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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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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前,沈璧在前往福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山贼。

他当时身着便衣,贼匪们便将他认作过路的富家公子,又见他姿容俊逸,脑子一热,就想劫财之余,把色也顺便劫了。好在山贼见他拳脚功夫不是一般的好,惊觉自己可能惹了不该惹的人,收手匆匆离去。

不过,打斗中,他的坐骑被砍伤,人从马上摔下去,断了手臂和肋骨。加之福州一带的海寇经去年秋天一战,损失惨重,大伤元气,倒也没什么动静,圣上便下旨召他回京修养。

养伤期间,福伯每日一碗大骨汤给他补着,从无间断,以至于沈璧现在见到骨汤,胃里就是一阵翻涌。

他勉强喝了两口,便裹裹轻便柔软裘氅,缩回藤椅里。

余光瞟见汤罐旁雪白的信笺,颇为随意道:“这是什么?”

福伯抿抿唇,似乎不大想说,但这事又不是瞒着就能解决的,权衡之后,他低声回道,“白云观送来的。”说完,赶紧侧头细细观察沈璧的神情。

沈璧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一怒而起,将信撕毁。

福伯松了口气,却听沈璧道:“污眼的东西,还不快扔了!”

他眉头紧蹙,脸上的厌恶一览无余。

“侯爷,还是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她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什么事,又与我何干?”沈璧脸上最后一抹平淡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唯有冷硬,“每次提起她,我就忍不住想起沈秋泓!”

沈璧每说一个字,声音就寒上一分,说出“沈秋泓”三个字时,已如吐出三支凛冽的冰锥,劲寒砭骨。

福伯微微抖了一下。

藤椅上眉目如画的少年,此刻一脸的阴鸷和执拗。

他极低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无奈,“……她说自感时日无多,有些话想亲口对侯爷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侯爷何不趁此机会……放过自己?”

福伯将汤盅收进托盘,却留下了信笺。

他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沈璧听到这番逾越之言的表情,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

他今日本来还有一事的——昨天收到消息,外面有人在传忠义侯自小就已定亲。他是看着沈璧长大,有没有定亲,没人比他更清楚。

福伯一度认为,之所以会传出这种荒谬的言论,必跟三次拒绝高尚书的提亲有关。可惜眼下显然不是谈论这件事的好时机。

刚走到廊庑的拐角,便听一声高呼,“备马!”

护卫将马牵至门口,沈璧接过缰绳,纵身跃上,回头交代护卫勿要跟随。

“将军,昨夜宁江路的一棵百年老树断了,砸毁半条街……”

“知道了。”沈璧策马而去。

出城的路有两条,宁江路和安庆街。

宁江路被毁,沈璧只能从安庆街过。

今日的安庆街热闹非凡,说不上摩肩接踵,但也是人头攒动。

沈璧骑马寸步难行,眼见过了半刻钟,人马却只挪动数米。照这样的速度,到正午都不见得能出城。

他索性跳下马,拉住一人,问了情况。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前面有人抛绣球招亲!听说还是个大官哩!这不,半个京城的人都来了。这等好事万一落到自己头上,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就算没轮到自己,看看热闹也好啊!”

沈璧对谁人在此招亲并无兴致,他往马屁股后猛地一拍,放马儿原路返回,自己则打算徒步前往。反正白云观也不是很远,出了城再行数里便到。

哪想还没举步,人群却骚动起来,密集的人流带着他涌向绣楼。

放眼望去,安庆街上清一色全是男人。上至掉了牙的古稀老夫,下到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你挨我,我挤你,身上就像抹了浆糊般,紧紧贴在一起。

这些人只会不劳而获,妄想着天上掉下馅饼,砸中自己,然后一朝翻身。他冷嗤一声,颇为不屑这种行径。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离开。

无论他怎么推怎么挤,似乎都没办法从层层人墙中破开一条路。

绣楼里里外外新上了朱漆,红灯笼和彩绸交叠悬挂,喜庆的红毯从楼上一直铺到街中。

高溶月身着嫁衣,围着面纱,凭栏而立。倒有些佳人登高楼,遗世而独立的风雅,十分的赏心悦目。

此时,她的纤纤玉指里拢着的,正是今日决定她命运的五彩绣球。

沈璧没见过高溶月,就算见了也未必能记住她的样子。所以,他根本没察觉出这场招亲有何异常。而今进退维谷的局面,更令他连抬头看一眼佳人都懒得看。

正焦躁烦闷之际,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在他四周的空气中浮动着,且有越来越浓之势。

沈璧眸光一凝,四下打量,想确认这血腥出自何处。

没过多久,他就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屠夫。屠夫的胸前、袖口处,尽是斑斑血迹,还零星地挂着些微碎肉沫。

沈璧只瞟了一眼,脸上的血色就如潮水般轰然褪去。

对方与他只隔了两个人,自然也察觉到他如剑似刀的目光,颇不好意思地冲他咧嘴一笑,“来得急了,没换衣裳,失礼失礼。”

沈璧解下发带,将双眼蒙住,呼吸顺畅了不少。

高溶月抱着绣球在楼上缓缓移动。她早看到一身黑衣的沈璧了,只是距离尚有些远,又等了等。

这会儿,沈璧被挤到楼下,时机正好。她玉腕一动,火红的绣球毫无悬念地朝沈璧飞了去。

沈璧是想趁这些人蜂拥去抢绣球时,寻个缝隙脱身离开的。

可万万没曾想,绣球落下时,他的前后左右竟有没一个人动。

这些人不仅能在拥挤的人群中保持不动如山,还以他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阻止外面的人涌过来,也防着沈璧逃出去。

眼看着绣球要落进沈璧的怀里,这千钧一发之际,方才还被他嫌弃的屠夫挺身而出,毫不费力地拨开一人,将刚沾到沈璧袖角的绣球搂进自己怀里。

一切发生的十分诡异又顺理成章。

经历了方才一幕,沈璧已知晓周遭这些人绝不同于普通百姓。分明个个都是练家子,且身手不凡。

他侧头瞧去,刚刚放屠夫挤进来的那个人已悄悄隐没在了人群里,消失不见。

显然,这个招亲是针对他的,电光火石之间,沈璧已明白了所有。

他抬起头,果然在绣楼上看到了黑着脸的高骈,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绝望到快要晕倒的女子,想来便是高溶月了。

发带虽是丝织品,却颇为轻薄。即便蒙着眼,也能依稀看到楼上两人的脸上格外复杂纷繁的神情。

屠夫抱着绣球又笑又跳,欢喜地近乎发疯,“我抢到了!我抢到了!哈哈哈哈,我抢到了!岳父大人!娘子!我来了!”

高溶月见此情景,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高骈蹬蹬蹬地下了楼,将他手中的绣球夺了过去,朝他面上唾了一口,“滚!”

屠夫不干了,当场倒地打滚,哀嚎起来,“岳父大人,你不能这样!”

“住口!谁是你岳父大人!再不滚,叫人打断你的腿!”高骈捂着鼻子,后退一步,不愿多看屠夫一眼。

沈璧抱胸,好整以暇地看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刻,他倒是对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屠夫有了不少好感。

屠夫只消叉腰往高骈面前一站,就是一堵又高又壮的人墙。仗着身板魁梧,说话也比别人多一分底气,“岳父大人,你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悔婚!”

高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闹剧气得七窍生烟,厉声道:“你这泼皮无奈,小女的绣球今日投中谁,便嫁谁,不可抢夺。绣球分明在侯爷怀里,被你抢了去,岂能算数?众街坊都可作证,今日,小女的绣球是被忠义侯接了去的,以后,我与侯爷便是一家人了!”

人群里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恭喜侯爷!恭喜高大人!”

沈璧冷然一笑,原来这场自导自演的戏码,高骈还找来了不少看客。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本侯今日只是路过,对你女儿的招亲丝毫不感兴趣,且绣球也不在本侯手里,怎么,高大人嘴巴一张,就强买强卖了?”

高骈拉下脸,“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想赖婚?”

沈璧负手,眼角眉梢尽是想要激怒对方的锐气,“本侯怎么说也是个大将军,难道只配与畜生结亲?”

论如何挑起战端,沈璧是把好手。

“沈璧!”高骈恼羞成怒,“你骂谁是畜生!”

“我骂谁,高大人心里没点数吗?恬不知耻到这种地步,恐怕畜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他抬腿就走,却被高骈挡住去路,“你说你是路过,为何不快些离开,还要在此停留?如今接了我高家的绣球,却要仗着你的爵位,反悔不成?你置小女的名誉于何地?即便闹到圣上面前,你也没理!”

他特意找了几个身手绝佳的武夫,借着人流,安排他们潜伏在沈璧身边,将人带到绣楼下。

抛球的那一刻,这些人就负责稳如泰山,以便绣球能精准的投向沈璧。不过,就算万一偏了,他们也会将绣球强行塞进沈璧的怀里。

为以防万一,高骈还在安排了不少自己人作为目击证人将他们围在其中。届时,众口铄金,不怕沈璧不承认。

本来事情计划的万无一失,可谁想到,一个屠夫竟能挤到沈璧身边?

高骈看那屠夫的身形,一时也不能确定,是屠夫颇有些能耐,自己挤了进去,还是有人故意放水?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哪怕坑蒙拐骗,也得逼着沈璧娶高溶月不可,否则他真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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