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欢本来想说不是的,她一点也不怕。
可这念头只是在脑中稍稍转了下,就半点影子也没了。
——因为是假的。
她现在才发现。
自己可能是怕的。
当一个人完全离开了原本熟悉的环境之后,并不比等待移栽的植物坚强多少。
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不是的。
“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太好受。”隔着一堆娃娃,他的声音也像是变得柔软起来,“也是我们不好,突然就拉你过来,事先没和你说太多,之后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下:“抱歉,其实我差点都忘了你还是个女孩子了。”
欣欢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估计自己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因为余哥立刻就解释了:“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作为队友其实我们应该更注意你的感受。我们几个从小认识,所以有时候说话随便惯了,其实……”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但只有一瞬,他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
他说:“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吧?”
欣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有意见。其实我很喜欢大家,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倪衮之还有步姚他们就觉得很亲切,连莫老板也是。不过真的相处起来的时候,又有种重新认识大家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所以有点失落吧……哎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当我胡说八道吧。”她说。
“不,我懂你的意思。”他说,“我完全明白。”
如果对面换个人,欣欢可能会觉得对方多半只是在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客套话——这没什么,客套话也总能让人获得安慰。
但是同样的话,从面前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莫名的就有了种奇怪的、格外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忍不住低下头去,免得眼眶发热又被他看出什么来。
——不过他一定还是看出来了。
因为就在她低头的瞬间,他又拍了拍她,就像先前哄孩子那样的抚慰。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郑重其事地抱住她,相反,他直接松开了手,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情绪变化那样,笑着说:“我们换个地方玩吧,老站着别人还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呢。”
“我记得前面有个赛车游戏挺好玩,”他说,“我们转两局,然后正好就可以去接旺仔。”
说着他便主动接过了两只娃娃,只留了一只最大的阿狸给她,然后便转过了身去,给她留下整理的空间。
欣欢自然是说“好”的,还带着点鼻音。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情绪那么容易失控。但是真的很奇怪,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想法似乎总是很容易被看穿——但这种看穿却让人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总能处理得恰到好处。
——简直就像刻意纵容她撒娇一样。
一念及此,欣欢自己也愣了愣。
前面的男人很快就感觉到她没跟上,停步,有些疑惑地看她。
“怎么了?”他问,“如果不想玩,那我们就这样逛逛?”
不知怎么的,欣欢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假借张望赛车场地错开了视线,笑道:“就玩一局吧——万一幼儿园放学早,让旺仔等着就不好了。”
余哥点了点头,很快就去买了一把游戏币,塞给她一半。
“会不会太多?”她惊讶。
“这次玩不掉,可以下次再来。”他若有所指,稍一停顿,又笑着补了一句,“还可以带旺仔一起来。”
欣欢自然说好。
模拟赛车到底和娃娃机不一样。
欣欢上了座位才想起来自己是个驾照刚考出来、在竞速类游戏里向来都喜欢撞路灯撞路人撞警车的菜鸡。
哪怕把游戏手柄换成模拟驾驶舱,结果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同是游戏体验极差。
于是欣欢玩到一半,索性自己也不玩了,就扭头看余哥开车。
她开始还专心看屏幕,看他怎么漂移、超车,和警车玩追逐游戏,可看着看着,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开车的人身上。
屏幕的光偏冷,将前面的人侧脸线条勾勒得清晰而硬朗。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屏幕上,眼睛微眯、嘴唇紧抿的样子看着很是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冷峻。
——简直就和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过奇怪的是,再度见到他这神情,她居然已经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了,还觉得他这样子挺好看的。
尤其是他眼尾线条微微扬起的弧度格外漂亮,虽然有了点细纹,但在她看来却是一丝妨害也没有,甚至可以说让他看起来更加有魅力了……
看着看着,就见对面的人眉头越皱越紧。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放开方向盘,叹了口气:“别看了。”
“啊?”欣欢还在发呆中,下意识接了一句,“不玩了吗?你这车还没炸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转头看她,似笑非笑:“不是车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欣欢噎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控制不住就烧了起来。
“那不玩就吧不玩吧,”她赶紧转身掩饰,“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接旺仔吧。”
“嗯,是差不多了。”
所幸余哥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欣欢暗暗松了口气。
——一定是因为今天情绪不对。
她想。
自己的反应真是太奇怪了。
欣欢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
但是有些事情,只要起个念头,周围熟悉的一切就好像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比如说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和余哥去接旺仔,但是走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就想,他俩这样一起去接,会不会被误认为一家人?毕竟周围像他们这样两个一起来接的虽然不多,但也还有好几对……
她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旺仔已经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了出来。一看到欣欢他们,立刻眼睛一亮,直接超两人扑了过来——准确地说是欣欢。
“姐姐!”旺仔一声欢呼就冲到了她的怀里,直接忽略了边上刚张开双臂的余哥。
余哥被冷落了也没有任何反应,相反,他笑眯眯地,看旺仔在欣欢怀里扭来扭去,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欣欢最近确实和旺仔熟了不少,但有这待遇还是头一遭,当即有点受宠若惊。
这个年龄的孩子浑身肉嘟嘟的,抱起来又软又香。欣欢没忍住捏了下旺仔后腰的软肉——刚掐下去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啥,当即有些心虚地看了余哥一眼——果然对上了余哥有点奇怪的眼神。
欣欢有些讪讪。
刚想收手,余哥就皱着眉开了口。
“那里不是最好捏的地方,”他说,“要找肉最多的地方捏。”
“啊?”欣欢愣了足有两秒才反应过来余哥在说啥。
“真的,”他一本正经地指导,“不过现在没刚生下来那会儿好捏了,尤其是长大了脸皮也厚了。小时候真的——到处都和果冻一样软。”
欣欢这才发现,对方虽然看着严肃,但眼里那促狭的笑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她忍不住也笑了,但是对着旺仔警惕的眼神,到底是没好意思直接下手。
等三人手牵着手回到家后,又是余哥下厨做饭。
欣欢抗议了几次之后无效,也就由着他去了。
她看着他很自然地接过围裙,高大的身影在厨房里面穿梭,只觉得心里软软的。
她记得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着妈妈在厨房忙碌一样——油烟的味道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又放松,又心安。
——真的很奇怪啊。
她想,明明他们相处得不久,为什么会感觉像是认识了很长很长时间呢?连空气中饭菜的香气都像是似曾相识。
更奇怪的是,她这样和旺仔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给他讲故事,一会儿看他在沙发上疯狂地蹦跳,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就好像她手边的孩子,还有厨房里的男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想法已经有些危险,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觉得自己大概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比如说,这么久了,她似乎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好好问过。
旺仔蹦跳了半天,她一摸他后颈,全是汗,于是便让他歇会儿,然后取了毛巾给他在脖子后面垫上,一边垫,一边问他:“旺仔,我想问你个问题。”
小孩还在兴奋中,毛巾刚一垫好就要起跳,听到欣欢的问题才勉强停住,疑惑地看她。
欣欢想了想,问他:“爸爸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她说完还看了眼厨房,看余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才稍稍放松了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问——当然也可能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毕竟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却不知道对方名字呢?更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也仿佛对此根本不在意,好像余哥就是余哥,天经地义。
只是有些念头一起,再想装作稀里糊涂就不是那么容易。
这个问题简单,旺仔自然是点头的。
他直接报出了名字。
可欣欢却没有听见。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岔了,“你说爸爸叫什么来着?”
旺仔又说了一遍。
她还是没听见。
字面意义上的——她根本听不见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