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库尔和哈提,分别为诸神黄昏中吞噬日月的双狼,魔狼芬里尔的双生子。斯库尔追逐太阳,哈提追逐月亮,它们共同在诸神黄昏里创造了永无止境的长夜——一如这对兄妹深似暮色的皮肤,灿烂若日光与月光的白金发丝。
“斯库尔,哈提。”闻折柳盯住他们的面庞,“你们好啊。”
这对兄妹毫不意外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兄长斯库尔说:“中士既然这么聪明。”
“想来,也一定可以从客人嘴里掏出不一样的内容。”妹妹哈提微微一笑,淡粉色的嘴唇犹如一开一合的花朵。
上尉对他们之间汹涌的暗流视若无睹,他双手背后,黑色的漆皮手套凝着雕塑般的光泽,看不出情绪地说:“我们的客人,是一个身份很高,嘴巴又牢固的客人。这是不符合做客之道的,你能理解吗,中士?”
闻折柳看了他半晌,开口道:“我能理解,长官。”
“很好,那就去吧。”典狱长说,“我们会在这儿看着的。”
闻折柳向通往下方的升降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身问道:“是否需要一个书记员随行,长官?犯人受过伤,如果他说出的信息含糊不清,有人能为我辅助转述就再好不过了。”
上尉终于转过头,在阴影中看了他一眼。
“不需要,中士。”他说,“请吧。”
闻折柳顿了顿,转头站上升降梯,铁门徐徐关闭的须臾间,他看见双生子似笑非笑的眼神。
目前的情势是很复杂,同时也是对闻折柳很不利的。
一个低军衔的警卫队军官的身份能给他带来的便利本来就是有限的,更不用说双生子抢先在他之前担当了监狱典狱长的副手。鼓唇弄舌也好,言语教唆也罢,时间进行到第二天,他们便已经采取了行动,让典狱长对他的身份,对他这个人产生了怀疑,造成现在这个考验一样的场面出现。
站在上面的人能不能听见底下的说话声?
典狱长说不需要书记员,潜意思是他能听见,还是单纯为了考核他的忠心?
如果是为了考核他的忠心,他又怎么能肯定自己转述情报的真实性?
刑讯审问总要有一个目标,典狱长本人根本就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审讯目的的命令,他究竟想从贺钦那知道什么消息?
……还是说,双生子挑拨的方向就是他与贺钦的关系,他们仅是为了看贺钦被他折磨,两个人互相伤害的样子?
短短刹那,闻折柳神情不变,脑海中却已闪现出无数个关于这件事的疑问。铁门打开,他缓步迈下楼梯,朝刑架上的男人走去。
在他面前,男人俊美的面容微垂,双手分开,被牢牢绑在粗糙的木架上,起伏虬结的肌肉在破碎的衬衣和绳结下隐隐显出一隙,血色从中渗透晕开。不知是汗珠,还是泼上去的冰水,它们凝结在他的皮肤上,恍若抹着一层油脂,闪烁着性感的光泽。
看上去就像一个受难的天神……
“……嗨,帅哥。”贺钦抬起波光流转的桃花眼,声音沙哑,笑容邪气。
……在拍写真集。
闻折柳无言以对,他转过眼睛,在贺钦的手指上,看见了那枚黯淡无光的星戒。
走到了如此之近的距离,星月双戒终于可以微弱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闻折柳稍稍放下了心,从贺钦身上,他并未感受到太多的痛意,光看现在这个样子,反倒更像是被系统强行削弱的结果。
他解下腰侧乌黑的鞭子,轻慢地用它挑起贺钦的下巴。
“嗨,帅哥。”他凝视着贺钦凝血的嘴角,“好久不见,感觉如何?”
漆亮的皮靴卡着闻折柳的小腿,武装带则束着他劲瘦的腰肢,军帽的帽檐下,他俊朗的面容蒙着一层锋锐的阴影。
“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我的感觉如何,长官。”贺钦低声道,眼瞳中的金色愈浓。
闻折柳略微迟疑,他依言探过身去,感受到贺钦埋进他的耳畔,沉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声音嘶哑地道:“说实话,长官,我被绑成这样,你不心疼吗?”
“心疼?”闻折柳佯装正经,“你想我怎么心疼你?”
贺钦笑了:“哪儿容易疼,就用哪儿疼啊,长官。”
“……你!”
闻折柳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仓促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又气又好笑,真想拿鞭子轻轻抽他几下。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老实点!”
离得太远,加之闻折柳的站位挡住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上方的人也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望见贺钦抬头,闻折柳用鞭子挑下巴,挨近,随即仓皇后退,怒斥的画面。
典狱长皱起眉心,哈提柔声说:“您看,他们确实是认识的,长官。”
斯库尔:“长官,千真万确,这就是铁证。”
典狱长不为所动,坚固得犹如一块石头:“押送实验体一号的敌国军官与中士之前的关系如何,这并不在我的关心的范围之内。我只在乎他对帝国的忠诚,以及他能从敌人口中掏出什么博士需要的情报。”
“如果他还顾忌旧情呢?”哈提的笑容美丽而温柔,“您看,他们的交情可是不一般啊。”
她特地在“不一般”上加重了语气,典狱长幽绿的眼珠掠过一道幽光,口吻不变地说:“如果是这样,那么——为帝国献身,将是我赋予中士的莫大荣耀。”
底下,贺钦的笑容不变,依旧是轻佻而肆意的模样,他轻声说:“瞧你紧张的,宝贝儿。”
“你还说?”闻折柳绕着他的刑架,开始缓缓地绕圈子,踱步,“你究竟怎么到了这里的,是他们把你抓住的吗?”
贺钦的嘴唇不动,声音却能非常清晰地传达到闻折柳耳朵里,他和杜子君都会这个方便的技巧:“他们没这个本事,我是从剧情开始的时候,就被关在这里的。”
这倒是和他的设想一样。
闻折柳继续问道:“那身份?”
“押送实验体的高级军官,少校军衔,中英混血……以及你老公。”
“……”闻折柳:“属性现状如何?”
“包括体力和血量在内的全锁,状态栏上挂着【流血】和【虚弱】的常态debuff,所有道具无法使用……”贺钦对答如流,镇定自若地将削弱的内容一一道来,“……以及星戒的基础功能,也被屏蔽了。”
闻折柳的嘴唇动了动,他猛地站定了,在贺钦的后背低而急促地道:“居然被削成这样!不行,我得想办法把你捞出……”
“不。”
“……什么?”
贺钦勾起唇角,表情里总算多了几分正儿八经的温柔。他说:“不,不用想办法救我。”
军靴的鞋跟重重踏在地上,闻折柳不再慢悠悠地兜圈子了,他大步走到贺钦面前,神色凝重且严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钦的眼眸清亮而平静,带着爱的笑意:“你觉得我是被打傻了吗?”
闻折柳实在没办法理解他的意思:“难道你想在这里从开始吊到结束?这个世界很不一样,我在外头,他们两个也在外头,只有你被关在这里。不可能,我绝不……”
“我不会丢下你的,柠柠。”贺钦唇边的笑容淡去,他深深看着闻折柳,哪怕没有痴情种,他也能一眼看穿闻折柳埋在层层心事底下的,最隐秘的情绪,“我没有丢下你,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
闻折柳立刻闭紧了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错,害怕。
他依赖贺钦,遇到这个男人,是他近十八年的人生里发生的最好的事。他落在他心头的爱意温暖着他,同时也给了他和过去,和痛苦对抗的勇气。这把所向披靡的倾世名刀在闻折柳的世界里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交界线,一边是茫然无措,流浪漂泊的旧日,一边是勇敢、不屈,爱与灿烂的新生。
如果贺钦不在他身边,而是被关在这里,关在这样一个阴冷黑暗、危机四伏的监牢,那他又怎能不害怕?
“知道吗?你这个小东西,有时候还真是挺霸道的。”贺钦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笑声,他放低声音,戏谑地调笑道:“擅自将我传送走的那次,把我从幻境里拉出来的那次,包括这次……你是不是特别想让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你身边,或者把我关进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小黑屋里,你就安心了?”
闻折柳一愣,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被贺钦这么一讲,反而的确有了一种被拆穿的窘迫感:“……我才没有,你乱说!”
贺钦叹了口气,他道:“那不说笑话了,说点实际的。宝宝,你听着。”
闻折柳默默看着他染血的面容,贺钦再开口时,已然脱离了系统的语言体系,将自己的声音转换成了中文:“柠柠,你是我的掌中珠,心头肉。我爱你,这句话我以前说,现在说,将来说,就算到了我死的那天,我也会抓住你的手,再对你说我爱你。”
热烈的表白来势汹汹,却又那么恰如其分,闻折柳与贺钦对视,看到他的眼眸无比温柔,足以令涂遍死亡的囚牢也变成烂漫的春天。
“所以,我经常在想,你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得看着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当是看着你长大的。之前四个世界,我一直引导你,我担心你学得不够多,成长得不够快。过去十年,我都未能代替伯父伯母,尽到保护你的义务。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不再受到伤害?”
闻折柳的嘴唇微微颤抖,他说不出话了,他真想现在就扑到恋人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
“就在昨天,我想了一晚上。”贺钦说,“被护在巢中的雏鹰一辈子都不能展翅高飞,我是不是应该尝试放手?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把世界作为你的舞台,你的主场,让你去去大放光辉。因为太阳是无法被掩盖的,任何看见它的人,都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承受它的璀璨和热,要么逃去黑暗里苟活。”
“你是太阳,就完成太阳的职责,”贺钦说,“照亮这里,也烧光这里。我等着你的喜讯。”
闻折柳终于明白了贺钦的意思。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彼此对视的一眼,已然胜过漫长交流的千言万语。
“好……”闻折柳道,“好,我知道了。”
“那么,”贺钦闲闲地一笑,“你还要审讯我吗,长官?”
闻折柳的眼眶中还含着泪水,被他这么一问,顿时笑了一声,再也哭不出来了。
“审啊,怎么不审?”他也脱离了系统语言,换成了中文,“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完全可以用它抽你了,嗯?”
那条形同虚设的鞭子在这时才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闻折柳拎着它,自贺钦的胸膛上慢慢划过。他使了点力气,压在淋漓伤口的上方,猩红血色的边缘,便成功逼出了贺钦的一声闷哼。
“你当然可以拿鞭子打我,”贺钦深暗的目光紧锁在他的脸上,暗红的薄唇一张一合,低哑地说,“你完全可以拿鞭子……抽在我的大腿内侧,长官。”
闻折柳只觉得热血全往脸上冲:“你……!”
见他急了,贺钦闷闷地笑道:“好了,不闹你了。去把那位菲利克斯上尉叫下来吧,你哥再帮你蒙混过关一次。”
见他说了正事,闻折柳也就放下凶器,结束了这场根本算不得审讯的盘问。
“最后提醒一下,”贺钦道,“实验体就关在毒气室的最下方,那里的构造只有监狱的高级军官知道,要怎么进去,不用我说了吧?”
“嗯,我明白。”闻折柳最后与他对望一眼,旋即深深呼吸,转身朝升降梯走去,“……我爱你,再见,哥。”
“我爱你,再见,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