“你的心,又在哪里?”
她话音一落,只听?一道抽剑之声,阿启手里拿着玄策的断水剑,递到了花玉龙面前:“你把他的心挖出来?了,我再告诉你,我的魔心,在哪里。”
阿启握着她的手,将剑刃抵在了玄策的心口,少?卿眉目清冷,幽深沉着的眸光直直看向花玉龙,说:“如果是你下的手,我愿意?。”
花玉龙眼眶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阿启说:“阿陵,人间一世不过百年,你终究是要忘记的,别怕,往后,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