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薛世泽懒洋洋地下了楼,在二楼拐角停下来。
这个角度看,看得更清楚些。
孟芷冉跟五年前比,一点儿个子也没长,可见这五年都没有吃过饱饭。宫里日子难过,她还是从小宫女熬上去的,所谓的周到体贴,无非是比别人更察言观色,吃更多的苦罢了。
他以为,她总有熬不过的那一日,会后悔拒绝他,会来求他……
他一直等着。
没想到,她从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熬成了宫里数一数二的尚仪姑姑,还在他皇祖母那里有了体面,再站到他面前,便是他,也要唤她一声孟姑娘。
瞧瞧,他瞧上的女人,就是这么的有出息,自己给自己挣的脸面,根本用不着男人。
薛世泽慢悠悠地下了楼,众女听到脚步声,欣喜地齐齐请安,孟芷冉也在此时转过身来。
薛世泽在看了五天乌鸦鸦的发顶后,终于看到了孟芷冉的正脸。
啧。
老天爷真是……
格外偏爱某些没良心的小妖精。
瞧瞧,都二十了,竟然还是一张白皙粉嫩的娃娃脸。
他却从少年郎变成了出宫立府的老男人。
真是……没处说理去。
孟芷冉在众人的齐齐请安中,目光怔怔地望着薛世泽,膝盖都不带弯一下,端的是遗世独立。
薛世泽好看的眉毛挑起来。
这怎么的呢?
他从前表过白,连皇子的尊严都没有了?
薛世泽咬了咬后槽牙!
皇子府管家俞叔从穿堂瞧见这出儿,尖细着嗓子就杀了过来:“孟尚仪,你竟敢对五皇子不敬?”
孟芷冉像是才回了神,目光有些呆滞,手上失了力,那本极厚重的礼仪书自由落体,正砸在她脚上。
许是疼痛让孟芷冉彻底回神,她淡定从容地捡起书册,行了福身礼:“五殿下雍容闲雅,风度翩翩,奴婢一时被殿下风姿所迷,失了礼仪,还请殿下海涵。”
薛世泽又咬了咬后槽牙。
想起福宝说的那句……
“孟姑娘哪儿能塞银子给奴才?孟姑娘给的是银票,还专门写了一张信笺,上头列了都哪个教导姑姑给了她银两,各给了多少,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除开那些,孟姑娘单独给了奴才五百两,就为了到皇子府当差。”
五百两,寻常姑娘的嫁妆也不过就那些了。
看在她把嫁妆银子都给五皇子府的份上。
薛世泽决定:“罢了。”
”五殿下胸怀宽广,奴婢有幸能到五皇子府伺候,是奴婢的福气。”孟芷冉温温柔柔地说着恭维的话,让人听起来格外熨帖。
薛世泽瞧见她这副软和模样就来气,一想到她就是用这个样子糊弄别的男人的,他就气上云霄,刚要借机发作,就被打断。
福宝叽里咕噜地从楼梯上滚下来,低声道:“主子,顾公子找您,急得很。”
这个时辰,宫里刚散朝,怕是太子那里有事。
薛世泽瞪孟芷冉一眼,扭身上了阁楼。
“出事了。”顾兆见他上来,急道,“刚太子飞鸽传书,兵部尚书冯鑫被弹劾,兵部三月送往边关的盔甲有问题,一撞就碎,根本无法上战场,皇上动怒,已经命大理寺关了人。”
大理寺归四皇子管,四皇子行事凌厉,万一拿这事儿做文章,太子之位都不稳。
薛世泽皱眉,坐到桌前,取了图卷展开:“冯鑫没那么大的胆子,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太子也是这个意思,冯鑫笨是笨了点,但胜在谨小慎微,借他胆子,也不敢做出这偷梁换柱的事儿来。”顾兆递给薛世泽一张纸,“这是我推算的日程,一会儿太子那边会送来经手这批盔甲的名单。”
薛世泽这阁楼一般不许人上来,也是有缘故的,人人都道他在这阁楼之上纸醉金迷,实际却是太子在宫外的据点,太子在宫里不方便做的事情,会飞鸽传书给他。
兵部尚书冯鑫是太子力保上去的,冯鑫出了岔子,太子少不得也要受训斥。
顾兆推动轮椅到桌前,灵活得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伤残人士,在图卷上画了一条线:“从京城到边关,这路上经手的人可太多了,就怕咱们拿到证据,把冯鑫从大理寺捞出来,冯鑫也已经被四皇子给收买,那太子可真的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薛世泽一一核对顾兆的日程和地点,在图卷上标注出来,连成一线,扫了一眼:“让暗翼去,给冯鑫个痛快,告诉他,太子会保他家人一世无忧。”
顾兆斜眼瞥了两眼:“呦,五皇子今儿个这么干脆。”
薛世泽混迹江湖多年,这暗翼也渐渐成了规模,但这还是头回,还没做什么,薛世泽就要了结人的。
“冯鑫根本配不上尚书之位,行事畏畏缩缩,孟大人失势,他这个正经的门生一言不发,偏他得了二哥青眼,二哥是太子,我不好跟二哥争执,不然早就拉他下来。”
薛世泽说着,提笔而书,递给顾兆:“这是我觉得当得起兵部尚书之位的,飞鸽传书给二哥,他知道怎么办。”
“这还真是早有预备啊。”顾兆卷好了纸条,探头探脑地问,“是因为冯鑫德不配位,还是因为孟尚仪的父亲……孟大人?”
孟芷冉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得宫,她爹是上一任的兵部尚书。
薛世泽打算弃了冯鑫,这事虽然要查,但却不急了,顾兆好奇心又冒了起来:“刚刚下去,见着人了?问了没?人姑娘为什么瞧不上你?”
薛世泽心情不爽,一点儿也不想跟顾兆插科打诨,冷着脸:“冯鑫好解决,但这是一批盔甲,若是三哥、四哥动的手脚也就罢了,若是盔甲已经不在我庄国……”
顾兆满脸横肉哆嗦了下,军用物资若是送到了敌国去,这事儿可就大了。
顾兆忙转着轮椅去核对经手人。
薛世泽看着图卷,心根本静不下来,脑子里总是回想,那本厚重的礼仪书落下来的样子。
薛世泽没被那么厚的书砸过脚,不知道会砸成什么样。
孟芷冉肤白又娇嫩,绣鞋又穿的是宫里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缎面,砸下去,得肿了吧?
会不会伤了指甲?走路肯定会疼。
她那人又要脸面又极能忍,这会儿定然还噙着笑,教导那些女官……
“咚咚咚”三声,是总管俞叔在皇子府门口发的暗号,直接传进阁楼。
二声是太子,三声是三皇子,以此类推。
“诶。”顾兆从一堆文卷里抬起头来:“诶,今儿个可真热闹,三皇子竟然也上门了,不年不节的,突然这么兄弟情深,你们薛家的江山是不稳了吗?”
薛世泽一言难尽地看了顾兆一眼,敢这么口无遮拦的,也就他了:“你就庆幸你现在是个孤家寡人吧。”
有多少家人也不够这碎嘴的抄家灭族的。
“就说……我昨夜酩酊大醉,还未起身。”薛世泽拿起多宝阁上的一个葫芦形玉瓶,往门房传话。
顾兆盯着薛世泽,沉默了一会儿:“你上次这么推脱,是因为太子妃的妹妹瞧中了你,每次遇到高门贵女,沾亲带故的,你就用这招,这回又是谁瞧中了你?非你不嫁,要死要活?”
“他不是冲我来的。”薛世泽十分不痛快。
“不冲着你,你躲什么躲?”
薛世泽不爽地冲楼下点了点:“冲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