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滴滴滴的声音传进迟越的耳朵。
房间里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立马站起,朝迟越喊:
“越哥。”
迟越点点头,问:“怎么样了。”
他的视线扫过病床上的人。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年龄约只有四五十岁左右,头发却半是花白。紧闭的双目,脸庞消瘦而憔悴,再加上身上插满的管子,在在说明这个人的病情不轻。
男人恭敬地回答:“刚刚醒来了一下,一直说要见你,医生来看过后,又睡了。”
迟越没再说话。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
中年男人虽然已经病弱不堪,仍可依稀能窥见他消瘦的轮廓和迟越有几分相似。
病床上的叫迟荣,是迟越的爸爸。
当年他那副高高在上,连正眼也不屑给他的高傲模样仿佛还在昨日。不过几年光景,他和他的立场却彻底对调了。
当日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如今已经变得如此苍老。
变得……如此孱弱。
迟越垂眸看了半响,收回视线,问黑西装男人:“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黑西装男人叫蒙四喜,是迟越安排在这里看护的保镖,他回答:“医生说他的情况还不错,身体机能没有恶化,指数都很稳定。只是……”他想了想,老实地道,“我觉得他好像一次比一次清醒的时间短。”
迟越沉默听着。
那人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一开始还能坐在床上挺直腰身指着他大骂。渐渐地开始坐不起来,只能躺着骂。后面随着身体越来越虚弱,这人常常陷入昏迷,只能在清醒的片刻,每回见到他就骂。
他对他的责骂不疼不痒,完全无动于衷。
而这显然让这男人更生气,有回骂着骂着险些脑溢血,差点就救不回来。
虽然迟越不在意他的死活,可眼睁睁看着这人就这样轻易死去,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迟越不愿意,所以他出动了所有把这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人倒是命大,那样命悬一线,就差一步之遥便会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挣扎着睁开眼醒过来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是他曾经给过那时候的自己的话。
到头来,反而是他实行得更彻底。
蒙四喜知道迟越话不多,把迟荣的情况说完,便安静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任由迟越静静地思考。
又过了一会,迟荣始终没醒过来。
他太虚弱了,现在一天能清醒半个小时已是难得。
迟越不再看迟荣,对蒙四喜说:“我回去了。”
“嗯。”蒙四喜点点头:“越哥再见。”
“累了就找关源替班。”迟越拍了拍蒙四喜的肩膀说。
关源是平时和蒙四喜轮着来看护迟荣的另一个保镖。
“我省得。”蒙四喜又恭敬地点点头,习惯性地飙了一句家乡话出来。
迟越没有再看迟荣一眼,转身离开。
手摸上门把正要拉开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转过头来:“这几天,他们没来?”
蒙四喜自然知道迟越问的他们是谁,连忙说:“有,来了几次,不过都没能进到这里,在疗养院外面打转了几回进不来就走了。”特意安排保镖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蒙四喜是绝对不会让那几个人跑进来的。
迟越嗯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开车离开疗养院。在回三居室的路上,迟越转动方向盘换了个方向,车子进入高速行驶了半个小时,到达偏远郊区一家儿童福利院的大门侧边静静停住。
那家福利院显然年份已久。就算前几年翻新过一次,也另外再建了一栋新的楼子,仍然能从较矮那栋楼看出一些斑驳的岁月痕迹。
迟越沉默地看了一会。
被铁栏隔住的一道墙,透过空隙可看到里面的情况。
一个年约两岁的瘦弱男童跌跌撞撞地从正门那边走出来。刚迈到院子台阶,显然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两双短腿互绊,他整个身体扑到地上,随着这一下的同时,响起哭声。
“呜哇……”
男童身体瘦弱,连哭声也不大。他抽抽哽哽地哭了好一会,里面的大人才发觉了,跑出来把他抱起来。
迟越看着眼前的画面。漆黑的瞳孔透过眼前的景象,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某个孩童。也是这样,摔倒了,爬不起来,哭着喊着要人关注。
只是这个男童比那孩子要幸福得多,那孩童一直哭到最后,都没人发觉他在那里。
大人抱着已经止住了眼泪只剩下啜泣的男童进了屋。院子没有孩子再跑出来,迟越收回视线,启动车子进入高速路往回走,进入市区后,径直往三居室的方向驶去。
今天接二连三看到让心情沉郁的人和事,迟越心情不太好。他眼神黑沉一片,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解开三居室的密码锁。
然后,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是这套房子以往绝对不会出现的味道。
迟越眉头一挑,阴郁的神色顿消,脸上出现了些许意外的表情。
“啊,”尤伶听到开门的声音跑出来了,她手机拿着一个汤勺,看到迟越有点惊讶,“你回来了……”
她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早。正想把菜式都做好摆上桌,再把厨房收拾干净后,他回来的时间就差不多了。结果她这才做了一半,人就回来了。
“我……”似乎这才发觉自己拿了个汤勺出来,尤伶下意识把它往背后一遮,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迟越坦白:“我、我在做饭。”
看得出来。
小女人把长发扎成了一个发尾,有几条发丝有点散乱地散落在光滑瓷白的脸颊上。她穿着明显过大的围裙,带子很长,所以在腰间缠了两圈打了个蝴蝶结,掐出的腰身单薄,不盈一握。
迟越的目光从尤伶的脸,再移到她身上的围裙,然后下滑到腰身,扫过被围裙挡住的大腿直达纤细修长的小腿,之后是那双穿着露趾拖鞋的小脚丫。
他看了很久。
心里的沉郁仿佛一扫而空,仍然只有这个女人,能轻易抹去他内心的焦躁情绪。
“啊,我的汤!”
顾不上对他的视线有什么感觉,尤伶突然低呼了一下,匆匆忙忙地转身回了厨房。
迟越顿了一下,迈开脚步,也跟着进入厨房。
越是走近厨房,那股不好闻的焦味便越发浓郁了。
尤伶正用手里的汤勺在一锅汤里翻动着,在锅底挖出了一块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她奇怪道:“这个是什么……”
尤伶举起那块黑东西,大眼瞪着,觉得有些茫然。
她什么时候放了这种东西进去了?
“焦了。”
一直没说话的迟越突然说。
他的视线扫过厨房,发觉本来整齐有序的摆设,因为女人的使用而显得杂乱无章。
三居室平时有家政阿姨上门,打扫得十分干净,连厨房也是一尘不染。
今天因为尤伶的使用,水池边,砧台上,瓷砖地面,全都水迹斑斑,展现出平日不会出现的境况。
尤伶耳根通红:“是有点焦了……”
她刚刚沉迷烹饪忙上忙下的时候没发觉,等迟越回来了,尤伶也意识到此刻围绕在鼻端那股挥之不去的焦味。
有点刺鼻……
尤伶放下汤勺,伸手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迟越睇了她一眼,过去开了抽风机。细微抽风的声音响起来,开始慢慢地驱散那股气味。尤伶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开抽风。
锅里的汤还在沸腾地滚滚着升起蒸汽,迟越拧熄了火。
“为什么自己做饭?”他问。
“我把阿姨叫回去了……”尤伶眼巴巴地盯着他接二连三的善后动作,像是回答一般,又有些答非所问的意味。
“嗯?”他发出疑问。
尤伶一顿,小脸闪过一抹尴尬,在男人的注目下,只好细声地老实说:“我想给你做顿饭。”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很失败。
不擅长的东西果然不会第一次做就做得很好,她泄气地发觉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做菜的天分。
迟越眉毛上挑,似笑非笑:“给我做饭?”
“嗯……”尤伶犹豫片刻,想起刚刚汤锅里那块莫名其妙的不明物体,诚恳地道,“不过做得不太好,还是不要吃了。”
要是吃出什么毛病的话就不好了。
迟越对此不置可否,只饶有兴味地问:“做了什么?”
尤伶说踌躇了一会,硬着头皮说:“蒸了鱼……”
“鱼呢?”迟越又问。
他视线扫过瓦斯炉,上面只有汤锅,并没有看到蒸了其他东西。
这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很感兴趣……尤伶转身,磨磨蹭蹭地把放在一边的锅盖拿起来,露出那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清蒸鲈鱼。
迟越见状,没忍住,轻笑一声。
也许是忘记放酱油了,整条鱼被蒸得泛白,而且蒸的时间过久,切十字所露出来的肉质部分看起来老而硬实,边缘还有些焦化,姜葱铺在上面,应该是和鱼一起开始蒸的,颜色呈黄绿色。
“我怕它不熟……”尤伶呐呐地解释,被他笑得脸红耳赤。
“还有其他要做的吗?”迟越心情大好,他稍微收敛了嘴角的笑,让自己显得严肃些,走近尤伶,贴在她的身后,用几乎把她抱在怀中一样的姿势,翻动着放在桌面上的其他食材。
尤伶中途的时候也知道自己第一次做菜可能做不出什么成绩,蒸了鱼之后就把其他几个菜都取消了,只洗了一把油菜打算炒着吃。
“还剩一个油菜。”尤伶答,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感觉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因为靠的太近而清晰可闻。
男人低嗯了一声,瞟了一眼尤伶从刚才开始就没褪去红色的耳根,嘴角轻扬,他爽快地退开,靠在冰箱门前双手抱胸,说:“那你接着做吧。”
尤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