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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时沙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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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欢回来了,带着她无比正当的请假理由:她住院了。

她甚至还扫描了一份电子版的出院记录给莫老板。

发送之前,余哥私下里问了下她日期和医院的问题,欣欢表示不用担心,一来莫老板不会这么无聊去查档,而来她的PS技术非常有保障。

余哥对此倒是没什么疑问,便也由着她去了。

不过莫老板对这份报告的重视程度还是出乎意料,当即安排所有人去做了体检。确定没问题之后又重新给所有队员调整了饮食结构,并且严禁在训练室吸烟。

而接下来从队员的吃饭到训练,再到日常健身,莫老板都给安排上了,并且亲自盯梢,其间痛苦和欢乐不必细表。

总之自从欣欢回来之后,她明显感觉到了训练压力的增加,并且随着比赛的加入,日程也紧得堪比打仗。

不过忙碌总归是有些好处的。

比如说队员相处的时间增加以后,团队磨合加速。而那些缥缈的、属于个人的伤感忧愁也很快被抛到了脑后。

莫老板带队很是有一套,到年底间的小半年里,他们的比赛逐渐从线上转到线下,并成功地走到了亚赛的八强,正赛的出线名额已然在望……

“发什么呆呢?”步姚喊她的时候,欣欢才回过神来,赶紧将精力投到面前的作战中。

随着线下比赛的推进,队员间双排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他们的队伍现在基本都是和其他俱乐部约线上的团队赛,增加团队默契。

这局欣欢玩了个隐身的幽灵特工,专门负责放冷枪收人头。

这边步姚的冰霜法师定住了对面的人,直接暴风雪砸头,那边欣欢的幽灵特工已经举枪,在对方死血的瞬间,射线也已脱镗而出,瞬间完成收割。

而对面反应也快,在幽灵特工身形暴露的瞬间就调转枪头,各种伤害和控制技能兜头罩来。

如无意外,所谓的暗杀者基本都是显形即宣告死亡。

可倪衮之的精灵龙半点不乱,它扇动着翅膀释放了“净化”和“精灵之尘”,秒解幽灵特工的眩晕状态,同时给予了加速BUFF,最后还不忘用“变形术”把对方冲在最前的肉盾英雄给变成了一只无害的绵羊。

脱离了控制和伤害的幽灵特工直接一个轻盈滑步,直接重新隐没在了草丛中,成功脱险。

“漂亮啊倪胖胖!”余哥负责接应欣欢脱离,当下忍不住赞了句。

可话一出口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隔壁的欣欢。

不过她好像一无所觉,注意力依旧完全在屏幕上,似乎没有觉察到半分不妥。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还是半悬着。

——不怪他担心。

团队磨合的深入意味着对彼此的了解,而他们几个人之间越是了解,就意味着有更大的概率暴露他想要隐藏的那点秘密。

事实上从欣欢回来开始,他就一直有些提心吊胆。

他总有种感觉,她回去了以后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那之后他们太忙太忙了,忙到根本无暇顾及这么点忧虑。欣欢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他慢慢地也就放下了心来。

直到今天。

当他喊出那句久远的绰号时,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可唯独欣欢……

直到比赛结束回到家,余哥一想起那句话,还是颇感焦躁不安,洗菜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一旁打下手的欣欢似是看穿了他的难受,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告诉他:“实在不行就抽一根吧,不过只有一根。”

他一看到她认真就想笑——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到底好受了些,看她好像也确实没有任何怀疑的样子,点了个头便往外走。

等抽完回来,欣欢拿着除味喷雾对着他就是滋滋滋滋的一阵喷。

开始两下还是正经的,后面纯属挟私报复了。

他躲闪了几下无果,只能老实站在原地等喷。

欣欢看他又难受又无奈的样子,满意极了。

“躲什么啊?”她说,“有你这样回来就给儿子吸二手烟的么?”

她这声“儿子”说得极其顺口。

他乍一听还好,可等回过神来,便忍不住心头发热,再咀嚼她那句话便又是一番滋味。

——儿子么……

他炒菜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事,甚至忍不住几次故意从厨房走出来,假装到客厅拿东西,就为了看欣欢和旺仔在沙发上玩的样子。

两人头挨着头的模样,毫无违和感。

是了,怎么可能会有违和感呢?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确实是她的儿子啊。

——她的儿子,或者,他们的……儿子?

念头一起,他便有些醺染,头脑轻飘飘的,开始不着边际。

——留下她吧。

心底有个声音清晰而大声,和他耳边仿佛幻觉一般的、血液的奔涌声相似。

——为什么不呢?

那个声音问他。

——她也是愿意的啊……

他的胸口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脱了缰的野兽,再也不受控制。

他不得不转身,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们,一头钻进了厨房里。

呆了一阵,他才想起来,菜已经烧好了,饭也差不多了——而厨房里也不能抽烟。

这个念头总算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他不由哂然一笑,收拾了筷子,准备端饭出去,正忙碌着呢,便见欣欢走了进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余哥问。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欣欢犹豫了下,“我看你今天比赛的时候就好像不是很高兴?”

她当时就注意到了,明明是顺风局,大胜仗,但是他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仿佛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他说,“就是心情一般而已。”

她没说话,过了会儿犹豫着问:“是不是——因为你喊了倪衮之的绰号来着?”

他没料到她居然敏锐至此,当即转身又盛了一碗饭,想要躲避她探究的目光。

“不是,”他说,“随口喊的而已。”

“啊,”她声音中透着些微的疑惑,“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小时候的绰号呢。”

他顿住,隐隐感到一丝不妥。

她说:“倪医生以前真的很胖吗?他现在看着很好啊——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计较的,我看他刚才比赛结束的时候还哼歌来着,心情很好呢。”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

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转头看她的表情,试图从她的眼神亦或者微笑中找出掩饰的成分——他太清楚自己,也清楚她,绝对不是擅长撒谎的类型,但凡有一丝勉强,一定会表现出来。

——可是没有。

她确实是真诚地在疑惑的。

疑惑他的奇怪反应,疑惑倪医生的过去——包括帅气的倪医生为什么会有那么个绰号,以及他曾经到底有多胖。

这对他来说本该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想要掩藏的秘密没有暴露的危险。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相反,心头那一丝不妥的阴影在逐渐扩大。

他最终该是没忍住,问她:“你真的没有听过倪医生这个绰号?”

“怎么可能听过?”她说,“啊,步姚偶尔吵架的时候喊他胖子,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啊?”

她望着他,眼里依旧只有纯粹的、没有一丝矫饰的疑惑。

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骨一路蹿升。

他忽然就肯定了——她真的遗忘了他们。

或者说是被遗忘了。

……

欣欢感觉到了不安。

从比赛结束后,余哥的反映就很怪异,回到家之后也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郁。

——他似乎在对倪医生过去的绰号耿耿于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努力开解他,告诉他,那绰号在她看来没有任何不妥,至少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可是余哥显然更沉默了。

很难说他是不是更不开心了,因为从他的脸上向来无法看出太多的表情。

——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欣欢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气氛不算太好,但她还是努力地聊着,毕竟这算是她和余哥的默契,那就是饭桌上不谈讨厌的话题,至少要做到旺仔在的时候不谈……

她看了眼旺仔,看小孩吃得正香,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的样子。目光收回时候,正对上他的目光——黑沉沉的。

她本能地想要挪开眼,却不想对面先垂下了眼。

“我没事的。”他说,“倒是你……”

“最近想家么?”他问。

欣欢僵住了。

她没想到余哥突然问这么个话题。

大概是她脸色太难看了,余哥叹了口气,神情和声音都柔和不少。

“别怕,不是想赶你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我就是问问而已。”

他又说:“你回来以后已经快半年了吧?其实偶尔回去也没事的。”

——这当然是骗人的。

只要一回去和那边的世界发生接触,时间就会不可遏制地流逝,如同指缝中的沙子那样。

唯一的问题在于,不知道手中到底攥着多少沙子,什么时候会溜完而已。

欣欢的脸色更白了。

余哥一看就明白了,她很清楚可能的问题,只是选择了刻意回避。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

“我就一说,”他说着给她夹了只炸虾,“多吃点,接下来的日程都很满,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比赛。”

欣欢接了虾笑了笑,神色好了些。

“没事的,”她说,“我上次回去和我妈刚打了电话,打了很久。最近比赛紧,还是先不联系了吧——反正那边对我妈来说也就过了没两天。”

余哥点头,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一段小小的插曲就似乎被两人抛到了脑后。

——然而只有欣欢自己知道不是的。

事实上哪怕余哥不提,或者说今天没有出现这样的反常,她也知道有什么已经开始不太对了。

她不知道余哥今天到底在烦恼什么,但是隐约感觉到,或许所谓的不对不完全是和“倪衮之的绰号”相关。

相处越久,她就越能感到和这位同姓的男性之间无言的默契。

他绝对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那种纠结于细节的人。

如果仅仅是因为绰号的事情烦恼,本身就很奇怪。

突然又提到了她回家的事情,就更奇怪了。

而两件完全不符合他性格行为的、十分奇怪的事情突然就凑在了一起——她很难不多想。

——除非,倪衮之的绰号和她回家的事有关?

她不得不这样猜测。

可这能有什么联系呢?

她的思路很自然地就想往下滑去。

——然而却被拦住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要一想到“她”和“他们”或者“他”和他们相关的事情,思绪就像是碰触到什么极度光滑的表面一般,稍顿片刻就滑了开去。

事实上,从自己的时空回来以后,她就隐隐感觉到了一点:

她记得上次自己是带着某种目的过去的,应该还去见了位小学同学,还是她妈妈给介绍的。

可是等回到“未来”之后,她就有点记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感觉对方只是个路人,无关紧要的那种。

不过是相亲而已,见完就忘很正常。

她想。

唯一奇怪的是,印象太淡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还是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她其实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很满意。

每天都是充实的,感到安心的。

纵使有那么一两点奇怪的地方,只要不去知道,就是没有危险的,无比和谐的。

至于另一边,她随时也能回去,没什么影响。

所以没关系的。

她安慰自己。

——都不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只有现在,只有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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