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卧房的门一关，闻到外头流动的空气，薛世泽面色一沉，同方才判若两人。
他不爽地扯了扯衣领，几步到了栏杆边上，双臂往上头一搭，居高临下地看着潋月楼下那一水儿的人。
还以为闹这么大的阵仗，来的人该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通政使司。
薛世泽舌尖在嘴里打了个转，讥讽一笑：“呦，怎么着？我们薛家的江山是更名改姓了么？抄家抄到小爷头上？”
通政使司姓黄，名涛，艰难地仰着脖子：“五殿下，有人说您这潋月楼私藏了一批军资，报到了皇上跟前，太子殿下说不能让您这么无辜被冤，是以，搜一遍，为您证明个清白。”
“证明清白？”薛世泽笑容一勾，挑着眉梢道：“大黄啊。”
“恩。”黄涛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后头跟着的随从没憋住，发出一声嗤笑。
黄涛暗恨不已，只碍着这人是薛世泽不好发作。
薛世泽继续说道：“有人说，你闺女与人不清不楚的，小爷觉得不能让你闺女这么无辜被冤，是以，你将人送过来，小爷找人给她验验身，为她证明个清白。”
黄涛讪笑一声，言语中连伪装的恭敬都没了：“五殿下，微臣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毕竟这命令是皇上旨意，殿下这是要抗旨不尊么？”
“小爷是不是抗旨不尊，那是小爷跟我父皇的事。”薛世泽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着你来问？”
“五殿下这是不肯让人搜查？难道五殿下当真私藏了军资，意图不轨？”黄涛早知道薛世泽难缠，只咬着这一点不放。
薛世泽桃花眼微眯，骨节分明的手往栏杆上一搭，用力一撑，转瞬间到了楼下。
黄涛还没反应过来时，薛世泽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脸贴脸地说道：“小爷是不是意图不轨，你管得着？”
黄涛难得没有被薛世泽吓到，反而露出一抹阴鸷的笑意，他压低了声儿，在薛世泽身侧说话，在外人看来，他是在跟薛世泽伏低做小，说好话哄着薛世泽。
但实际上，黄涛大嘴一张，脱口而出的是：“微臣若是五殿下，这会儿就省点力气，留着跟皇上解释，这潋月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微臣是管不着殿下，但总有管得着您的不是？不过……”
黄涛那口大黄牙一咧：“您放心，微臣是个怜香惜玉的，会好好对待您的孟侍妾。”
提及孟芷冉，薛世泽瞬间暴怒，一手捏了他的脖颈。
黄涛却依旧在笑，声音沙哑：“殿下现在对微臣所做的每一样，微臣都会在孟侍妾身上讨回来，还请殿下千万慎行。”
这句话，跟薛世泽同太子当初说的何其相似，薛世泽想要欺骗自己，这黄涛是在扯谎，都不行。
太子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怕他闹，所以让黄涛用孟芷冉威胁他。
黄涛敢威胁薛世泽，就留了后手，薛世泽这一动，侍卫们就涌上来。
就连门口原本守着的宫中禁卫军，也上前来劝：“五殿下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让他们搜一圈，回去交差也就是了。殿下瞧着他气不顺，转头去皇上跟前理论，还怕他不成？没必要这会儿闹翻。”
宫中禁卫军，是当初皇后派来看着薛世泽禁足的，能说这样的话，多少也带着点皇后的意思。
黄涛被侍卫们从薛世泽手中救出去，大口大口喘气，一口黄牙看得人恶心，装作可怜巴巴地说道：“五殿下何必难为微臣，微臣也是奉命而来，正如这位侍卫所言，若五殿下这潋月楼没鬼，微臣带人搜一圈，也就走了，殿下这么阻拦，莫不是……”
薛世泽看着黄涛的目光往楼上瞄，就觉得怒火翻涌，什么狗东西，竟也敢惦记孟芷冉。
他闹，一方面是他这个脾性天下皆知，不闹，老老实实让人搜查才奇怪，另一方面是为顾兆争取时间，阁楼上的东西，要销毁，总要些功夫，但现在，他不是装作动怒，是实打实的怒火滔天。
薛世泽直接抽了身边一个侍卫的佩剑，冲着黄涛就过去。
黄涛也不是个蠢的，早就防着薛世泽急了动武，躲在许多侍卫身后，薛世泽要动他，就要过五关斩六将。
在别人看来，就是薛世泽不许人搜查皇子府，动了武。
这样声势算是造足了。
太子没想要赶尽杀绝，意思说的明白，如果那批军资在皇子府，便让他们和缓着来，让五殿下吃个教训，在皇上面前狠狠记上一笔，再也出不了头。
但若是军资不在，那就会用潋月楼的暗室做文章，那……就奔着命去了。
黄涛和康詹事都是一个意思，像薛世泽这样的是留不得的，若真让他继续给太子出力，羽翼丰满起来，未来必然就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康詹事和黄涛想要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怕这位摄政王头一个容不得。
既然要出手，那就不能瞻前顾后，就要一锤子锤死了，让他再也飞不起来。
所以，康詹事和黄涛一开始就是冲着薛世泽的命来的，要一个皇子的命可没有那么容易，阵仗闹得越大越好。
薛世泽听到“孟侍妾”这三个字，就知道黄涛的算盘了。
从前，他怎么着都无所谓，什么名声，别人怎么瞧他，是住在潋月楼，还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他都不在乎。
许是在江湖上混久了，也有了痞气，觉得就算是丢了命，也不过碗口大的疤，算个屁。
但，动孟芷冉，不行。
谁动她的心思，都该死。
俞叔和福宝都没料到薛世泽能动家伙，但动了，他们也不怵，所有有两下子的，抄家伙就冲上去了，潋月楼下一时乒乒乓乓，眼瞅着就要血流成河。
正这时，五层的阁楼门扉打开，顾兆从上头探头而出：“这是干嘛呢！”
薛世泽听到顾兆的声音，微微有些诧异，善后好了，这么快？
薛世泽仰头看了顾兆一眼，顾兆眼神笃定。
薛世泽垂眸沉思了一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未必没有转机……
再抬头，薛世泽桃花眼微眯，带了一抹不被人觉察的笑意，提剑就盯在了黄涛身上。
黄涛拿着剑躲避，侍卫们也跟着来护黄涛，也不知是怎么的，格挡间，黄涛的剑捅向了薛世泽。
顾兆从阁楼上瞧得真真的，当即大吼一声：“殿下！”
薛世泽应声倒地，仰躺在天井里，看着阁楼上的顾兆，若顾兆懂他的意图，接下来就好办了。
可就这一眨眼间，却见其身后一抹胭脂红如同蝴蝶一样，飞了出来。
薛世泽觉得，他大概这次伤得有点厉害，所以出现了幻觉。
孟芷冉那种聪明过头的女人，怎么可能现在还留在这里？
纵然她还在潋月楼，她当真要留下来，也该是在四层，他的卧室里，怎么可能凭空窜到五层？
他是疼得太厉害了。
心疼。
好容易，五年之后，再遇着她。
且是她主动来投怀送抱。
他连做梦都没来得及。
就要失去她了。
心太疼了。
薛世泽受伤，谁也没想到，一时之间都愣住了，毕竟薛世泽的功夫在那里，宫中禁卫军也自认不是对手，这……
守着五皇子府的禁卫军都是聪明人，不知道五皇子这是要唱哪出戏，但他们哪个也不想做替死鬼，是以纷纷后退，将地方留给了通政使司的人。
俞叔尖细着嗓子，抱着门栓冲过来：“殿下！”
好多人往他跟前涌，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见那抹胭脂红了。
就知道……
她定然是走了的。
又不是傻子。
怎么会留下？
难道等着跟他下大狱么？
顶着谋反的帽子？
虽然他现在有信心，自己能活着从大狱里出来，但……到底还是行走在刀尖上。
没道理让她过这样的日子。
薛世泽凄然一笑，缓缓闭上眼。
没有她。
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周围乱糟糟的，鸡飞狗跳，一堆人叫啊嚷啊，烦死了。
他今儿个都被众叛亲离了，能不能让人清净点。
“殿下……”温柔亲和的声音在耳畔出现。
薛世泽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孟芷冉容色温婉，指挥着周围的人，将他往书房送，吩咐人请太医，沉着淡定，从容不迫。
薛世泽好半晌没缓过神来，直到看到黄涛那放光的眼！
黄涛之前只是照着太子的话，用孟芷冉来威胁薛世泽，他身为通政使司，倒也见过孟芷冉几回，老实说，真没放心上过，毕竟孟芷冉二十了，不是什么娇艳的小姑娘，又是尚宫局的尚仪，想象一下，就知道多古板没趣的一个人。
待见到孟芷冉现在这个模样，才算是明白，怪不得她是薛世泽的软肋，长得是真的好，尤其那肤质，白玉无瑕，跟羊脂白玉似的，这样的女人，这身子可不得是一副奶皮子？
连万丛花中过的薛世泽都能钟意的女人，必然有她的独到之处。
黄涛垂涎的目光，落到薛世泽眼里，就化成了利刃。
薛世泽就算是今儿个死在这儿，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容不得谁动孟芷冉的心思。
薛世泽被人搀扶着，正要往书房送，他一脚踩了地上的剑柄，单脚一挑，剑直愣愣地冲着黄涛去。
谁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薛世泽还能出手，因而谁也没护着黄涛，就是黄涛自己都没想到，就眼睁睁地瞧着剑扎上了他的大~腿根……
惨烈的叫声响起，薛世泽看着黄涛夹着大~腿根，勾唇一笑……
黄涛整个人折成了镰刀，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他咬牙切齿地喊道：“五殿下，你等着，你等着！”
“等着……”薛世泽声音懒洋洋地，分明是有气无力，却透着股子轻快劲儿：“凭你也配让小爷等着？小爷一日不死，就是当朝五殿下，至于你……”
薛世泽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捂着的地方：“这辈子，也就是我薛家的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