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轩拍这大腿,惋惜道:“你没问他为何?”
陆林摇头,他当时真没觉得哪里不对。“罗成曾是沈老将军麾下的心腹大将,挂念着将军,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话题算是到此结束。
沈璧将视线转向黄子轩,眼神如刀,“此事过去这么多天了,黄都督才出现在舟山。如果不是杨云来,你怕此刻还在杭州那温柔乡里吧?是觉得罗成不过一副将,根本不足以劳烦你这浙江总都督跑一趟么?”
云楚沿海有四省,每省设有一个水军都督,旗下总指挥,指挥,副将参谋若干。这四省水军总归沈璧统领,所以沈璧可是黄子轩的顶头上司。
黄子轩一得到朝廷要派人来调查罗成投敌的消息,便知事情闹大了,紧赶慢赶,总算和杨云前后脚到了舟山。
此刻被沈璧这么一盯,后背冷汗涔涔,“这……属下真不知道罗将军被人诬陷一事,更不知道是他出海……”
黄子轩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沈璧更气了,“你身为一方都督,管辖之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毫无所觉!失察至此,还有什么资格身居此位!”
黄子轩头一回见沈璧这般动怒,腿一软,跪了下去,“将军教训的是!是属下失职!”
沈璧道:“投敌之事一旦被坐实,你身为地方长官,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
“是属下的错,请将军责罚!”黄子轩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深感后怕。将未及时上报消息的一干人等责罚了一顿,火急火燎地跑到舟山来。
沈璧没好气道:“责罚是自然,你以为你躲得掉?”
“末将是否来的不是时候?”门外一人插话道。
听着沈璧训斥黄子轩,陆林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这会儿眼角瞟到门口的杨云,顿时舒了口气。
“你来作甚?”沈璧的脸色很是难看。
杨云出生御林军,虽有谋略,却一向好高骛远。之前御林军统领曾想提拔他,被沈璧一句“此人难堪大任”给拦下了,他因此恨上沈璧。
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入了符卓的眼,从御林军中调了出去。
能抓住沈璧的小辫子,这位杨副将可是开心的很。尤其是刚才,他又得到了一个十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沈璧虽不会去为难他,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这种只会曲意奉承,溜须拍马之人,他不屑一顾。
杨云笑得嘴角快要裂到耳根,“末将到舟山后,立即派出船只搜索罗成将军的战船的痕迹。”
沈璧心道,茫茫大海,无迹可寻,能搜到就是奇迹。
杨云沾沾自喜,“虽没找到战船的残骸,却在百里之外的海边,找到了幸存下来的一名船员,将军要不要见见?”
遇到飓风还能幸存?沈璧惊奇,“他在何处?”
“就在驿馆外。”杨云拍拍手,朝外道,“带进来!”
单看杨云的表情,沈璧猜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应当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名格外命大的幸存船员被找到时,只剩一口气了。
杨云请了大夫,大夫看过,摇头说胸口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两根刺入了内脏,怕活不了了。杨云命他用药,务必要吊着一口气,直到见到沈璧。人被抬进来时,气息微弱的令沈璧一度以为已经死了。
那人始终半睁着眼,看到沈璧后,死灰般的眼睛里燃起一道光,他蠕了蠕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你有话要说?”沈璧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耳边。
那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握住脖子上的一物,拽下来,递给沈璧。“沈……老将军,没,没……”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眼神慢慢凝固,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璧低头看了眼手中之物,那是一个极其小巧的竹筒,约大拇指般大小,开口用蜡密封着。
他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个卷的极紧的纸条。
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天,竹筒没有丢失,没有浸水,还没有被杨云发现,怎么想都让人难以信服。
沈璧欲打开纸条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杨云,见杨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纸条,似乎只等他打开。
沈璧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将纸条重新攥回手心。
杨云就等他打开,自己再扑上去将纸条抢夺下来,来个人赃俱获,谁料沈璧如此轻易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再动作。
“将军不打开看看吗?说不定跟罗成有关。”杨云急不可耐地建议道。
沈璧不为所动,回看着他,眼中尽是挑衅,“可惜了,这纸条上的内容本将军一点也不感兴趣。如果杨副将想知道的话……就过来抢啊!”
杨云的举动虽在沈璧的意料之中,却是陆林和黄子轩绝没有料到的。就算他如今身负皇命,可沈璧也是堂堂大将军,世袭的忠义侯,岂轮到他以下犯上?
眼见着沈璧要撕掉那纸条,杨云急了眼,再顾不得许多,一个饿虎扑食,朝沈璧的双手抓去!
陆林见状,惊道:这还了得,不给还能抢?
他两臂交错,上前夹住杨云的双手,杨云一击不中,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又气又急,竟祭出短兵,袭向从中作梗的陆林。
陆林没防备杨云会如此卑鄙,拔刀相向,手臂硬生生挨了一下。他吃痛甩手,鲜血滴答落了一地,甚至还有几滴被他甩到沈璧脸上。
“……”沈璧顿觉生无可恋。
沾了血的皮肤火烧火燎的疼,先是针尖般大小,接着扩散如铜钱,最后慢慢的全身都像烧着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宛如毒液沿着血脉侵蚀大脑。
沈璧别开头,尽量不去看陆林的手臂和地上的鲜血,可呼吸仍旧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他心尖上缓慢且细致地切割着,一下一下,那是一种凌迟般漫长和稠密的痛苦。
沈璧难以忍受。
他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
黄子轩察觉到他的异常,喝停还在缠斗的两人。待他俩将目光转向沈璧,却见沈璧“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黄水。他从京城赶到舟山,两日水米未进,腹中已无东西可吐。
陆林做出暂停的手势,“东西已被将军毁去,你且死心吧!今日将军不适,我不与你打了!”他和黄子轩一左一右将沈璧扶到椅子上。
沈璧解下发带,蒙住双眼,朝陆林连连摆手,半晌才勉强说出两个字,“走开!”
陆林一直听闻沈璧似乎特别厌恶污秽之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他十分爽快地退到一丈开外。
沈璧闭眼休憩,黄子轩和陆林怕杨云再动手,一唱一和将人给送走了。
随即陆林请了大夫给沈璧诊脉,只是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当沈璧是怒火攻心所致,开了些降肝火的药让暂时吃着。
那大夫估计也是头一回见杖还没打起来,自己人先斗起来的。前面看了将军,后面还要去看副将。
杨云毕竟在黄子轩的地盘上。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跟符卓,跟皇上都没法交代,所以大夫来看过沈璧之后,他悄悄嘱咐过,务必再去瞧瞧杨云的伤如何了。
杨云得知大夫刚从沈璧处出来,十分好奇他的病情,“沈将军的伤严不严重?”
大夫道:“无妨,都是些皮肉伤。”
杨云不解,“既然是皮肉伤,为何将军刚才会浑身发抖,甚至呕吐?”
“这……草民也不知。”
大夫行医治病数十年,从未听过这种症状,不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待草民回去好好翻翻医书,有结论了,定当告知杨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