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琉璃厂东西街是整个京州甚至是全国最大的古玩市场。
这其中,容川斋算得上第一号,容川斋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意,作为一家驰名中外的老字号,它坐落在琉璃厂的东街,东街上最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就是容川斋。
容川斋经营的范围极广,书画、瓷器、玉器、古籍、青铜器、古钱币、雕塑、杂项,反正只要是好东西它都收,但让小小的容川斋在京州站稳脚跟的并不是以上经营的这些东西,而是容家人那手炉火纯青的掌眼功夫。
传闻容家人掌眼,从不打眼。
古玩圈中,玩的就是眼力劲,捡漏这等美事实在少见,比飞机失事的几率还少,而打眼,分分钟都在发生。
这传闻简直是把容家人捧上了天,不过这么些年,容家人替人掌眼千千万万,倒还真没出过错。
盛夏的太阳毒辣,京州的盛夏,空气不带一点湿度,也就更加燥热,一丝风也没有,滚烫的空气充斥着整个城市。
容家。
房间里,冷气微微的吹着,万籁寂静,似乎连冷气吹动的声音都能听到。
容铃兰趴在书桌上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桌上摆着一幅破旧的古书画和一本容家先人留下的泛黄笔记,她的手里拿着一只专业放大镜,一边看一边翻笔记,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不行,她看不出画上颜料的颜色,也看不出来这幅画的绢地材质,根本就无从判断画的真伪,她的眼睛实在太不好使了。
从小,堂妹一眼就能分辨几种极其接近的颜色,也能分辨不同产地生产的宣纸,但是她做不到,在她眼里,不管是颜色还是宣纸,看着都一样。
有一瞬间,容铃兰真的想挖了这双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眼睛,这双眼睛就不是容家人该有的眼睛,容家人的眼睛应该是火眼金睛,能瞬间洞悉古玩真伪。可是身为容川斋继承人,身体羸弱不说,她连眼睛都这样拙劣。即便是从小就在爷爷跟前学习,饱读天下文献,可也抵不住她没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室内温度26度,豆大的汗滴从她的太阳穴沿着侧脸一直往下,她感觉头昏眼花,手也开始发抖。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长,至少对容家人来说,这是必修课,但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身体已然到了极限,容铃兰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下午茶是一碗中药和几样小甜点,盛夏的天气配上这样的下午茶,原本就不开朗的心情更加抑郁了。
老天很公平,给了她上等的身世和容貌,却夺走了她的慧眼和健康。别人的夏天能爽快的吃冷饮,她非但不能碰,每天还得照三餐的喝药。
除了把自己关在书房,容铃兰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捧着爷爷收集来的古籍孤本窝在房间落地窗前的吊椅上一边赏风景一边看书。
倒也不是特别喜欢看书,只是除了看书,她实在找不到能消遣的事情了。
按照往日的习惯,喝了药后,容铃兰回房看书,看着看着,容铃兰觉得自己有些神思不定,而且这种感觉越演越烈。
她甩了甩脑袋,试图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扬汤止沸,她的精神愈发恍惚。
这种时候,饶是她这般自恃镇定的人也有些慌乱,她不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爷爷避暑度假,叔叔婶婶日常都是外出忙容川斋的事务,堂妹喝下午茶去了,家里的阿姨今天刚好请假。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可思绪就是不听指令,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出现很多幻影。
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容铃兰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接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堂妹容乃馨的声音,她试探的问了一句:“姐姐,你在家吗?”
容铃兰有气无力的说道:“在,我有点不舒服,你现在在哪。”
“不舒服?”容乃馨声音忽然提高了不止八度,她很担心的问:“那你喝药了吗?”
容铃兰下午喝药的时间一直固定在三点左右,偏差不超过半小时。
她强撑着答道:“喝了。”
容乃馨应了一句:“我马上回去。”
挂了容乃馨的电话,容铃兰又开始头疼,一抽一抽,好像有人在锤她脑袋里的神经,冷汗不断冒出来,慢慢地她的上衣已经有了湿度,而疼痛好像一直在升级,最后疼得她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手机再一次响起,她还以为是容乃馨有什么话没说完,硬是咬着牙接电话:“喂?”
没想到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容铃兰。”
他的声音很蛊惑,容铃兰有些懵,他又接着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很难受。”
容铃兰机械般的回答:“是。”
“你想不想得到解脱,想不想轻松一些,不这么痛苦。”
想吗?当然想,实在是太痛了。
“你能到阳台上来吗,我教你一个方法。”
鬼使神差,容铃兰居然真的打开落地窗,往房间外的阳台去。
容家住的是京州有名的别墅区,就在西山的半山腰上,这栋别墅视野是这一片里头最好的一栋,在这种万里无云的天,这里能俯瞰整个京州。
而容铃兰的房间阳台外,刚好就是山腰。
外边树林阴翳,不远处的青龙湖如一只明眸,正睁着眼看着她。
“你看到了吗?外面风景美吗?”
“美。”
“跳下去吧,只要你跳下去,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只要你跳下去,你就能得到解脱了。来吧,跳下去。”
容铃兰手上一松,手机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她眼光毫无焦距愣怔的看着前方,身子无意识的往前栽,少倾,她的腰部已经架在护栏上面,阳台的护栏并不高,只到她肚子高度,只要她再往前几公分,就会摔下去。
容铃兰有那么一瞬间察觉到了危险,可是,意识不让她有片刻的清醒,她就在这样不清不楚意识模糊之间,摔下去了。
她摔在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面,强大的碰撞力让她滚下了平坦的公路。
吱——
汽车急刹车的声音。
容乃馨看到容铃兰的时候,她浑身是血躺在马路中央,她急急地下车:“姐姐,你怎么了?”
容铃兰意识有些许的清醒,可能这就是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捋了捋,便发现了端倪。
她怎么会忽然之间精神恍惚?她怎么可能跳楼自杀?那个打电话给她的男人究竟是谁?又是如何把时间把握得如此巧妙?
容铃兰很确定她是因为药品而出现幻觉的,今天阿姨请假,她吃的东西都是自己下厨煮的,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下午喝的那碗中药,她的药一直放在厨房,容易下手。
再看看眼前,背着太阳,眼圈泛红,眼底却无动于衷的堂妹,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滑过。
“是你?”
可能见她必死无疑,容乃馨竟然毫不掩饰承认:“是,就是我。”
猜疑是一回事,事实却又是一回事。容铃兰没想到真的是她,她问:“为什么?”
她自认这二十八年来,对这个堂妹,绝无半点异心。
“你还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容乃馨冷笑,妆容精致的脸蛋上表情有些狰狞:“外人都夸容川斋少东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又有谁知道,那只是爷爷替你包装的形象,实际上,你是个连玉质都品不出来的废物?爷爷偏心偏到心都歪了,明明我们都是他的孙女,他却只把你当成掌上明珠。明知道你愚不可及,却还是把毕生绝学传给你一人。爷爷偏心就算了,就连我爸妈都视你为己出,疼你入骨,事事以你为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容乃馨越说越气,最后竟是哭吼着问道。
容铃兰性子冷,姐妹俩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感情却比一般姐妹要来得淡薄些,她从来不知道容乃馨心里居然有这么重的怨气。
爷爷疼她,无非是因为她身体羸弱,指不定哪一天就要去见阎王。叔婶疼她,不也是可怜她自出生爹妈就没了,才对她照料有加。
容家继承人,那是容家对她的赔偿,赔偿她一双父母因容川斋生意无辜丧生,如果可以,谁又会愿意用一双父母去换取那些身外之物。
这些陈年往事,带着无数伤痛,容家人自然不愿提起,容乃馨又哪里会知道。
至于爷爷的毕生绝学,不也是在容乃馨选择读艺术后,爷爷才开始传授给她的吗?
容铃兰自认为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切,对容乃馨的影响那么大,甚至让她动了杀机。
她想过自己会死,病死老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堂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