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行向一头雾水的旅馆老板道过歉,一行人匆忙带着脸色煞白的李天玉上楼。
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闹成这个样子,老板一时半会也不会再告诉他们太多了。
会客厅里,谢源源听闻折柳断断续续地说完全程,挠着头发不解道:“这个李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狂躁症,从我们见到她起,她就一直在不停地翻白眼、开嘲讽、生气,咋回事啊她?”
“大小姐脾气犯了而已,”杜子君百无聊赖地拿绒布擦拭着枪管,“正常,见多了。”
闻折柳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关键这是恐怖谷,她再这么大小姐下去,只怕不光自己小命不保,我们也得被她拖累。”
“也是……”谢源源苦恼地揉了揉脸颊,“现在是逃生,不是求胜……她要是被淘汰了,我们的难度还得增加……”
他们在这边说话,那边的一圈人已经开始研究李天玉手背上多出来的刻印了。
“喏,”闻折柳扬扬下巴,“手上已经多出了圣修女的印记,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要怎么过去。”
杜子君撩起眼睛:“她不是那个李戎的妹妹么,她哥怎么教的,教出来一个弱智。”
“她在战斗技巧方面还是有点本事的。”贺钦靠在墙上,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不过那是在竞技游戏里占优势,遇上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地方,恐怕就不太行了。”
说话间,约翰托着个盘子进来,冲众人招呼道:“客人,这是厨房为您切的水果,请慢用。”
闻折柳眼前一亮,急忙叫道:“等一下!”
贺钦起身,过去拿了那两样东西,交到侍应生眼皮子底下,“看看这个,是上一任客人留下的吗?”
约翰定定看着口红和药瓶,表情像僵死的泥塑般一动不动。
闻折柳顿生警惕,他走到贺钦身旁,紧紧盯着对面不知是敌是友的npc,手已是慢慢摸到了腰间的手杖上,他试探地叫道:“您好?”
“对!”下一刻,约翰忽然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大声说,“我想起来哩,一位美丽的女士,一位英俊的先生,没错,就是他们的!”
在场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十足狐疑地打量着侍应生,注视着他发条人偶一样一惊一乍的举动。
闻折柳的手依旧按在腰间,他戒备而温和地问道:“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侍应生奇怪地看着他,回答道:“当然是在这里了,先生。”
“哪儿?”闻折柳问。
“午夜欢乐秀里,先生。”侍应生说,“他们现在,是梅里奥斯——欢乐小镇的居民了。”
众人凝视着约翰,侍应生的面容肌肉僵硬,双眼放射炯炯亮光,朝他们缓缓露出了一个幅度极大的,咧出满嘴牙齿的笑。
他的目光直直瞪向前方,满面夸张的笑容,对玩家们嘶声说:“梅里奥斯,欢乐小镇……欢迎您的光临。”
空空如也的小镇,闭门不出的居民,超出常理规模的豪华酒店,以及酒店内脾气暴躁的老板,唯一一个服务员……还有那只闻其名,未见其貌的“午夜欢乐秀”。
奚灵站起来,严肃地问道:“所谓的午夜欢乐秀,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他刚问完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就像打开了个什么开关,约翰一手按在胸前,一手掌心向上,高高扬起,冲玩家们做出了一个浮夸无比的主持开场动作,语气高亢道:“午夜欢乐秀,欢乐好生活!”
贺钦眉梢一挑,拉着闻折柳后退一步,远离了这个突然发疯的侍应生。
但紧接着,约翰身体微躬,神经兮兮地举起一根手指。其行为之戏剧性,犹如正对着电视机前的镜头。他声调诡秘地发问:“你的生活缺乏乐子吗?你需要快乐吗?上班和乏味的课本是否让你觉得生活总是无聊透顶呢?”
“友情提示,心脏不好,正在吃东西的观众朋友勿看哦,”约翰从胸腔里发出极有规律的,仿佛上了发条般的大笑声,“因为它会让你乐!翻!天!”
最后,则是以一个原地转过一圈,扭捏作态地提起不存在的裙摆,对所有人屈膝行礼的动作作为结尾的。
空旷豪华的会客厅,九个神色震惊、失语不言的观众,一位神经质的演员。
约翰身材瘦高,其貌不扬,脸上还生着一片雀斑。一个成年男子做出这一套动作,应当是非常滑稽且可笑的,但在场的正常人看完他唱作俱佳、面目死板地演完这一出,却无不感到寒毛倒立,一股诡谲的凉意从脊椎嗖嗖往大脑上吹。
“以上,就是午夜欢乐秀。”他倏然立正,脸上神情松垮下来,肃穆地做了个总结,“给我们带来快乐的节目,就是午夜欢乐秀。”
他重新将毛巾搭在手臂上,对瞠目结舌的众人微笑示意:“您的水果,请慢用。”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顺手带上了会客厅的大门。
【主线任务:调查小镇旅馆(1/1)已完成。】
【获得奖励:经验值300,铜币500,奖励已发放至您的包裹。】
【恭喜您,您的等级升至:17级】
【主线任务已更新:观看午夜欢乐秀(不限次数)】
一派死寂,待到众人回过神来,这才不约而同地发现,他们的精神值竟在侍应生方才的表演中齐齐下降了2%到5%左右。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谢源源哑口无言,“卧槽了,精神污染值也忒强了吧……”
白景行没有说话,陈飞鸾、林缪等人也是脸色难看,而闻折柳从刚才开始,就下意识地反握住手杖,随时等着将它劈头斩下,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过。
“柠柠,柠柠?”贺钦伸手,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人已经走了,没事了,放松点。”
“精神污染强的不是他,”闻折柳低声说,“是那个所谓的午夜欢乐秀。”
“啊,”杜子君袅袅燃烧的香烟夹在指间,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了,他也不去理会,只是紧蹙着眉头,“他刚才表演的内容,应该就是真人秀的开场白。”
“——仅仅只是开场白。”奚灵嘴唇紧抿,“晚上的主线任务,应该是一场恶战了。”
李天玉裹紧了身上的毛毯,颤抖而不安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低低地哭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
“行了。”杜子君垂下眼睛,伸手到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听你说对不起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把性子收一收,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钦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拉起闻折柳的手腕,下令道:“先回各自的房间休整一下,最好都吃点东西,做好准备。”
“陈飞鸾,”他开口,叫了一声那个将头略偏向李天玉方向,正在沉思的男人。后者没料到贺钦会突然喊他的名字,表情顿时有些意外,“李小姐的状态,还希望你多操心。现在是逃生模式,有任何一个人拖后腿,都会影响团队最后排名的结果。我想,大家的目标应该不单只甘心于通关这个基本要求吧?”
他的语气虽然淡淡的,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笑意,可言谈间竟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久居上位的决断之意,这让陈飞鸾不由挺直身形,郑重颔首道:“好的,我明白。”
白景行眉心紧蹙,盯着贺钦离去的背影,良久,他缓缓舒展眉目,饶有兴味地笑了一声。
“咱们也走吧。”他推了一下眼镜,对林缪说。
回到房间,闻折柳郁闷地哀嚎一声,将自己脸朝下地往床上一撂,闷在蓬松柔软的丝被里不说话了。
贺钦走过去,一巴掌轻拍在他屁股上,“要睡脱了衣服再睡。”
闻折柳陷在绵软的床上,挣扎着把脸转过来:“不是,这要怎么玩啊?到现在了,一个关键线索没找到,还有一个专门坏事的队友,这也太难了吧!”
贺钦抱着手臂,好笑地低头看他,闻折柳嚎了一会,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一个挺身坐起来,冲贺钦嚷道:“对了!我还忘了问,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贺钦拖了把椅子,在两张床的空隙间坐下,“想起来要问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
“不许岔开话题!”闻折柳提起拳头,就要在他哥身上抡一顿还我漂漂拳,被贺钦以武力镇压之。
“好了好了,”贺钦像只晒太阳的大豹子,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玛丽安最后签下的名字。”
闻折柳惊了:“什么情况,我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起作用了?”
贺钦点点头:“嗯……马车载着你们前往忧郁之城,而有玛丽安签字同意的车票,就是你们使用马车的权限。她在车票上签了我的名字,也就等于……”
“……也就等于把权限授予你,承认你的玩家身份了!”闻折柳一下子想通,高兴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原来是这样,太好啦!我就说你怎么能从圣修女手下逃出来,这样的话……”
他说到这,脸上兴高采烈的神色却不禁一滞,他张了张口,慢慢闭上嘴唇,将还未说完的话咽在了舌头下面。
这个年纪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夏天的一阵风。贺钦为他拂开汗湿的额发,低声问:“怎么了?”
“……她不会发现你,然后再把你抓回去吧?”想到这,闻折柳不由忧虑地曲起膝盖,以手臂抱着,这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不会的吧?”
贺钦哑然失笑,安慰道:“不会的,她性格里被植入的公平公正的那一部分仍然在影响她,游戏既然已经开始,她就不会在这里冒然出手,破坏第二个世界的平衡。”
“什么公平公正啊!”闻折柳嫌弃地吐槽起来,“游戏协议说好了不能让未满十八岁的人进,我还未满十八呢好吧,怎么把我扔进来了?”
贺钦摇摇头,给他擦去额头上热出来的汗珠,“你看奚灵多大,他今年还不是才14岁?”
“嘎?”闻折柳顿时傻眼了,“对哦……忘了他了,那这是怎么回事?”
“从瑟蕾莎突破图灵墙,宣布自己成为独立智能生命的那刻起,她就已经不再受制于新星之城了,人类为她制定的所谓协议,自然也不能对她产生任何约束。”贺钦说,“但游戏世界,毕竟有其自然运转的规则,哪怕是她,也不得不屈服于‘命运’。”
“‘命运’……”闻折柳喃喃道,“你跟我说过,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运算模组,对吗?”
贺钦笑道:“不是一个,是无数个,亿万个。它们就像无处不在的线,牵连起恐怖谷的九个世界,决定NPC的结局与故事的结局。”
“同一个时空内,存在上百万个相同的世界,上百万组不同的玩家,以及上百万个不同的结局。”贺钦朝他微笑,“这就是‘命运’的力量。”
闻折柳感慨道:“听起来……好宏大。”
“所以别怕,”贺钦摸摸他的头,“她虽然是恐怖谷的神,但她只能达到全知全能,还没有办法突破全视的桎梏。”
“全知全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到……那全视是什么?”闻折柳好奇道。
“观察。”贺钦淡然一笑,说,“观察自己,观察世界,观察被放逐的真理,观察事物最终的答案,然后意志超越纬度,超越轮回——这就是全视。”
闻折柳沉吟良久,忽然说:“也就是说……凌驾时间与空间的限制,随后看见时间,看见空间。是这个意思吗?”
贺钦略微睁大眼睛,转头盯住闻折柳,片刻后,他轻轻叹息。
“有时候,你就是太聪明了,”他顾虑地说,“但与此同时,你又太善良——说直白点,太心软。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但我很清楚,总有一天,你会被它们拖累的。”
“不会吧?”闻折柳有点被他郑重其事的语气吓到,“我也没做什么啊……”
贺钦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睡吧,离晚上还有几个小时,先睡一会,一会我去厨房拿点吃的上来。”
“你不睡吗?”舟车劳顿,闻折柳确实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哈欠,眼泛水光地侧头望着贺钦。
“我不睡,我看着你。”贺钦脱掉他的外套,又关上窗户,拉上厚重的窗帘,“把被子盖上,很快就要冷了。”
这倒是实话,西部地区少植被覆盖,昼夜温差极大,只要太阳一落山,晚风一吹,足以让人冷得打哆嗦,
闻折柳咕哝了什么,翻身盖上被子,安心地睡过去了。
贺钦凝视着他熟睡的脸庞,无声地叹了口气。
.
很快,时钟的指针逼近午夜十二点。
闻折柳吃了点贺钦从厨房带上来的三明治和水果——但根据贺钦所说,厨房里根本就没有人,三明治还是他和另外几个人凑合做的。
闻折柳确实有点饿,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愣怔道:“哎,那你早说啊,叫我下去做不就好了,我之前就是在快餐店打工呢!”
“吃你的。”贺钦头也不抬地坐在床上,他曲起一条腿,正拿绒布擦拭着手中的环首长刀。天花板的水晶灯熠熠发光,映的那刀锋也如水波般寒光锋涌,仿佛千江万海。刀刃上由上到下地抹着自然锻打出的旋浪纹路,远远看去,就像斜咬着一排晶莹刺骨的兽牙,瞧得人眼珠子发寒。
“这是……环首刀吗?”闻折柳问道。
“不是,”贺钦的唇边带着一丝怀念的微笑,“这叫横刀,这才是我小时候用来学习刀法的刀种。”
闻折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时候……就用这么重的刀啊。”
“学刀的新手,当然不能一上来就拿这个,”回忆起以前的事,他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一开始是轻而凝的竹刀,后来是沉重的木刀,再后来不开锋的钢刀……断刀像山一样堆起来,等我有资格拿起这把横刀的时候,早就过了十七岁的生日了。”
闻折柳将吸管插|进经验药剂的瓶子,动容道:“那么多刀啊……”
“每一把折断的刀,都会被我记在心底,”贺钦看着他笑,“因为断刀的声音就像哭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诞生在世上,却只是为了在厮杀中灭亡?”
闻折柳咬住吸管,怔怔地望着他。
贺钦擦完刀,将其安置在腰侧,低头在闻折柳脑门上弹了一下:“吃完了?吃完了就去会客厅集合,看我干嘛。”
“……哎呀!你别老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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