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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季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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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脸上煞白,恨不得一脚将季北城踹出门去,“滚!”

季北城不知道自己又说错或是做错了什么,一脸茫然,“侯爷这气是因何而生?”

沈璧闭上眼,不搭理他。

睡了三天,也不知府里的人是否知晓。

他转念一想福伯如果见他没有回去,必会派人过来打探,所以怕是早知道他受伤的事了,且看自己身上新换的衣物,并非外人的,大约是福伯派人送过来的。

只是这回回去,福伯又要让人给他熬猪骨汤了。

想起之前一日三汤的日子,沈璧只觉得难过的紧。

季北城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沈璧不想接。

浑身是伤,如厕本就不方便,这会儿还忍着呢,再喝水,还要不要活了?

季北城见他面色有异,联想刚才没听清的那两个字,忽而笑了,“侯爷,可有急?”

沈璧反应倒是快,忙怼了过去,“你才有疾!”

季北城失笑,“我说的是人有三急。”

沈璧不吭声了。

季北城抿唇笑,“我给侯爷带路。”

他弯腰,将人扶起来。

沈璧身上自带一股冷淡清冽的气息,闻得季北城心中一荡,面上火热,好在灯火不明,沈璧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内急解决后,沈璧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一直想说的话,这会儿也有心情谈及了。

“我昏迷其实是因为……”

“我知道,蛇毒发作。”季北城接道。

他当然不会单纯认为沈璧肩膀和手臂的那些皮肉伤足以令其疼晕过去,既然沈璧不想说,他也愿意帮他遮掩。

沈璧这会儿还挺感激那条蛇,让他找了个极好的借口。

季北城见他整个人松了口气,眼底却一片黯然。要沈璧心不设防地主动跟他说一些事,恐怕还有的等。

两人住的别院盖在半山腰,推开窗,入眼便是云雾缭绕的如黛远山。

沈璧裹着袍子,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远眺对面的群峰,不经意道:“那边就是苍岳山?”

季北城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望了眼对面山头,点点头,“正是。苍岳山位于桐州境内,山中八景乃云楚一绝,不知侯爷可曾见过?”

“未曾。”

季北城心头一跳,是了,沈璧在山中的那一年,双目失明,什么景色都不曾见过。

“侯爷曾说在苍岳山赏月,如今又答‘未曾’,想必那次看的不是八景之一的‘雾里观月’了?”

沈璧反问,“季将军说的苍岳八景是在长颂书院吧?本侯未曾入内,自然不得见。”

季北城感慨一声,“其实长颂书院里最好看的不是‘雾里观月’,而是‘花间晚照’。若有机会,真想跟侯爷一起看看。侯爷不考虑一下朱公子的提议么?”

沈璧僵住,半晌才缓回神,声音平淡,“不过夕阳而已,跟此时有何不同?”

光缕透过浓翠在沈璧的白衣上铺开,仿佛晚春一瓣瓣粉色的杏花。

季北城却觉得那光好像铺在一块冰雪上,没有丝毫的柔和与温暖,只有无尽的空与冷。

他沉默下去。

“我伤已无大碍,明日便回去吧!”

“好。”

回府当日,皇上便召季北城进宫。

沈璧终于脱离了他的视线,深觉轻松自在,他瞅准福伯不在的空档,独自一人策马返回白云观。

那日打斗中,匕首不知落在何处,他一直想去找找,只是无论到哪里,季北城都要跟着。若知道他在找东西,指不定又会问些什么,沈璧索性避开了他。

山坡的草叶间,除了点点干涸的血渍,完全看不出几日前曾有过一场力量悬殊的搏斗。

沈璧这回格外小心,走的时候把金戈抢也带着了,好在他运气还不错,没遇见不该遇见的东西。

□□才草丛里才扒拉没多久,就找到了闪着点点寒光的小巧匕首。

他擦掉匕首上面的污渍,又在数步之外找到匕鞘。俯身拾起匕鞘时,抬头便见一物闯入眼底。

那是一块通透无瑕的白玉,下面缀着绿流苏,静静地躺在一棵枯枝边。

沈璧只瞟了一眼就将它认出了,因为他对那块玉实在太熟悉了。

第一次见到那玉,是四岁那年。

他还曾用白鹅浮于绿水来比喻那块玉。

后来,后来……

那个人说,“静舟,我收到了家书。父亲病重,我需回去尽孝。日后……我再来寻你。”

他把一物放在沈璧手里,“这是我从小用到大的匕首,赠与你,留作念想。”

沈璧解下腰间的玉,递过去,“这亦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季延,你把它留好,将来务必还我。”

后来,他在长颂书院又待了一年,季延却再没有去过。

再后来,福伯找到了他,说沈秋泓战死在海上。当天晚上,他收拾好行李,离开长颂书院,回到侯府。

从此,他再无季延的消息。

当初怨他失约,沈璧心里有口气,从未去找过他。

一晃便是七年。

如今那块消失七年的玉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有些真相,呼之欲出。

沈璧不想去信。

他手握玉佩,心中茫然。不知不觉已到白云观外。

沈璧知道能给他答案的,除了季北城,还有季云烟。

他还是想求证,又不想见季云烟,正犹豫不决,却见季云烟挎着竹篮,从山下归来。

岁月无情。多年不见,当初的窈窕美人,也已迟暮。

“阿璧?”季云烟看到他,面露惊喜,“你的伤如何了?”说着放下了竹篮,上前欲要触摸沈璧,却被沈璧闪开。

季云烟的动作僵住,缓缓抽回手,施了一礼,“侯爷。”

沈璧点头,目光疏离。

季云烟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上次听说你来,我本想跟你解释,可北城说你受了伤,叫我不要打扰你。”

沈璧冷笑,“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与你父亲都不曾有过半分私情。阿璧,你可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把这些事说清楚?埋在心里这么多年,我并不比你好过多少。更何况……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迁怒北城,他何其无辜。”

风在青苍苍的山峦间穿行,吹得人心头生出无限孤寂和苍凉。

“你一定还记得我半掩衣衫,哭着从你父亲房里跑出来的那天。”再提起这件事,季云烟早没了当初的羞愤和痛苦,眼底只剩一片荒凉,“我知道你就是从那天之后,开始恨我的。可是阿璧。”

她垂眸,缓缓道:“你肯定没想到,你父亲当时义正言辞地喝斥我,叫我滚出去,还让我自重。你也肯定没想到,我之所以如此不知羞耻的自荐枕席,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其中还有你母亲的意思。”

沈璧错愕抬头,怎么可能?

他双亲决裂,难道不是因为母亲看见季云烟衣衫不整地从父亲的房里出来么?

“因为你姐姐的事,你母亲与你父亲心生嫌隙,后来又……”季云烟看了看沈璧,踌躇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又因为你,你父母再无和好的可能。你母亲知道我的心思,所以她才想成全我,只是你父亲始终深爱你母亲一人,即便他们再回不到过去,任何人也不能取代你的母亲。

“阿璧,你从前还小,这些事我跟你说了,你也未必明白。如今,你和北城都大了,姑姑终于能一吐为快了。斯人已逝,过去的事都放下吧!无论你父亲做过什么,你的命都是他给的。

“阿璧,你要往前走。”

沈璧听得这一席话,思绪翻涌,怔然良久,连季云烟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察觉。

直到她抱着一坛酒重新站在沈璧面前,“我知道你有伤在身,不适合饮酒。可这坛酒还是要给你。这是你父亲在你出生时,亲手埋下的状元红。他过世后,我便把它从西南带回来,想着有一天,能亲手给你。

“阿璧,人生匆匆数十载,不要自苦。”

“看你这样,最难过的是北城。那孩子当初以为你过世,病了三个月。

“前几日你受伤昏迷不醒,他将你抱回来,唇色发紫,几近晕厥。我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中了蛇毒,几番追问,他才道出实情。若不是上次观里有人因此丧命,备有解毒之药,后果不堪设想。

“我关心则乱,将他好一顿训斥,他却说,只要阿璧没事,一切都好……”

沈璧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他沉闷又略显焦灼地打断季云烟的述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季云烟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璧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自小就讨厌他,欺负他,他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季云烟笑得有些苦涩,为季北城。

“阿璧,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而不是来问我。或者,问问你的心,你觉得他为何要这么对你?”

“也许你能找到答案。”

沈璧默然良久。

就在季云烟以为他们该告别的时候,又听沈璧低低问了一句,“他是否在长颂书院读过书?”

季云烟点头,“是。”

沈璧声音颤抖,“他曾用过季延的名字?”

季云烟点头,“延是他母亲的姓,也是他的字,只是极少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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