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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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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凛冽的夜,周遭一片死寂。

天地间,唯有雪花落在竹叶上的扑簌声如同婴儿微弱的哭泣。

沈璧从怀中摸出一个通体白净的瓷瓶,瓶身还带着体温。这是他从于大夫那里央求了数月之后才拿到的。

他摩挲着温热的瓷瓶,眼神在暗夜里幽亮冰冷。

如果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能在一瓶药中了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朔风入窗,床头跳动的烛火挣扎了一下,悄然熄灭。瓷瓶落地,破裂的脆响惊动了门外的福伯。

“不好了!少爷服毒了!快来人啊!”

惊呼声凄厉、尖锐,仿若漫天雪花,很快,覆盖了沈府的每一个角落……

雪一直下着,苍茫无边际。

在翻飞的雪浪中,依稀可辨一抹浓墨,沿着香炉峰陡峭的石阶踽踽独行。

季北城足尖轻点,如飞鸟掠过羽翼。不过片刻,人已到山脚下。他拢拢怀中正灼灼开放的红梅,唇边有破冰融雪的笑。

香炉峰的梅花果然幽香逼人,姑姑见了这花,定会展颜一笑!

当他抱着梅花踏入庭院时,那个整日郁郁寡欢的女子又在倚门落泪。细碎的流雪沾满了她的发,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痴痴地望着天边。

季北城抖落满身素白,低唤一声,“姑姑。”

季云烟极快地擦去眼角的泪,朝他笑了笑:“回来了?又去哪里?这满身的雪……快进屋暖和暖和。”

“香炉峰的梅花开了,侄儿知道姑姑喜欢,便去摘了些。”他将红梅递给季云烟。

哪想季云烟神色一凝,收紧了手指,“北城,别再去了!”

季北城不是第一次上山,更不是第一次冒雪上山,以前季云烟从未有过这样过激的反应。

他眼皮突跳,心里有点慌,“姑姑,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在哭?”他关上房门,将满天飞雪隔绝在外,抬头看着肩头微抖的女子。

“我只是……被雪迷了眼,无妨。”

“姑姑休要骗我!莫不是又因为他?”当初他还小,未经人事,可现在他已十八。这么多年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姑姑为何终身不嫁?为何总会对着京城的方向暗自垂泪?“他既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换个人喜欢不就好了?”

他以为季云烟又想起那个人了,所以才这般黯然伤神。

孩子大了,懂得了这浊世的爱恨纠葛,季云烟不感意外。她只是没想到,季北城会这么□□裸地说出来,连一个台阶都不留。

季云烟的脸颊微微发热,“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

她将红梅一枝枝插入雪白的瓷瓶。

房中烧着炭,蕊上的雪没多久便化了,一颗颗,晶莹似泪珠,落在手上,透骨的冷,“北城,你父亲来信,说……沈大哥家的公子没了。”她低头轻泣,声音暗沉。

一阵寒风钻入胸口,季北城冷的哆嗦了一下,张张口,半晌才问出话,“姑姑说的沈大哥……可是沈秋泓将军?”

季云烟含泪点头,“沈璧……半个月前没了……”

“什么叫沈璧没了?”季北城抬眸,定定望着季云烟,期望她能为这四个字作出不一样的解释,至少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没了就是殁了。”

风从领子,袖口处灌进来,异常的冷。季北城往炭炉靠了靠,直到季云烟一把拉住他,“北城,小心炭火!”

季北城的目光越过季云烟,直愣愣地落在那瓶红梅上。

一朵梅花从枝头坠落,在桌面上跌出一片血红,点点火焰般的红萼,熠耀着扑入眼,绚烂的令人落泪。

季北城轻声呢喃了一句。

“姑姑,花落了。”

尚未盛开,却已坠落。

季北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自己站在一棵枝干遒劲的梅树下,树上开着重瓣的红梅,一朵挨着一朵,未等他数清到底有多少朵时,那梅花竟纷纷坠地,零落在一片泥泞之中,落声如鼓。

“北城,醒醒!北城!北城!”

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呼唤把季北城从可怖的坠落声中拉了出来。

季云烟端着姜汤坐在床边,秀眉紧蹙,“你发烧了。我叫人煮了姜汤,先喝下,驱驱寒。”

季北城接过碗,将辛辣的姜汤喝的一滴不剩。放下碗时,状若不经意地道了句,“姑姑,我刚在做了个梦,梦到阿璧死了……”他看着季云烟,轻轻一笑,“他要是知道我这么咒他,定跟我大闹一场。”

季云烟满脸愁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北城,那不是梦。”她低叹一声,“阿璧那孩子……是真的走了。”

刚刚喝了姜汤,微有些血色的脸又一分一分的白下去,季北城缓缓转过身,重新缩进被子里。

这一病便从入冬病到开春。

季云烟一直以为他和沈璧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甚至还有些不对付。尽管两家是世交,尽管她带着季北城曾在沈府住了半年,可沈璧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喜欢季北城,她都知道。

她也知道季北城很喜欢沈璧,在沈府的半年里,他受尽沈璧的各种刁难甚至欺负,却从没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

上元节那天,季北城的精神不错,还一早起来做起花灯。

季云烟端了笔墨,在他身边坐下,“想画什么灯面?姑姑帮你!”

季北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这灯是送给阿璧的。”

季云烟明了,见他的手指被竹篾划出几道伤口,沁着血丝,心疼道,“北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季北城手中的动作忽然一滞,就在季云烟忍不住要开口时,他已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我没事了。”

“你跟阿璧关系很好?”她是真没想到,沈璧过世,季北城会这般难过。

季北城摇摇头,“他不喜欢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见到我总是很烦……”忆起那些往事,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被排斥,不受待见的委屈,反而带着让人不解的心疼,“我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低头,声音很轻,“好在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季云烟愕然。

关于沈璧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些事也不该她去管,便只当做不知。“传言未必是真,就算是真的……你沈伯父也是为沈璧好。”

不是传言,忠义侯府的仆人们嘴可是比宵禁后的城门还紧,那有什么闲话传出?那些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从早上忙到晚上,他身边大大小小放着一圈花灯,季云烟点了点,不多不少,十六盏。

如果沈璧没死,今年正好十六岁。

季北城将花灯依次挂在檐下,一轮轮暖黄破开满院的黑暗。

季云烟看着那些空白的灯面,突然明白了。他想给沈璧的不是花灯,是能驱散黑暗,带来希望的光芒。

院子里幽静与外面的喧嚣和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季云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阿璧能有你这个朋友,他一定很开心!”

他不开心。季北城在心底默默道。

“这段时间让姑姑担心了。本来父亲让我来照顾你,没想到反倒害得你在病中还要操心侄儿。”

季云烟拍拍他的肩,“我这是老毛病了,待天气转暖,自然也就痊愈了,你不必自责。每年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今年你能来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父亲很挂念你,他希望我能将你接回家。”

季云烟摇摇头,“我不想回西南,这里挺好的,离京城又近。北城,你武艺超群,又有兵法谋略,但兄长希望你能入朝为官,不要再跟他一样,过着戎马沙场的生活。大哥既送你去长颂书院,你便好好读书,这也是你母亲临终前唯一的心愿。”

季北城一岁那年,母亲延氏便因病过世,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那时候沈家刚出事不久,她听闻后,一直惴惴不安,临终前更是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直到季牧承诺会护季北城一生平安,绝不让他子承父业,延氏才合上眼。

立春之后,季北城辞了季云烟,回到长颂书院。

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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