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想通了这一点，薛世泽觉得自己又活回来了。
他凉凉地看了顾兆一眼：“那天你师傅来，神神秘秘地说要送我一份大礼，指明了是今儿个，可见他那天就得着消息了。”
一绝大师那求诊的多，大多是旁人治不了的病症，像他这样有银子的是一说，没银子的，若是一绝大师觉得不错的消息，也可以换，一绝大师可以转脸把消息卖给别人。
所以，今儿个这事，是实打实的，太子的手笔，算起来，那日正是确认孟芷冉成为侍妾，可以上潋月楼住着的那天。
顾兆伸着脖子：“哈？”
他师傅不止给孟芷冉瞧了病，留了方子，还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薛世泽？
“不是，你能告诉我，你给我师傅什么了吗？”顾兆好奇极了，那一位可是活貔貅啊，薛世泽许给他什么东西，能让活貔貅嘴里吐出东西来？
薛世泽仰着下巴，转动了下他尊贵的头颅道：“就那批东西啊。”
顾兆瞪大了眼！
顾兆满脸的不可置信！
薛世泽之前还说不出口，现在却显得跟先知似的：“我四哥让叶贤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子，肯定得拿出点成绩来，所以就重金在市面上买这些东西，他们想买，我正好不想要，从你师傅手心里过一遭，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不挺好的么？”
一绝大师那边的消息，没人敢乱传，谁也不想得罪这位活貔貅，也没人会去追问买卖双方，真真是极好的中间商。
但是！
薛世泽这么往外送，等于四皇子那边瞌睡遇到了送枕头的！
就算四皇子重金要买，这东西现做也得要功夫，薛世泽这批现成的送过去，那等于是给四皇子送功劳。
四皇子有了这批东西，腰杆都能挺起来。
怪不得。
今儿个早朝的时候，大理寺卿吭都没吭一声，合着就等着这批东西到了，直接打通政使司的脸呢。
换句话说，三天前，在薛世泽不知道有这出的时候，把太子的东西卖给四皇子了。
太子跟四皇子什么关系？
一山不容二虎啊！
顾兆牙都快咬断了，指着内室方向，连连点头：“你行，你真行。”
这是为了美人，什么都不要了！
“你还有什么事儿是干不出来的么？”顾兆被薛世泽瞪着，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到底不敢说，他是为着孟芷冉。
怪不得之前怎么问都不说！
怪不得瞧见了通政使司对冯鑫的事情发难也无所畏惧。
合着他连军资已经卖出去了！
薛世泽略有些得意，眯着眼笑：“你不用这么崇拜地瞧着小爷，小爷一向是个有魄力的。”
“啊呸！”
要不要脸。
“得，东西没在，咱们就不说了，宅子里也没人了？”顾兆生怕真有那愚忠的。
薛世泽老神在在地说道：“嗯，你师傅指明了今儿个让人给他送去，宅子里的人都去。”
这是一绝大师送给薛世泽的大人情了。
薛世泽记在心里，将来要还。
顾兆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到底还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老父亲还记挂着我的生死。”顾兆一脸欣慰，又问：“都到这份上了，以后怎么着啊？”
薛世泽轻嗤了一声：“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以后这潋月楼就是他自己的潋月楼，他对那个皇位没兴趣，但以后太子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再想找他这么好使的狗，怕是没有了。
“就怕殿下想独善其身，旁人容不得。”孟芷冉从内室出来，脸色粉嘟嘟的，分明就还是受那香料所累。
薛世泽只瞧她一眼，才被凉茶和太子的凉薄压下去的气血，再次翻涌起来，惹得他忍不住吼她：“你出来做什么？”
孟芷冉刚刚在内室听得真切，替薛世泽着急：“太子殿下此举是想要一箭双雕，但现下因为这些东西转去了四殿下处，太子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为四殿下铺了路，殿下觉得太子殿下会这么轻轻抬手揭过吗？”
顾兆皱着眉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先前不知道这事，今儿个早上还给太子殿下递了消息，请他把那批东西挪走，结果他今儿个一出手，那宅子却是人去楼空……”
这搁着任何人去想，都得觉着是故意为之。
太子殿下布了个大局，想要一下子拉了四皇子和薛世泽两兄弟下马，结果薛世泽没事，四皇子还踩着这事儿更上一层楼。
这不单单是撕破了脸那么简单，太子得以为薛世泽是转投了四皇子。
这就……
三人还没思量完，就听得“咚咚咚”连续几声急促声响，是从门房传来的，俞叔在递消息。
薛世泽和顾兆听了，面色大变。
顾兆迅速转动轮椅：“我去阁楼，销毁东西。”
薛世泽没动，脸色沉静肃然。
孟芷冉不解，下意识地就想推门去查看。
还没走动两步，就被薛世泽拽住了手腕。
薛世泽神色凌厉，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剥了外头的锦绣，露出青松翠竹一般的风骨：“说，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是不是私底下跟四哥做了什么交易？才会想尽一切办法留在我身边？”
以薛世泽对孟芷冉的了解，孟芷冉再如何，也不会选了三哥，那么，能让太子动怒至此，说明孟芷冉是四哥的人。
话题突转，孟芷冉愣住了，不知那几声连续的声响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薛世泽怎么突然间这么问她。
“说话。”薛世泽眼底没有半点玩味之色，冷静肃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奴妾不是。”孟芷冉答。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不肯告诉他实话。薛世泽攥着她的手更加用了力气，怒火到了嘴边，又凭空压住。
他盯着孟芷冉的眼睛问：“知道刚刚俞叔传来的是什么消息吗？”
孟芷冉摇头。
薛世泽指着多宝阁上头的梅瓶，刚刚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有人来搜潋月楼。”
孟芷冉骤然抬头，薛世泽声音凉薄：“太子急了，他没找到暗翼，没找到东西，所以来潋月楼来搜那批军资。”
那个人毕竟是薛世泽口中的二哥，薛世泽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之前从京郊围了宅子，就算真的搜出东西来，最多也就是再往他头上扣一顶冥顽不灵，不顾大局的帽子，禁足也好，申饬也罢，却不会动摇他的根本，最多不过就是在父皇面前，他更不值一提些。
太子不会真逼着要了他的命，毕竟逼急了他，他也得咬回去，太子爱惜羽毛，无非就是想要趁机剪掉他的暗翼，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好好听话。
“但现在，军资肯定搜不到。”薛世泽神色冰冷，跟从前判若两人，“这会儿东西该是已经在兵部了，太子得了消息，势必认定我投靠了四哥，你说他会怎么对待我这个背叛他的人？”
孟芷冉蛾眉轻蹙，粉嫩的唇瓣抿成一线。
薛世泽看着她这个表情，又说道：“这潋月楼的构造，这么多的暗室……”
“你说我一个富贵闲人，弄这么多的暗室，是要干什么？”薛世泽轻笑着说道。
孟芷冉终于明白薛世泽的意思：“这潋月楼是太子殿下督造，殿下才回京不久，就算这潋月楼有什么问题，也不该问到你头上，而且你一直是为着太子在做事，太子就算是为着自保，也不该置殿下于死地。”
薛世泽唇角微扬，冷哼一声：“我薛五郎，一个长期混迹青楼楚馆，在赌桌上一掷千金的人，会是太子的帮手？太子要我做什么？选女人，还是玩色子？”
谁会相信沉稳的太子，需要薛世泽这个纨绔子弟做事？
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搜查的人进来了，而他们终将一无所获，找不到军资，就该找潋月楼的秘密了。
薛世泽负手而立，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最后看了她一眼：“孟芷冉，你是我薛世泽唯一喜欢过的女人，我得承认，在你这儿，我输得彻底。”
藏了那么多年的话，到这一步，当真说出口，才发现，其实没那么难。
若早知如此，该早些同她说，也省了耽误这么多相处的时间。
可惜，过了这一刻，他大概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也是运气好，连那香料都用了，也没成为我的女人。”薛世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双干净剔透的眸子，突然欺身上前两步，蜻蜓点水的一吻，在孟芷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了手，用指腹轻轻地擦了一下她的唇角。
他笑了笑，笑声清朗，一如少年：“别管你是谁的人，你现在都还有资格回去，回去之后，别瞎折腾了，没人会像我这样纵着你，皇家人薄情，你一句话说得不妥当，说不得就掉了脑袋。”
薛世泽转身往外走了一步，又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别断了药，女人家子嗣是根本，万一你的那个他将来厌弃了你，你还有子嗣可以倚仗。”
薛世泽大踏步向前，不敢再回头，怕一旦回了头，就忍不住，拽着她，一起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孟芷冉唇角一点点上扬，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来他还是这样喜欢她。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