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旁侧,闻折柳与斯库尔对峙,他看见了那些游离不休的金箭,宛如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散发出使人心寒的光。
“原来是你们。”他笑道,“在第三世界暗杀珑姬的人,就是你和哈提啊。”
斯库尔死死瞪着他,那目光怨毒似蛇,又暴怒如狮子:“你的吊坠呢?为什么不召唤第一世界的BOSS?”
“我为什么要召唤她?”闻折柳反问,“你马上就要二打一了,还嫌自己的敌人不够多?”
“两个近战,其中一个还被系统封印了几乎全部的能力?”斯库尔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与贺钦,“我不嫌敌人多,我只嫌人来的太少!”
闻折柳对他的讥讽置之不理:“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唯独在这个世界,我不会叫出珍妮。而且,世上也不是所有事,都能通过武力解决的。”
“那是你的力量还不够。”斯库尔阴恻恻地道,“螳螂有了足够的力量,也能抵挡住巨大的车轮;而人有了足够的力量,一样能抵挡住时代的洪流,将其引导向正确的方向!”
闻折柳厌倦地叹了口气:“力量,什么是力量,你能具体分出个一二三来么?你眼中的力量是践踏,是凌驾,是一种支配的快感,一种傲慢的轻蔑和自我抬高。你所指的人又是谁?正确的方向又是什么?莫非是贺叡,以及他那个圣体计划?”
斯库尔眉眼一横,眼见他的脸上即将爆发出被冒犯的愤怒,闻折柳不由笑道:“你的目光在深邃星空上停留一次,你便要被美的力量俘获一次;你的心因为难题的攻克破解而喜悦一次,你便要为智慧的力量臣服一次……你洋洋自得,莫非你能掌握所有的力量吗?”
斯库尔张口欲言,闻折柳接着道:“一朵花比钢铁冰冷的刀锋更加坚韧,你所倚仗的概念浅薄片面,不堪一击,全部出于你的偏执和自以为是。就这样,你还要嘲讽我的力量不够?未免也太可笑了。”
斯库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闻折柳,眼球浑如被水泥封住般凝滞。
“……时代的发展,科技的变化,每一天,世界化身的巨物都在努力前行,不懈追赶极致与尽头的奥秘。”
“……但科学追求的真理同时包括爱,也包括底线的约束。你没法理解一朵花的力量比钢铁的刀锋更甚,就无法在这条路上正确地走下去。”
三个声音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于此地、于此时重合在一起,闻折柳的身影亦在他眼前模糊了。斯库尔的视网膜一片灼痛,站在黑暗宽广穹顶之下,他仿佛又看见了雷爆和闪电的金光,看见了功亏一篑的苦果。它遮天蔽日,无可阻挡,哪怕是死神的步伐,也及不上它淹没世界的速度。
他的眼皮颤颤跳动,额角骤然绽出忍无可忍的青筋,万千支金箭瞬间狂暴尖啸起来,疯狂朝闻折柳绞杀过去!
“你、给、我、死!!”
闻折柳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那金光千道纵横,所到之处,地面上的砖石泥沙全部冲天飞溅,轰然喷卷起深深的沟壑,人若是挨上一下,只怕顷刻间便要皮消骨碎。
手杖尖端的金刺利落弹出,闻折柳在刹那的间隙捅穿了一张符咒,他的身影一下消失在原地,继而忽地出现在斯库尔身后!
这就是他的第二手准备。
连续数天的观察和记忆,这里的地形早就被他摸得无比透彻。这些传送符纸原本是用来对付典狱长的手段,既然最难的环节已经安然渡过了,那么用它来对付斯库尔,也算恰如其分。
附带强力debuff的金刺璀璨生光,朝着斯库尔的后颈狠戾穿去,闻折柳冷声道:“——该死的人是你!”
狂澜般的箭矢失了目标,此刻正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金刺裹挟着狠戾的风声,刚要当头刺下,只听“叮”的一声,斯库尔的脖颈后竟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金光,将闻折柳的攻势堪堪挡在了距离皮肤一寸之远的地方!
伯爵手杖亦是上了A级的强力武具,虽然一击未曾得手,可仍然让那层防护的薄光裂出了清脆的碎响。斯库尔遽然转身,金箭再度呼啸而至,闻折柳一转右手的食指指节处,怒龙一样的金色洪流只打中了他在原地消散的残影,他本人则再一次不知所踪。
“你还打算当多久的缩头乌龟?!”斯库尔咆哮到,“出来,出来!”
金箭组成的长鞭宛如发疯乱打的巨蟒,残暴抽打着方圆数十米的空地,霎那间飞沙走石,将空间都摇撼出强烈的震动。斯库尔狂乱地怒吼道:“你真的以为你能赢吗?!我是吞吃太阳的狼,你是什么,不过是一对蠢货的儿子,是他们愚蠢血脉的延续!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出来,出来!!”
闻折柳的手杖插进大理石,把自己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上,闻言冷冷道:“不过是吃掉暮色与黄昏的畜牲而已,也好意思宣称自己吞噬了太阳么?”
斯库尔猛地抬头:“看见你了!”
金箭如流星飙射,瞬间将闻折柳藏身的石柱炸开了一半!
烟尘弥漫,斯库尔紧紧盯着上方,感觉到自己的武器又打了个空。
“……看错了,在这。”鬼魅般的声音闪现在他身后,闻折柳豁然一杖捅出,将斯库尔后胸口处的金光屏障碎出一声刺耳的裂声。
斯库尔愤怒至极,他大吼一声,手臂狠狠向后肘击,于是千支金箭也跟着他的动作向后突刺!
闻折柳急捻左手中指第二指节,斯库尔的金箭第三次扑空,他一抬头,便看见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前方,与他遥遥正对。
闻折柳的胸膛不住颤抖着起伏,但仍然在面上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平静。传送符纸本身就是一个不能连续使用太多次数的道具,他现在还只有普通人的体力水准,短而快的三次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快摇晃着散开了。
可不管怎么说,任何道具的使用次数都是有极限的,传送符纸有,没道理斯库尔的金箭就没有。在双向的消耗战中,他耐心地等待着。
“怎么不跑了?”斯库尔狞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道具?就算你把整个空间都贴满了,如此再来上两三次,你就要变成傻子了,跟你的父母一个样……”
“你是不是被打出PTSD了?”闻折柳挺直腰杆,有气无力地喘息道,“开口闭口我爸我妈怎样怎样……那我只能原句引用一下名人名言,Ifyoudon\\\'tlikeme,butstillwatgme……”
他严肃地伸手一指:“……youareabigfan.”
看着斯库尔骤然变色的面容,闻折柳又补充道:“啊,后面还有个名词儿,不过不太好听,你自己意会,我就不说了。”
斯库尔怒极反笑,竟然加快速度,朝他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你这个不怕死的……”
——清亮的破碎声砉然炸响,刀尖雪亮如穿云电光,从斯库尔的胸口悍然贯穿而过!
这一击太快,也太猝不及防,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大步前进的姿态,压制不住的血腥已经满溢上咽喉,从唇齿间喷薄洒出!
“谁不怕死?”
一个温柔的声音于斯库尔身后低语,令他的脊梁都不禁开始胆寒的发颤。
——之前放出的豪言壮语还没等到验收的时刻,便被他的恐惧击打得粉碎了。
贺钦从斯库尔身后缓步走来,他也穿着军靴,但他就像一只肉垫厚软,杀意寂静的巨型黑豹,从午夜里来,同时去到午夜里,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逼近猎物的命脉,再呲出雪色的獠牙。他甚至没有惊动悬浮的金箭,就将长刀准确地投掷向先前被闻折柳打出来的豁口内,差点当场就要了斯库尔的命。
斯库尔艰难道:“你……”
贺钦深邃俊美的五官,如熔金燃烧的瞳孔,尽皆从黑暗中缓慢地浮现出来,有种使人窒息般的锋利与美。他穿过颤响的金箭丛林,握住了晃动的刀柄。
“我?啊,忘了做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来英雄救美的。”贺钦弯起暗红的薄唇,他的唇角带笑,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尽是择人欲噬的冰冷杀机,“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你就是这样跟他讲话的?”
悬浮在空中的金箭失控发抖,哆嗦出连绵的细小颤音,长刀的刀锋在斯库尔体内转过一圈,又转一圈,令他嘴唇青白,只能从喉咙间发出血液沸腾的咕嘟声。
闻折柳终于松懈下来,他开心地叫道:“哥!”
贺钦干净利落地抽出长刀,瞬间血如长虹,喷了满地。
他挑起眉梢,闻折柳揶揄地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同时打开频道,不约而同地对杜子君道:“不用谢。”
杜子君:“………………”
杜子君的声音亦带着激战过后的疲惫,他哑着嗓子道:“伤害共享?”
贺钦道:“是啊,你可以开始收拾残局了,回见。”
“……回见。”
闻折柳这时才敢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头扎进贺钦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大声而坦率地道:“我好想你!”
贺钦身上还带着杀戮过度的萦绕血腥,然而这个怀抱确实是温暖的,并且充满了爱意的。他使劲亲了亲闻折柳的额头,低声道:“我也爱你,宝宝。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闻折柳笑了:“你不嫌坐牢的时间长吗?”
贺钦爱惜地凝视着他,用拇指揩去他脸颊上蹭到的一抹灰尘,认真地说:“你坚持自己的选择,尽最大努力救下那些无辜的人,达成了这个完美的计划……太阳的光芒,已经完全把这里吞没了。”
闻折柳的笑容喜悦无比,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看得贺钦心头滚烫,他真想现在亲吻爱人的嘴唇,然后将他嵌进自己的怀抱,融进自己的身体……但是现在不行,他们还有隐患需要解决。
“护士长很快就要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对付她?”贺钦问道。
“……玛塞尔?”闻折柳强行从恋爱的粉红泡泡和贺钦令人昏昏欲睡的怀抱中拔出头,“池青流没有拦住她?”
贺钦拨了拨他鬓边汗湿的碎发:“我来的时候,沿途关上了所有的门,刚才我已经听到强行突进的声音了,她是潜行进来的,现在,也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件事。”
闻折柳:“她来带走圣修女。”
“以及炸毁监狱。”贺钦补充道,“你有什么对策,长官?”
闻折柳正欲开口,倏地听见最上层的门口传来雷霆巨震之声,颤的天顶簌簌往下抖落碎石,他急忙一把推开贺钦,紧急将他推到旁边石柱的阴影里:“你先躲好!”
贺钦和他分别将近十天,此刻才抱了一会,就跟偷情被抓包一样叫闻折柳无情推开,一时身凉心更凉,不由怔怔地愣在了原地。紧要关头,闻折柳却顾不得许多,他一个滑跪,分开满地的金箭,蹭到濒死的斯库尔身旁,也不管膝盖上沾了许多血。玛塞尔刚用分化的机械触手几下撕开合金大门,钻到里面后,看见的就是这个场面:空旷场地满是狼籍,滚落着数不清的黯淡金箭和碎石,中士跪在副官身边,正用手按住他的伤口,满头心慌的大汗。
“护士长……!”闻折柳一声惨叫,“你、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副官,他被敌人打得不行了!”
贺钦:“……”
马上快死的斯库尔:“……”
眼见玛塞尔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临到地面时,闻折柳又紧急叫道:“小心啊,地下插着好多箭呢!”
听见他的声音,两条触手当即在护士长的肚腹前环绕了一圈,呈现出保护的姿态,注意到这个细节,闻折柳的眼眸一暗。
玛塞尔飞速掠过来,她望着闻折柳,不知怎的,眼前的同僚瞧着分外刺眼,让她原本就焦躁不安的心情更糟了几分。她勉强按耐下莫名涌动的杀意,勉强问道:“他怎么样了?”
闻折柳按住伤口的手重了几分,成功逼出斯库尔一声哮喘般的垂死呻|吟,他悲悯道:“快不行了!您去哪了,要是能早一点过来,他的伤口也不至于……”
玛塞尔警告地瞟了他一眼,白瓷般的肌肤毫无瑕疵,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阴冷的釉色:“我去执行典狱长交给我的重要任务了,这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吗,中士?”
好了,闻折柳心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既然这样,那我的叛徒身份还没暴露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且,”护士长突然反应过来,“博士不是说你吃了……”
“那是我搞错了,其实我没事。”闻折柳顺水推舟,借坡下驴,流利地回答,“我已经把药给博士送过去了,可能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个药……他还有救吗?”
“难说,”玛塞尔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便难以忍耐地站直身体,朝囚室走去,“现在的条件,已经很难救回来了,你也放弃吧,跟我来。”
闻折柳好奇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护士长回过头,阴郁美艳的面容闪过一丝狂热的笑,低声说:“为帝国献身,你高兴吗,中士?”
闻折柳一滞,立即领悟过来,典狱长最后交给她的重要任务,应该就是监狱地下埋藏的火|药地点了。
“是我的荣幸。”他肃穆道,“但是临走前,我还有话要对您说,是我考虑了很久,准备了很久的话。”
玛塞尔敏锐地盯着他,机械触手狰狞舞动。
“干什么!难道你想反悔吗?!”
闻折柳:“……”
闻折柳用来转移她注意力的劝阻登时噎在了嗓子眼里,他深吸一口气:“不!其实是我有一首歌,现在就要对你唱!”
玛塞尔:“?”
闻折柳:“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玛塞尔:“??”
贺钦:“…………”
系统设定的语言互通令玛塞尔一下听懂了歌词,她呆了片刻,茫然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闻折柳:“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玛塞尔如遭雷殛,蓦地愣住:“莫非你……”
她的心弦被短暂地触动了。面前的年轻军官好似在全身发光,他的眼神澄澈,歌声中亦有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战火纷飞的年代,玛塞尔不是没有经历过士兵和同僚的告白,但他们深谙战争的残酷,全都只求醉生梦死的片刻欢愉,没有哪一个如眼前这次,充满了令人心动的执着。
贺钦黑着脸,从石柱后无声地走出。
闻折柳:“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
最后一个长音拖出了诡异的变调,玛塞尔也只当他是紧张,不想一声惊天巨响从身后传来,她始料未及,竟被一下打飞了出去,刹那眼前一片黑暗,甚至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快快快走走走!”
闻折柳唱完最后一句,贺钦已经拉住了他的手,两个人马上转身狂奔,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