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到信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假装没看到,关机睡觉。
事实上,他今天折腾了一天,是真的有点累了。
虽然从心情上来说,这或许是他自从有了孩子以后,为数不多的格外轻松愉快的一天。
但是所谓的轻松愉快什么的,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和老虎机一样,纯属幸运事件。
每天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事实上,他在过二奔三的门槛上才走了一多半,可心理上,他总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是四十、五十,甚至更老一些,就是当初他刚毕业那会儿,连想都不会去想的苍老。
可生活总会逼迫天真的人面对现实。
就好比他刚关上手机,这边微信电话的就亮了起来,一张赛博朋克风的机械骨骼头像跳到了屏幕上,荧光紫的双眼注视着他,大半夜的看着格外阴森。
男人叹了口气,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他说,“学长,你怎么有空给我电话?”
对面“嗯”了一声,说:“你应该没睡觉吧。”
肯定句。
他很想否定,但想起对方对自己的熟悉程度,终归还是选择说老实话。
“刚忙完,”他说。
对面似是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业务繁忙啊。”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是懒得去解释,就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可对方显然不打算绕过这个话题:“代练什么的,偶尔做做还行,一直这样下去真的不是久长之计,一来是年龄问题,二来是回报问题……”
他知道他这位面冷心热的学长一直不赞同他做自由职业,尤其是在接了编程外包的活外,还要做游戏代练。
他心知这个说教模式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从袋子里摸了根烟出来,又摸了摸另一边口袋,确定钥匙在之后,晃出门,在门口点上,一边抽烟一边听训。
烟雾弥漫出来,对面听筒里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而轻飘起来:
“……如果非得代练也不是不行。”对面大概看他半天不说话,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心理,话头一转,抛出了今天的正题,“考虑考虑业余转专业?待遇问题你真的不用担心,不会比你当初在公司里面差很多——当然刚开始还是赶不上的,但是等比赛多了以后,奖金会比在公司里面好很多,还有直播曝光广告收入什么的……”
“师兄,”他吐出一个空心的圈,打断对方的“利诱”,“你知道我已经多大了吗?”
对面不接他话:“你这是想提醒我马上就要奔三了吗?”
“你不一样,”他说。
“而且我已经有孩子了,”他提醒学长,“旺仔九点就要哄睡,运气不好得十点,白天你们都要上班——哪来的时间训练?”
“办法总会有的。”他学长根本不为所动,在做决定的时候,这位的话总是少之又少。
“就算我答应了,”他说,“你确定真的要……”
他想说“浪费时间”,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给学长留了点面子。
“你真的要选择这个电脑游戏吗?”他问,“《巅峰》受众再广,最火的时候也过去了——职业联盟也没这么好进。”
他这位学长自己开的公司经营的是手机游戏,却非得盯着个电脑网络游戏不放。
“这事不用你操心,”他学长大概觉得利诱的效果不好,又换了一番说辞,“我已经集训地点选好了,队伍也注册好了——入场券很贵。”
他没吭声。
对方又说:“你当初辞职太突然了,我刚有个想法,你就——我从来没问过你具体情况是什么,你确实也没必要对我解释,但其实……”
对面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这都是你的自由。”学长说,“但有些事情其实你可以试着更相信我们一点。”
“抱歉,”他说。
对方没再接下去,而是转回了正事上:“反正比赛时间是三个月以后,现在开始训练还来得及。”
“好的,”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全部吞入肺部,“我会好好考虑下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三天以后给你答复。”
“好,”对方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口气松动,当下语调也轻快不少,“那等你的好消息——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电话就挂了。
烟蒂扔在地上,他抬脚在上面碾了碾,心里乱糟糟的。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能发生点什么好事。
尤其是从他怀孕开始到旺仔懂事以前,一切都像是乱七八糟的灾难。
不,之前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从小就不驯,父母因为他的缘故,没少操心,棍子都打折了不知道几根。好不容易等他过了青春期,上了大学混到毕业,最后还是靠运气进了师兄的游戏公司——哦,这样想来,这可能算是唯一还算不错的事。
而且进公司的理由名正言顺,毕竟他游戏打得还行,甚至做了几个不错的视频。
他本来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哪怕混吃等死下去也不错,结果就突然莫名其妙怀孕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刚检查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当身材逐渐走样,眼看就再也瞒不住的时候,他不得不选择辞职。
就算是师兄的公司,他也不可能厚着脸皮说要请产假。
——哪有男人请产假的?
这种事情,说出来除了让师兄尴尬、让自己像个怪胎外,没有任何好处。
之后就全都是兵荒马乱的记忆。
然后就是现在,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要在大城市里养娃。
半死不活地吊着,靠接外包还有代练糊口。和他师兄说的一样,他很清楚这口饭不知道能吃到什么时候就到头了。
可就算去打比赛,又能待多久呢?
他这些年为了照顾旺仔,自由职业当惯了,再回到规律的生活中去……当然和学长说的一样,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烦躁之下,他烟瘾又有点犯了,可能还有点酒瘾。
心里想着,手上已经摸了根烟出来。
可就在点火的时候,对了两次也没对上——他才意识到是因为手有点抖的缘故。
“……”他低声咒骂了句,最后还是把烟收了。
……
欣欢是卡着午夜十二点出现的。
本来按她的设想,就悄悄地到人那里,把钱还了就好,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客厅的灯大亮着,叫余哥的男人靠在沙发上垂着眼打游戏,因为他个子很高的缘故,手机在他手里就像块袖珍的玩具镜子。
听到欣欢进来,他掀了掀眼皮,愣了愣。
“嗨?”欣欢看出他表情古怪,有点忐忑地挥了挥手,“有什么不妥吗?”
“不,没什么。”余哥垂眼,重新挪开了视线,
女孩子今天应该是有准备来的,因此换了条还算正式的小碎花裙,头发梳好扎成丸子头,看起来青春活泼有朝气,哪里都像是在发光——哪怕他这屋子光线根本不怎么样。
“钱放桌子上就好,”他下巴点了点餐桌的位置。
“哦哦好,”欣欢从小钱包里取出一张新的五十,外加半个新买的瓜,一并放在了桌子上。
“钱放好了,你记得收,”她说,“瓜的话要我放到冰箱里吗?”
“随便。”余哥手上一直都没停。
欣欢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瓜塞冰箱去。可刚要去抱,就听到余哥突然冒出一句:
“没必要。”他说,“你带回去自己吃吧。”
“但是昨天的事真的麻烦你们了。”欣欢坚持。
“那你等一会儿。”他说。
这句出乎欣欢意料了。
她本来
再看余哥,发现对方手上一直没停。
她本来也没想和对方说太多的话,尤其看对方还很忙的样子,打算东西放了就走。
结果没想对方突然开口留人。
不过如果留下来的话……
她看了看时间,记得上回大概是待的超过了半小时?然后就回不去了。
“马上。”他说得很干脆。
也真和他说的一样,大概过了五分钟,他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
打完他就放下了手机,直接进厨房将瓜切成几块,留了四分之一块放入冰箱,剩下的塞了两块给欣欢。
“我不用,我那边还有半个。”她说。
“瓜要吃新鲜的,给旺仔留一点就够了,他不能吃多。”他说,“而且我需要瓜皮,明早做凉菜。”
“哦……”欣欢下意识就应了,应完发现哪里好像不太对。
这个余哥怎么好像突然一点都不认生了?
“抓紧,”他又催她,“不是急着回去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三两下赶紧把瓜啃了,然后走进厨房,拿了把剁肉刀飞快地把自己吃的瓜皮处理了。
“你的也给我吧,不差这两分钟了,”她转头和他说。
男人没拒绝,瓜皮给她,看她熟练地处理了,又直接切成了小条。
“差不多了,”他走过去,接过了刀来,“剩下的我来吧。”
“啊,好。”欣欢点头,“那你自己来腌吧——我就先回去了。”
“嗯。”他应了声,在欣欢转身的时候,又开口说道,“如果什么时候觉得做饭麻烦,也可以过来吃。”
欣欢本来都走了,闻言有点愣,不由转身看他,结果发现对方根本没看她,而是已经开始调味,就仿佛刚才不过是随口一句客套话。
“好的,谢谢了。”她也很客气地笑笑,“那回头替我向旺仔问号,啊——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情也需要我帮忙,可以在门口给我塞纸条,我应该能看到。”
“嗯。”对方依旧没有回头。
欣欢知道对方应该听到了。
临进房间前,她特地又回头看了眼这边的客厅,发现比起她第一天来的时候突然整洁了很多,尤其是原本随处可见的啤酒易拉罐已经都不见了。
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她想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欣欢本来以为这段经历就到此为止了,连晚上上厕所的习惯也改了,强迫自己早睡早起,顺便准备接下来的面试。
不想才过了三天,这天早晨开门,突然就看到一张纸条躺在地上:
“麻烦过来一趟——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123:33:13~2020-06-2420: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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