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修被人拧着膀子送了过来,“侯爷,就是这人!一大早在花园鬼鬼祟祟,一定有问题!”
人刚扭送到门口,沈璧就觉得有些眼熟,“抬起头来!”
井修听到声音,面上露出一丝迷茫。这声音……他猛地抬头,两人这么一照面,皆是一惊。
沈璧将眉毛拧成一座山,“井修?”
井修也是惊的半晌才说出话,“静舟……你,你,他们叫你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自沈璧不再惧血后,他就没打算瞒着井修了,但也没想以这样尴尬的方式戳破身份。
他挥退左右,上前将井修扶起,“你先起来……你眼睛可以看到了?”
井修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看某样梦寐已久的东西,以至于忘了回答沈璧的话。
沈璧被他看得颇不自在,“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这么说,你真的是侯爷?”他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失落,令沈璧不明所以。
“我姓沈,单名璧。因为一些……原因,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换了名字。”
井修垂下头,神色不明,“原来是这样。”
沈璧察觉到他的情绪极快地低落下去,应是源于发现两人之间悬殊的地位。他本想安慰两句,又觉得这种差异无法消除,安慰并无实际作用,便道:“福伯,去请大夫来,给井修再检查一下眼睛!”
井修冲福伯笑笑,“不用麻烦了。”他弯腰鞠了一躬,艰涩道,“侯爷,我这就走!”
以前不知道沈璧的身份,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住在朋友这里,可现在知道了,就住不下去了。
“走?为何要走?你现在又能去哪里?”沈璧一针见血道,“你如果觉得于心不安,那就当做是我的回报吧!毕竟你曾照顾我那么长时间,我也不想欠别人的,就让我还完人情吧!”
沈璧这么一说,虽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却没了负担。井修略作思索,点点头,“那,侯爷不如安排我做些事吧!随身伺候,或是打杂什么的,都可以。”即便答应留下,井修也不想白吃白喝。
“福伯在京城有几个铺子,我让他给你安排个差事,你就留在京城,如何?”
“那侯爷呢?”
沈璧道:“过完年,我要去福州。”
“福州?”井修听到这两个字,喜动颜色,“侯爷可否带我同去?”
见沈璧犹疑,他解释道,“我老家原是福州的。”
“原来如此。那你便随我去吧!”
待井修退下,福伯道:“侯爷真要带着井修公子吗?”
沈璧点头,他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他从福伯搬来的一堆功法秘籍里发现了些微端倪,那日护他离开函关之人的身法很像东瀛的忍术,而且井修的爹不仅捡到了沈秋泓的木雕还看到他的尸身被人带走,这一切都让沈璧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他需要回福州将事情调查清楚,带着井修或许有用。
过完年,转眼就是上元节。
那日一大早,侯府的下人就开始扎花灯,想在晚上灯会时应个景,图一热闹。
正午过后,外面来了辆马车,车夫指明要见福伯,且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东西莫让侯爷看见!”
他掀开车帘,把福伯惊了,里面竟满满一车的花灯,四方的,八角的,圆的,长柱的,还有兔子的,荷花的,双鱼的,游龙的……福伯数了一下,整整二十三盏。
车夫将灯笼挨个摆开,长长的一溜,围住侯府大门,甚为惹眼。
“这……哪来的?”福伯起先以为是御赐的,又一向,若为御赐之物,当有圣旨才对。
车夫火急火燎地答了一句:“西南送来的。还有这个给你的!”他把一封信放到福伯手里,随即赶紧驾车离开,仿佛怕走慢一点,福伯就会将灯笼塞回他车里一样。
西南……福伯脸上的笑容渐深,这季将军还挺会的。他甚为欣慰地打开信,看完笑成一朵花。
门前一片姹紫嫣红很快吸引了路人的目光,没多久,就聚满了看热闹的。福伯赶紧找人把花灯搬进去藏好,要等晚上给沈璧一个惊喜,只是藏不住一脸的笑意。
晚饭时,沈璧对着他的脸,食难下咽,放下筷子,问道:“今天一个下午,你都挂着那种神秘莫测的笑,可是有喜事?”
福伯摸摸脸,“啊?有吗?老奴没笑啊!”
沈璧白他一眼,非得嘴巴咧到耳朵后才叫笑,是吧?
“哦,可能今天上元节吧!老奴很久没感受到这种喜庆热闹的氛围了。”
沈璧给他一个“我信你个鬼”的神情,春节还不够喜庆热闹?
福伯试探道:“侯爷,今晚河畔有放河灯的,侯爷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
不出所料。
福伯叹了口气,“上次看河灯,还是侯爷十四岁时,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恐怕老奴等不到喽!”
沈璧:“……”
暮色初上,街上已人声鼎沸,处处火树银花。
沈璧裹着一袭绯色披风,神色慵懒地跟在福伯身后,对着一切都恹恹的。
倒是福伯,一路兴致高涨,看到什么都格外惊奇,一路没话找话,“侯爷,你看这个花灯多精致!侯爷,你看那边有戏台!”
沈璧默不吭声,目不斜视,只管往前走。他真不太喜欢这种吵杂的环境,而且他觉得福伯今天怪的很,过分的欣喜好奇,简直像在演戏。
两人一路穿越人海和灯海,终于到了河畔。
好家伙,人更多,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女子。沈璧扭头就要走,却被福伯拉住,“侯爷,来都来了,看看再走吧!要不您也放一盏,祈个福?”
“要放你放。”叫他跟一群女子一起放河灯,不可能。
沈璧刚转身,却听河畔女子们个个惊呼:
“哇,好漂亮的河灯!快看!”
“这么多河灯!哪里来的!”
“这是谁放的河灯?天啊!”
沈璧回头见上游飘来大片大片的河灯,几乎铺满整个河面。每一盏都闪亮如星子,远远望去,竟似天上的银河落入人间,又如一块明亮通透的锦缎,蜿蜒在河面上。
沈璧见福伯笑盈盈地看着他,伸手从水中捞出一盏——花瓣上画着一块玉。
他眯眼看着福伯,又捞出一盏,是玉;再捞,还是玉。
沈璧:“……”
“你安排的?”
福伯笑着摇头,“不是。”
“季北城?”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季北城,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
福伯点头。
“幼稚!”沈璧翻了个白眼,忽觉肩上一热,一只手搭了上来,他头也没回道,“季将军这是给全城的姑娘都放了一盏灯吗?”
对方先是惊讶,再是恐惧,最后声音都发着颤,“对,对不起……草民只想借个火,不,不知道竟是侯爷!”
沈璧回头,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的心一下子想被什么勾住一样,往下沉了沉。
竟不是季北城。
福伯看出他的失落,窃喜道:“这一片河灯都是季将军亲手为侯爷做的。”
“他人呢?”如果在京城,为何不现身?故作什么神秘?
“老奴不知,季将军只在信中说带侯爷来看河灯,并未说来。”
当然,也并未说不来。
沈璧垂下手臂,袖子盖住了手里的河灯,他回头看了眼河中近千盏灯,心想,这得做多久?季北城是有多无聊?
“回去吧!”
远远看到侯府的大门上挂着不少花灯,他只以为是家中下人所做,没想到进了门,沿路竟都是,每一盏花灯照不到的路上都会有另一盏补上。
“你们今日做了这么多?”这一路少说得有三四十盏,早上他明明只看到三个人在摆弄,还不怎么娴熟的样子……所以又是季北城?
福伯支支吾吾,扭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季北城,想他应该是没来吧,便道:“门口那几盏是下人们做的,院中这一路……也是季将军亲手做的。”
沈璧:“……”
他几乎能想象的到那个家伙此刻在他房里是以怎样的姿势坐着,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花灯一路挂到房门口,连接成一条灯火通明的光带,像指引,又像迎接。
一共二十三盏,跟他的岁数一样。
沈璧推开门,房里漆黑一片,静谧无声,连呼吸声都没有——季北城不在。
他捏了捏手中的河灯,脸色颇为难看,张口正要说“把灯全部拿走”,想想又作罢,“你先下去吧!”
福伯深感遗憾,因为季北城没能亲自来一趟,否则他家侯爷的表情也不至于那般委屈了。
沈璧懒得点灯,就那么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看着从门缝和窗户缝里透过来的一缕缕昏黄的灯光。
很显然这些东西应该是去年就着手准备了,否则来不及,可季北城到底要干什么?
他将河灯放在桌上,极淡地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从看到那些河灯……准确的说,被人拍了肩膀之后,心里就沉闷的透不过气?
还有推开门时,那一刻的失落,前所未有。
极轻的叩门声“咚咚”响起,沈璧一跃而起,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