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桃子
薛世泽把顾兆的事儿说完,还是没能去找孟芷冉,派出去的几个暗翼都回来了。
被通政使司围了的宅子是怎么也不能用了,暗翼们无家可归,办完了差事,都可怜巴巴地到了潋月楼,求收留。
薛世泽一出阁楼的门,就瞧见阁楼外头檐廊上头排排站了一溜。
薛世泽:“……”
“这么快?”薛世泽暴躁道,“四哥什么时候也这么沉不住气了?才说要去搜四皇子府,他就急赤白脸地销毁罪证,就不怕抓个正着吗?”
“四皇子一向是个怕夜长梦多的。”暗翼铭心将账册递给薛世泽,“还是主子提前安排,属下等人不负众望,一并将账册都拿到手了。”
薛世泽临入宫前,让顾兆给暗翼传话,分别去了刑部,兵部,都察院,大理寺和四皇子府,以及四皇子妃的铺面蹲点。
四皇子有银子能从一绝大师手里吃下这批军资,这让薛世泽刮目相看,四皇子不比他,他自小坑蒙拐骗,再加上顾兆的事儿给他提了醒,是以他到处捞银子。
但四皇子是个不苟言笑的,寻常跟他走动的人可不多,他的银子又是哪里来的?
薛世泽再一想,四哥管着的这几个地界,也就猜着了一二。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是什么地界?
这跟东厂,锦衣卫的诏狱不一样。诏狱进去了,基本上就甭想活着出来。
这几个坐牢的地方,若想要吃口热乎的,睡上个稻草,少不得要多出点银子,而这种地方,可没有讲价钱那一说,你出得起银子,就让你坐牢坐的舒服点,出不起,那得,滚蛋,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说白了,四哥手中的银子,是这几处得来的贿赂银子。
这么大的摊子,四哥那样细致的人,能不预备一两本账册?
薛世泽盘算着,这一搜府,凭着四皇子那谨慎性子,就得先把这东西处置了,说什么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惹了父皇不快。
父皇现在是人坐在火山顶上,就找出气口,这个人不是他,那就得换个人。
四哥聪明的很,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往上撞。
铭心带着几分得意:“账册是从四皇子妃的铺面里夺下来的,四皇子妃那边刚刚让福宝传话呢,说想要见孟姑娘。”
孟芷冉是如今薛世泽跟前过了明路的,唯一的一个,女眷。
“什么时候见?”薛世泽听到“孟姑娘”三个字,眼底的暴躁减轻了些。
铭心:“四皇子的性子您知道,事情不会愿意过夜,说是四皇子妃在九凤斋设宴,请孟姑娘过去小聚。”
“行,让福宝过去传话吧,让她换衣裳,去九凤斋。”
九凤斋,一绝大师也在那,四皇子这夜应该是要在那跟一绝大师交付银钱,借着这个事儿做遮掩。
真不愧是四哥,统筹规划,滴水不漏。
铭心愣了下,他和刻骨是跟薛世泽时间最久的两个,自认也是最了解薛世泽的,这会儿听了这话有些无语:“殿下该明白,这话不过是四皇子的一个说辞吧?四皇子妃不见得会去。”
“四皇子妃不去,四哥单独见她?”薛世泽沉着脸:“不行。”
铭心:“……”
之前顾兆和他说,薛世泽现在遇着孟芷冉的事情,就有点犯蠢,他还不信来着……
人家那就是个说辞!
是四皇子要见薛世泽!
怎么他就非得扯着孟芷冉进去!
铭心哪儿知道薛世泽,薛世泽现在恨不能将孟芷冉挂在他腰带上戴着,好容易有机会假公济私,他怎么可能放过?
正好,他想要让孟芷冉去跟四哥了断一下,既然今儿个她没走,那日后也甭想走了。
薛世泽心情极好地去卧房换衣裳,之前通政使司翻烂了的屋子,已经收拾整齐了,薛世泽甚至可以想象,孟芷冉是怎么温温柔柔地给他折衣裳,归置东西,只那么想一想,唇角就忍不住地上扬。
这会儿正是晚膳时辰,薛世泽没多耽搁,孟芷冉的软轿已经转过了一条巷子,他像个影子似的钻进去……
软轿里多了一个人,外头抬轿子的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孟芷冉先是直直地往后挪了挪,和来人拉开些距离,脚才要踢出去,看见是他,又悄无声息地收回来。
她差一点就踢到薛世泽身上了。
幸亏收得快。
薛世泽直接挤在孟芷冉身侧坐下,软轿不大,两个人坐在一处刚刚好,偏薛世泽要挤着她,把自己那侧空出半个人的位置。
“怎么?想踹我?”薛世泽桃花眼在有些昏暗的软轿里显得格外明亮,声音清越,带着浅浅的笑意。
孟芷冉否认不得,毕竟她刚刚脚面都露出来了,与薛世泽的袍子擦肩而过。
因而她垂着眼,点了点头:“还以为是别人。”
“恩,别人是得踹。”薛世泽扭脸问她:“你现在功夫还有几成?你一直在宫里头,该是没地方让你练功夫吧。”
“奴妾五年没练基本功,几乎已经忘了个干净。”宫里头女儿家讲究的是温静娴雅,孟芷冉又一心在尚宫局出头,纵是有功夫底子,也死死地瞒着,不然如何能做得了尚仪局姑姑?
“忘了就忘了,不打紧。”薛世泽是预备着跟孟芷冉焦不离孟秤不离砣了,反正有他在,也不怕孟芷冉遇上什么坏人坏事的。
本来他想要大方点,让刻骨或是铭心将来守着她,也不必露面,但想一想,有个公的,男的,带把的,天天在暗处盯着他的孟芷冉……
还是算了。
他自己守着吧。
“你这衣裳……”软轿里的光算不得明亮,但还是能一眼瞧出来,孟芷冉换了一件,不是他之前给她那件胭脂红的了。
毕竟之前那件胭脂红的短了一截,能看得见露出来的一截白色里衣,那红白配还是相当扎眼的。
“回殿下的话,这件是绣娘赶制出来的。”孟芷冉往角落里避了避,这件是桃花粉色的,绣娘知道是给她备的衣裳,再怎么蠢笨,也不敢给孟芷冉弄件大红的衣裳,那是逾矩,皇子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大红的。
孟芷冉知道薛世泽嫌弃她穿别的颜色,又怕他指责她换了衣裳,但她既是要出门见四皇子妃,总不能穿着胭脂红色,还穿着短一截的衣裳。
孟芷冉下意识地往里挪。
“我知道啊,早就吩咐绣娘了,还特意挑了几个好颜色。”孟芷冉躲,薛世泽就乘胜追击,人跟着往里拱,“我就是瞧不清楚是什么色儿的。”
薛世泽头都要抵到孟芷冉胸口去了,软轿里虽昏暗些,但到底点着风灯,这要还瞧不见,那是眼瞎。
薛世泽就愣是装瞎,人还往里拱。
孟芷冉都被挤到角落里了,被逼急了才吭声:“殿下,奴妾快没坐的地方了。”
“那容易。”薛世泽唇角一弯,没等着孟芷冉反应过来呢,就被薛世泽给抱到了腿上。
薛世泽怀里抱着佳人,脸挨着她极近,桃花眼笑眯眯的,眼尾都带着笑,在她耳畔轻声道:“原来是桃花粉,这个颜色,是预备着让你做里衣的。”
孟芷冉硬扛着面不改色,她不想只做他的侍妾,他还想做他的正妃呢,说什么规矩也得端住了,不能摔。
“既是殿下喜欢,那奴妾回去再用这个做一套里衣。”顺着他的话,总没有错的。
薛世泽就不喜欢她这副没有心的仙女样,非得逼着她有了烟火气不成,是以他故意使了个坏,伸出舌尖,在她粉·嫩的耳垂上撩拨了下,如愿以偿地感觉到她瞬间僵硬成石头的身子,轻笑着说了句:“对,做一套里衣,这样我再给你脱衣裳的时候,就像是剥桃子……”
孟芷冉慢吞吞地抿了抿唇角,她紧张地脚趾头都勾起来了,只努力控制住自己,将所有的动作都放慢,放缓,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
只是她一张口,就出卖了自己:“桃子不用剥皮吃。”
她整个人,连魂都跟着薛世泽飞了,又要显得自己持得住,还能正常回话,可脑子已经不动了啊。
孟芷冉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恨得要钻进地洞里去……
薛世泽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好在这多年的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风格,他驾轻就熟,撩拨完了,就一动不敢动,眼巴巴地等着瞧孟芷冉什么反应。
他这种方式,会不会被她嫌弃?
毕竟她那么喜欢文弱书生来着。
会不会太直白,太露骨了?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跟她玩,没认真?
薛世泽惴惴不安,小心观察着孟芷冉的脸色,结果就听到孟芷冉从容淡定地说了这么一句不着五六的话。
薛世泽绷着的劲儿,一下子就松了下来,那么宠辱不惊的孟芷冉,居然这么傻乎乎。
不能跟他使心眼了,真好!
薛世泽憋不住地在孟芷冉耳边笑,笑声起先还忍耐着,对上孟芷冉瞪过来的小猫眼,笑声更大了:“桃子剥皮吃,才鲜嫩多汁……”
得亏着九凤斋离着不远,若再这么继续在软轿里待下去,孟芷冉大概得直接熟透了。
软轿停下来,外头抬轿子的一个也不吭声,就等着轿子里的人大发善心,自己从里头出来。
偏偏薛世泽不乐意出来啊。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再围着护城河绕两圈。”薛世泽好容易怀里抱个软乎乎的人,能轻易撒手?
那不能够。
孟芷冉的表情差一点就没绷住,她死死地掐了下自己,攥着裙裾的手松开,生怕将上头攥出褶子来,声音依旧温柔和婉:“殿下若是想要夜游,什么时候都成的,只是今日四皇子妃有约,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薛世泽进宫去做了什么,孟芷冉也得了消息,她是尚宫局的姑姑,五年过去,若这点消息人脉都没有,也就白白远离薛世泽这五年了。
四皇子妃这个时候要见她,那必然是薛世泽拿到了四皇子的什么把柄。
真由着薛世泽再绕护城河两圈,天都要亮了,不说宵禁允许不允许,但肯定要耽误事。
薛世泽不太情愿地松了手,其实搁着他的意思,他晾上四皇子几天才好,也让那冰块脸着急上火一下。
但是吧,这里头又牵扯到了孟芷冉,薛世泽就比较想让孟芷冉早早地跟四皇子断了联系,越早越好。
其实……薛世泽刚刚抱着孟芷冉想,晾着四哥一晚上,应该也不打紧,毕竟今儿个四哥来九凤斋还有别的事儿,但他不太想给孟芷冉留下一个坏印象。
就好像他脑子里除了圆房那点儿事以外,就不想别的似的。
而且吧,他现在的身子骨,也的确是有点……
倒也不是不能挑战下,但毕竟是头一回,堂堂五殿下还是得要点面子的,这头一回,不能像春熙楼那些没出息的,怎么也得七次八次,是不是?
他现在这失血有点多,七次八次,怕不成。
薛世泽脑子里一团乱麻,揪出个头头来想想,按下去,再揪出个头头来想想……
最后,五殿下叹了口气,总结一下,就是今儿个诸事不宜。
得嘞,那就干活吧。
薛世泽松开手臂,任由那猫儿一样软乎乎的小人儿从自己怀里钻出去,怀里突然空荡荡的,他也跟着怅然若失。
一挣脱薛世泽的怀抱,孟芷冉就像是活过来的玉人,眉梢温婉宜人:“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奴妾的?或是有什么话,要奴妾向四皇子妃转告的?”
薛世泽将手臂支在腿上,单手托腮瞧她。
孟芷冉长了一双特别的眼睛,怎么说呢,就是那双眼睛瞧着你的时候,那眼神里的纯净与认真,让你看一眼,就像是陷进去一样,就忍不住地想要顺着她的心意,护着她,哄着她。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余下的话,我自会跟四哥说。”薛世泽就恨不能说,你就好好吃,好好玩,等着我就是了。
孟芷冉低眉颔首,看着格外恭顺。
薛世泽瞧着她这样,忍不住嘴欠:“还是……你有什么话要我跟四哥转告的?”
“奴妾没什么话……”
孟芷冉这句没说完,就听到薛世泽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她顿了下,显然薛世泽这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薛世泽是怀疑,她是四皇子的人,但她并不是,可若说要解释的话,又有些解释不清楚,因为她从前的确是寻过四皇子,做过一些对彼此有益的交易,这些事情一时还说不通。
孟芷冉在昏暗的软轿里,偷偷地扫了薛世泽一眼,见他眼底里不像是带了戾气,便斟酌了下语气,说道:“奴妾是您的人,自然是没什么话跟外男说的。”
薛世泽对这话并不是很满意,但他这会儿不想生气,也不想动怒,万一这会儿跟她一发火,她一委屈,转头投了四哥的怀抱,他找谁说理去?
是以,薛世泽自认自己胸怀宽广,让这事儿容后再议,大爷似的冲孟芷冉摆了摆手:“行,你先去吧。”
四皇子妃是在的,雅间里,孟芷冉的到来,让四皇子妃很是愣了一下,半晌才站起身来说道:“你来了,快坐。”
四皇子妃是当朝刑部尚书的女儿,今儿个账册从她的铺子里被人拿走,她心里极度不安,四皇子脸色也很不好看,让她立刻用她的名义,约孟芷冉。
四皇子妃以为,自己不过就是个工具,在这儿坐一坐,等着四皇子跟五殿下商议好了,便能跟着四皇子一道回去了。
她没想到孟芷冉真会来。
这雅间里,连个丫鬟都没留,从前四皇子妃出府来,怎么也要带两个贴身的丫鬟,自小跟她一道长大的那种,但因为今儿个出了事,四皇子一直冷着脸,她大气也不敢喘,怎么还可能带了人过来?
孟芷冉也是一个人进来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四皇子妃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原就是个话少的。
孟芷冉见四皇子妃拘谨的很,沉默了下,便起身拿了整套茶具,当着四皇子妃的面,烹起茶汤来。
薛世泽这边就比那雅间里剑拔弩张多了,四皇子板着一张脸:“你想要什么?”
薛世泽懒洋洋地扫他一眼,“四哥急什么?我还没用晚膳呢。”
薛世泽说着,自己夹了个京酱卷,嚼了两口,一脸的嫌恶,好容易咽下去,用竹著点了点那碟子,撇嘴道:“凉了啊。”
这桌膳食都上了小半个时辰了,能热才奇怪。
四皇子亲自动手把汤锅掀开,又把勺子把转到薛世泽那边。
幼年偶有两人一道在膳桌上的时候,会趁人不备,玩这种幼稚的勺子把游戏。
薛世泽看着勺子把,乐了,站起身来,自己给自己盛热汤,一边盛一边挑眉笑着说道:“四哥知道孟芷冉给我做侍妾的事儿吧?”
四皇子满脸的不耐烦,端起酒盅来喝了一口:“知道。”
薛世泽又扫他一眼,眸子深了几分,唇角却带着笑意:“嗐,别人不知道,四哥还不知道她那性子吗?真是没谁了。我没怎么着她,她巴巴地跑上潋月楼,说是我的女人了,自己就从奴婢改成了奴妾,你说哪儿有这样的,这比那爬床的宫女还厉害,直接跳过一个台阶去。”
四皇子是来跟薛世泽谈正事的,薛世泽手里捏着他好几本账册,若他转头将这东西交上去,父皇瞧见了,他现在手里的管着的刑部,大理寺,怕要一气都交代出去。
是以,他再怎么不耐烦,还得继续听着。
听着老五接着吹!
四皇子郁闷地喝了一口酒。
薛世泽就眼瞧着四皇子满脸的郁结之气,一杯酒一杯酒地借酒消愁,他非但没痛快,还觉得受到了挑衅。
果然,四哥也觉得孟芷冉是个好的。
也是的,她那样的,哪个不喜欢?
薛世泽深吸一口气,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四哥不知道,起先我刚听着人说,她是我侍妾的时候,我都愣了,以为自己吃多了酒,不记事了,还想着我没睡她啊?难不成是她趁着我酒醉,把我给睡了?”
四皇子咬了下后槽牙,冰块脸都有些绷不住,他要是由着薛世泽这么东扯西扯下去,天都要亮了。
“五弟,咱们长话短说,你想要什么,才能把你手里的东西销毁?”
“瞧四哥说的,你好容易费劲巴拉写的账本,怎么能说销毁就销毁呢?那里头那么多账呢。”薛世泽用一副“可惜了”的表情,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真是最受不了薛世泽这个五弟。
“五弟,我今日和你在九凤斋见面,就是诚心来和你谈的,你这么避重就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二哥闹翻了还不够,连着我和三哥也一并要招惹?”四皇子可不耐烦跟薛世泽虚与委蛇,那些账册,早一刻处理掉,就早一刻踏实,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的东西。
“呦,四哥这是威胁我?”薛世泽身子往后一仰,二郎腿一跷,似笑非笑地瞧他。
“我不是威胁你,只是你我一道这么多年,我总了解你几分,你不是蠢人。”四皇子自己没把自己的东西收好,他认栽:“你一早就埋伏着,在父皇面前提出来要搜我的皇子府,你算准了我会答应,算准了我会毁掉一些证据,你都盘算好了,总不是拿了这东西,想要我的命的吧?”
四皇子这点把握还是有的,薛世泽不会让他这个时候栽个大跟头,他若是栽了,太子才是真的没有了对手。
三皇子空有名声,真要跟太子斗,用不了两个回合。
薛世泽既然想要对付太子,就得留着他,让他成为太子的掣肘。
薛世泽装作懵懂地眨巴眨巴眼,一拍大·腿:“嘿,四哥不说,我还真没往这处想过,你说的是啊,我有了这东西,直接到父皇跟前告你一状,你说你手里的刑部,兵部,大理寺,都察院,是不是父皇都得给了我?”
四皇子:“……”
四皇子好半晌才冷静下来:“五弟,今日你跟二哥闹翻,索性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你这几年不在京城,二哥却给你盖着潋月楼,这潋月楼一盖就是几年,户部没银子了,说你这潋月楼雕金砌玉用了;工部完不成工程了,也说你这潋月楼占着许多的工匠。二哥这几年没少用你背锅,你又自来是个洒脱不记事的,身上的这口口黑锅摘都摘不掉,你当真想要在这个时候,这么对付我吗?就怕你前脚跟父皇说了这些,后脚就是给二哥得了个大好处。”
四皇子要见薛世泽,那也是盘算过的,只要薛世泽还想要对付的人是太子,那就不会对他动手。
薛世泽又听了些扎心的话,他这一天过得,可真是人人都把太子对他的老底给揭的干净。
薛世泽轻笑了一声,总算正色了几分,四皇子是个冰人,难得有说这么多掏心窝子话的时候:“那我也言简意赅,这账本我要了。”
“你要账本?”四皇子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薛世泽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账本,是这账面上的银子!
“五弟还是这么大的胃口啊。”四皇子从小到大,真没少被薛世泽坑,可这一回,他连个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薛世泽仍旧一副懒洋洋笑眯眯的样儿:“我这是替四哥分忧啊,四哥嫌这账本烫手,我不嫌啊,我都收了,四哥也省了我反悔不是?不然就这种账本,我誊抄个十册八册的,那不是一小会儿的事吗?我这是给四哥来个抄底,一绝永患。”
四皇子冷冷地看着薛世泽,好半晌都没说一个字。
“四哥,你就是在我脸上看出花来也没用,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既张了口,就没有反悔的,你乐意给,这事儿我当从来没发生过,将来就是父皇问到我头上,我也不会承认,更不会对四哥你落井下石,我这算厚道吧?”
薛世泽瞧着四皇子气成棺材板的脸,觉得可乐:“四哥也别一副被挖了心肝肉的模样,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这账本上头的只是银子……”
去刑部,大理寺坐牢的人,府里头就真有那么多银子么?没银子的时候怎么着?自然要拿了珍贵的物识送进去。
那些个许多都是无价的。
他这次的确是要扒拉了四哥大部分的血肉,但四哥最多也就是大出血,不至于真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四皇子眼神果然和缓了些,但实在有限,薛世泽要的真的太多了,他经营多年,才得了这么些,关键是……
薛世泽不知道,他最新购置的这一批盔甲的钱,还没有记在账本上,等于说,如果薛世泽要这账册上的结余数,他还得给添补上这笔银子。
这笔银子的数量可不小。
偏偏他还不能把这事儿放在明面上跟薛世泽说,他还指着这批军资翻身,在父皇面前争功,说了,说不得薛世泽又要打这批军资的主意。
毕竟薛世泽这次被通政使司抄家,就是为着这批军资。
四皇子不敢想,这薛世泽是个偏执性子,谁知道他若知道这批军资他得着了,会怎么处置?
四皇子这次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险些憋出了内伤,到底是点了头,应了下来。
薛世泽所说的那些个无价之宝,看来要想办法到当铺置换出银子,填补上这个窟窿了。
四皇子若是知道,这批军资是从薛世泽手里流出来,薛世泽清楚的知道,这账本上有个大窟窿,还红口白牙地要东西,怕是要气得原地去世。
“你记着你的承诺,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就算父皇问到你头上……”
四皇子没说完,薛世泽唇角微扬,做了个紧紧闭紧嘴巴的手势:“四哥放心,我若连这点承诺也做不到,也不能在江湖上混了这五年,我薛五郎别的不成,这讲义气守规矩是头名。”
四皇子闭了下眼,把眼底的嫌弃眨出去了,他薛世泽守规矩,怕是得改了姓。
他这些年什么都守,就是没守过规矩,连天都敢捅破了的人。
薛世泽得了大笔的银钱,心里头高兴,挑着眉梢笑道:“四哥不信我这个也没关系,但四哥先头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总不能一下子把二哥,三哥,四哥一并都得罪了,难道我不想活了吗?我既跟二哥撕破了脸,自然要向着一个。”
薛世泽手里把玩着酒盅,懒洋洋道:“三哥不行,他跟我抢孟芷冉,就冲这个,我这辈子都得跟他不共戴天,也就只剩下四哥了。”
四皇子被薛世泽气出了笑纹:“合着我还是被你挑剩下的?”
薛世泽略带警告地扫了四皇子一眼:“我自小什么性子,四哥也清楚,我若是真想要争什么,五年前不会离宫,若真是想要夺什么,这五年也不会任由名声就这么烂着。我不计较事,是一回事,但我也不怕事,谁若是敢将脑子动到我身上,或是我身边人身上,那我就豁出去地折腾。”
薛世泽唇角扬起,眉眼都晕染了张扬恣意:“论折腾,几个哥哥可都不及我。许是我没本事折腾上去,但我有本事把上去的人,折腾下来。”
四皇子掌管刑部,大理寺这样的地界,凶犯,案犯见得多了,可这些话从薛世泽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心神一颤。
别说宫里的人,就是那些个朝臣们,也没有似薛世泽这样豁的出去的。
他敢这么说,就敢这么做。
四皇子深看他一眼,半晌说道:“我先送一半银票给你,剩下一半,容我些功夫。”
“三天。”薛世泽笑着说道:“我给四哥三天的时间,把剩下那半给我,我知道四哥自来是不爱让事情过夜的性子,三天给了我,你能睡安稳觉,我也能。”
薛世泽可不想给四皇子太多时间去筹银子,时间久了,他手里的东西就能卖出好价钱,他就不是不想四皇子手里有余钱。
四皇子忍耐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给你,不会赖着不给你银子,你又不缺银子,多容我一段时日,又能如何?”
薛世泽皱眉,歪着头,纳闷地看着他:“不是,四哥?我问你句,我不是很明白。这账本上的银子,你都存在银庄是吧?那你给我一半,和一气都给我,有什么差别?那我给你一年半载的,你多吃些印子钱是怎么的?”
四皇子语塞,又不能说钱庄没有那么多,只能硬憋着一口气道:“你总得容我一些时间周转,我皇子府不能让账面上空了吧,府里那么多人,总要给月例银子。”
薛世泽问:“四哥?难道刑部和大理寺这些地方,不是每天都有人贿赂吗?你每天都有入账,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了你的矿山……”
四皇子听他越说越没边,真怕薛世泽一张口,让他把刑部或是兵部什么的让出来,咬着牙道:“行!三天就三天!”
薛世泽把四皇子气得几乎要吐血,这才撑着八仙桌站起身来:“得,既然谈妥了,我就不在四哥这蹭饭了,这九凤斋的席面,实在是不成,我得回去,让孟芷冉给我做,她那个手艺,还真是不错,可惜四哥不能亲自尝尝。”
薛世泽“啧啧”两声,替四皇子可惜。
四皇子直接扭身走人,连装的好脸都不想给他。
薛世泽又得了银子,又警告了四皇子以后离孟芷冉远点,心满意足地出了雅间。
孟芷冉和四皇子妃几乎同时从隔壁雅间出来,孟芷冉恭敬地给四皇子行了一礼,四皇子连瞧都没瞧她,抬脚就走。
薛世泽“啧啧”摇头,压低声跟孟芷冉说道:“唉,四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这一生气,还要拿人撒气,连个好脸都不给你,真是小孩子脾气,多大人了,你说说。”
正下楼的四皇子听得真真的,气得直磨牙。
到底是谁小孩子气!
要不是快宵禁了,要赶着回皇子府,四皇子非得好好地跟薛世泽掰扯掰扯不成!
依旧是照着来时的模样,薛世泽还得跟孟芷冉一个软轿回去。
孟芷冉站在软轿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敛声屏气地掀开轿帘,本打算坐进去,好好想想,可哪儿知道,这一回薛世泽早就坐了进去……
孟芷冉一掀轿帘,就看到薛世泽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似的含笑瞧她。
孟芷冉:“……”
“西市书肆旁边才烙出来的小馅饼,还热乎着,我好久没吃了,你也来尝尝,是不是从前那个味。”
薛世泽见孟芷冉不动,索性伸手去拉她:“快点,从西市拿过来就有些凉了,若闷着热气,皮又不酥脆了,再等就凉了,你不是说了,要烫嘴才好吃?”
孟芷冉懵懵地接过薛世泽塞到自己手上的小馅饼,咬了一口,热气从她咬的那口上头冒出热气来,白蒙蒙地,像是要迷了眼。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很爱吃馅饼,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因着练武的缘故,火力壮的很,就爱吃冰的东西,但那时候薛世泽脾胃不好,太医说,最好别吃凉的。
于是乎,每次两人出来,孟芷冉都以自己喜欢吃烫口的为名,骗他吃热食……
其实,那个时候就该多想想的,他是皇后嫡出,太子的嫡亲弟弟,怎么会那么小,脾胃就不好……
孟芷冉正回忆往昔,突地眼前一暗,薛世泽薄唇贴上来,将她嘴边还没咬进去的馅饼咬住,贴着她的唇~瓣咬断……
“恩,还是从前的味道。”薛世泽吃完,舔了下唇珠,身子往后一靠,似是做了一件极寻常的事。
他神色慵懒,浑身的动作表情都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
如果他的耳朵不红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还账!给我自己鼓个劲!也给五皇子鼓个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