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强赛结束,他们顺利进入决赛。
比赛房气氛欢悦,所有人都有说有笑,连平日最沉默的余哥也难得地和倪衮之在聊什么,步姚则到处乱窜。
欣欢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实际上已经引起了部分媒体的注意。
只是在她监护人还有队长的坚持下,一直没有任何她直播的镜头,也没有安排采访。理由很简单:
——她还是个“未成年”。
每每想到这个理由,欣欢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是……感觉很好笑,还有点心虚。
可能因为身份需要暂时保密的缘故,她也习惯了赛后独自一人,总是默默地收拾了东西就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台面,发现步姚那块超大的古董鼠标垫还落着。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忘。
她有些无奈,走过去想要帮他收起来。
可收到一半,她看着那鼠标垫上的图案就有点恍惚,总觉得有点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哪见过。
其实这本来是无所谓的。
然而关键在于,这东西她天天能见。
在她的印象中,她对那图案的含义应该是非常清楚的。
她下意识地试着去回想了一下。
可是不行。已经记不起来了。
甚至到了下一秒,她已经开始想:步姚什么收着这么块破鼠标垫?不会影响操作吗?
这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等一下,这不对。
她忽然意识到,她这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正在失去记忆?
这个念头让她悚然而惊,背上炸开一片冷汗。
这种感觉糟透了。
已经不是忽略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也无法用不重要来解释。
她近乎本能地环视周围,幸好,都还认识:莫老板,步姚,倪衮之,余哥——都还有印象,印象很深。
熟悉的环境多少还是让她安心不少。
欣欢稍稍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可笑。
朝夕相处的队友怎么可能不记得?
但是……
她下意识地又看了眼手上的鼠标垫,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遵循先前的、她已经记不清的决定,给整整齐齐地卷好了。
而等她卷完了,她又茫然了。
——这块垫子是谁的来着?
……
另外一边,两个在聊天的人之间气氛远远说不上好。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倪衮之看了眼独自收拾东西的少女。
“什么?”余哥脸色不变,“不就是身份证丢了吗?莫老板已经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了,回头要不行我和她一起去做个鉴定,重新证明身份也不是什么问题。”
倪衮之露出不赞成、甚至头疼的神情:“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爸妈是这么奇葩的人吗?他们到底把你这个妹妹送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好,就算是什么深山老林吧,可我看欣欢的生活挺现代化的啊?还什么假装未成年人,网络时代是有记忆的好吗?这以后爆出来都是丑闻。你说老实话,是不是真的是……”
“等一下。”余哥打断了他,转头,“东西收完了?”
欣欢点头。
她看了看两个人,狐疑:“你们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赢了不高兴吗?”
余哥笑得温和:“当然高兴,一会儿我们把旺仔接出来,一块儿吃饭去。”
欣欢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啊,”她说,“这个给你——是你的吧?东西要收好啊,不能老我在后面……”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面前两个人都在盯着她看,脸色比刚才还差。
“我……”她有些不安地捏了下手中的鼠标垫,“拿错了?”
“不。”余哥最先反应过来,直接从她手中接了,“谢了,下次我会自己收好的——你先去喊步姚,让他准备一下,今天他开车。”
欣欢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而就在她刚转身的刹那,两个男人的脸色都瞬间沉了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大概足足过了两分钟,倪衮之才缓缓开了口:“这已经是这个礼拜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
两次友谊赛,一次训练赛。她都拿错了鼠标垫。
而倪衮之撞上的就有两次。
余哥心理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而对倪衮之这种聪明人,所有狡辩都没有意义——包括刚才那些。
哪怕没有今天这事,他能猜到得也远比面上的多。
“她上次体检的时候,脑CT似乎就有点情况吧?”还是倪衮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阵子复查了大家都忙,我还没来得及看……”
他说着看了余哥一眼:“我现在去趟医院,帮我和老莫说一声。”
倪医生这趟去得急,回来却已经是用餐过半的时候。
他入座的时候神情看不出太多的东西,依旧风度翩翩。
“我洗个手。”他把衣服和围巾都挂好后,便又转身出门。
其他人都没有在意,唯独余哥抬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正好就和门口倪衮之的视线对上了。
余哥的心不由沉了沉。
“我也出去一趟。”他冲莫老板点了个头,也走了出去。
前面的倪衮之没有等他,直接七拐八弯到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才停下来。
他站定后第一件事就是掏手机:“你自己看。”
余哥却是没有接他的手机。
“你直接说吧。”他说。
倪衮之深吸一口气:“上次体检的时候她的脑CT的图像就不是太好——那会儿我以为是有什么严重磕碰但是你没注意,所以我就让她又去做了一次全身CT,这次的结果——不行,你还是要看一眼。”
说着,他近乎强硬地把屏幕塞到余哥面前:“看到了吗?就算你从来没学过医也应该看得出来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图像,简直就像是大半个人都不存在一样——不,这个说法太奇怪,应该是机器的问题,我已经把其他资料都删了,让他们重新检查机子。肯定是机器的问题,你说对吧?”
然而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除了脸色白到发青。
“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图像,简直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张……”倪衮之喃喃,神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头部的呢?”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易觉察艰涩。
倪衮之划了下屏幕,调出了头部的图像。
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闭上了眼。
和倪衮之说的一样,哪怕他从来没有任何医学基础,也能看出来情况诡异,甚至可以说是可怕:
一大团像是枯败的棉絮一样的阴影占据了图像的大半,像是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黑洞。
他其实是见过欣欢上次的体检报告的CT图,那会儿好像也有类似的一点黑斑。但只有一点点。
他甚至看着倪衮之叮嘱欣欢要好好检查。
但是这才过去了多久?半年都还没到吧?就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而且对她本人的影响几乎是已经摆在台面上的了。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觉察,只是专业出身的倪衮之和一直关注欣欢的他更敏感一些而已。
在进入线下赛以后,她就很容易疲惫,基本除了训练时间,回家吃晚饭以后都是倒头就睡。
而且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醒来的时间越来越迟——几乎都是他早上强行将她叫醒。
他自然是心疼的,使了浑身的解数努力把饭菜做得更好,给她补充营养。
可饶是如此,她除了训练和比赛之外,精神都算不上太好。
尤其是她的记性。
她能记清楚最复杂的英雄数据,却记不得那些她曾经最珍贵的回忆:
比如年少时最喜欢的职业选手。
比如最亲爱的小伙伴。
比如最渴望的梦想。
现在她最喜欢的、最亲爱的、最渴望的一切都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可她却无法辨认出来了。
虽然大概她潜意识都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义无反顾地留在这里,在决赛结果出来前都没有和家里联系的意思。
他也以为只要继续这样下去,总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年的时光,他总觉得那不算太久——至少时间长到足够实现她的梦想,他们的梦想。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真的决定留下来,那么他就遵循自己那个自私的愿望,想办法帮助她满足一切需要留下来的条件。
——直到今天。
他看着那张CT图很久很久没说话。
“……要告诉莫老板吗?”
他听到倪衮之问。
“等决赛以后吧。”他听到自己说,“我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