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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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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异常熟悉的感觉依旧盘旋不去。

和弦的音色明亮,可是节拍显然比原版稍微快了一些,这人在弹琴的时候并未完全静下心,他在想些什么呢?

江遥虽然没有走上钢琴这条路,多年来耳濡目染也早已知悉其中很多细节处的东西。况且这第二乐章太短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味从里面接收到的信息,《月光》已经悄然停下,很长时间没有再继续他的表演。

外面和里面两个人,隔着同一堵墙,居然都很默契的按兵不动,各怀鬼胎。

江遥隔着墙听,他想,那晚和刚刚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搞不好也是琴谱被刻意修改过的结果。

的确像那人一贯的风格。

孤傲,自信,性情乖张,喜欢随心所欲不受约束。同时又不断投入着极大的热情,渴望被认同的心情更是强烈。

这个讯息实在是足以使人感到惊喜。

不,即便这样也不能如此贸然认定,里面坐着的就是他三年来一直挂念着的那个人。

那个老婆婆说了,松源有条件和能力的人太多,他印象里的标签就那么几个,又完全没见过人家的脸,实在讲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脑海中还保留着那个时候,观看那个人练习录像时的记忆,对了……只要看一眼他弹奏的手型,江遥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判断出来究竟是不是他。

砰。

草地上的少年急急忙忙起身……起猛了。窗户沿给他造成了不轻的物理创伤,于是只得抱着脑袋又蹲了回去,半天没起来。

屋里那好半天没动静、搞得江遥刚刚急得以为他已经走了。里面的人显然听见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翻动乐谱和凳子移位的摩擦声。

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

操。

让他跑了!

想遛没那么容易,后门早就锁了,绕到前面堵他!

可怜江盏嘱咐的话早就又被江遥抛到了脑后勺,昨天写了大半夜的保证书又成了他放的一个没味儿的屁。

顾北其嘴里含着钥匙,满口充斥着铁锈味。他狠狠带上教室房门,出来就看见后面锁的严严实实的大玻璃。

操他姥姥……才这个点还需要锁门?!那帮保安今天的新闻联播看完了吗?手到快。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给磕窗户上了?难道他们还没走远?

那是警棍还是手电筒还是消防锤还是门口花圃中间的大扫把啊……

啊啊啊啊。

没记错的话,小楼一共五层高,顾北其扭头就往楼上跑。

跑的高度太矮,不行,脚步声一停那人立马就知道他没走远。太高,也不行,如果在没有退路的顶楼惨遭活捉的话,唯一能不被就地正法的办法就只有跳楼了……

校门口的保安处:“这几天不太平,散了散了,都尽早散了啊……”

学生们:“诶——怎么学校里面也不让呆了啊?”

“太晚了太晚了。”几个保安开始轰人:“今早不是大喇叭广播过了这一星期都严查留校生,没事的都赶紧走人!”

“走吧走吧。”

“锁门了。”

保安头和他的手下吩咐道:“还有两个侧门,也一起锁好了,里面的都走完了吗?”

“走完了。”保安们都很自信:“教学楼里刚刚都锁好了,只有门口一排合唱队的,也让我们清了。”

“那就成。”

黑漆漆的大锁轰然落下,保安们奸笑着,仿佛被他们锁起来的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座监狱。

教学楼断电了。

时机就是如此的巧妙,江遥爬到三楼整一个门一个门地找,眼前就是一黑。

与此同时,在男卫生间蹲着的顾北其狠狠一抖,俩眼一抹黑:“……乖乖。”

这真是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

他赶紧把手里的琴谱顺着窗台怼到暖气片子后面,门外那人估计是查上来了,他能很清楚地听见开门关门的巨响。

妈啊这真是要来逮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江遥同志压根儿没打算偷摸着收敛,他目光如炬,仿佛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一般,手上动作快准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目前并不光彩的处境。

脚后跟那对轮子滋啦滋啦划过地面的声音,听在顾北其耳朵里犹如警棍划拉着地面,溅起无数的火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现在出去了,招了,今后怕是再没有机会溜过来占用公共资源了。

搞不好还会连累闻婳他们几个小东西。

就,混过去吧,老天爷今晚若是开眼让我活着离开,我必定每天临幸施坦威前都把祷告词给您念一遍。

厕所水管子哗啦啦响起向下快速流动的闷响。

下水道的味道很快返上来。

“呕……”

这别人排泄物的味道,怎么会如此难闻。

门外,江遥的脚步一顿。

大门外,保安头子拎着一串东西:“看看这是啥。”

“锁头。”

“诶,对咯——”

手下们齐声道:“今天晚上就换?明早不行吗,明天等学生们来齐,然后各班再来领新的钥匙。”

“这有什么,早换不是更好?”保安头子一副“我是大佬我最牛逼,你们都听我的”的嘴脸:“反正就那么两个锁,主要不就看管好那两台琴么?去,你去换,早换早安心。”

那个悲催的年轻人接过锁头走了。

先是礼堂,最后绕到那栋侧楼。

以前的锁头芯被十项全能的安保人员卸下,新的被麻利地装了上去:“嗯?”

头顶怎么感觉这么吵,难不成闹耗子?该打药了。

江遥察觉到楼下的走步声,暂时放弃了那个不断散发出异味的厕所,偷偷下楼看过去。

难道不在楼上,还在下面?

并不知情的保安一身黑行头,鬼鬼祟祟在那个教室门口捣鼓,在江遥看来倒成了可疑的人。

刚才……难道就是他?

不像啊。

保安锁好门,猥琐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花子。

……这怎么看也不像会弹琴的人。

江遥缓缓下楼。

那人已经吹着口哨准备回门岗继续和各位老哥斗地主,根本没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楼梯上早就探出一个白乎乎的人影。

江遥头上依旧戴着兜帽,目光阴森,像个打劫犯一样地盯着他。

一股大力,瞬间把他的头往后一掰,江遥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去踢,那人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带着他往后一躺。保安已然走出了教学楼口,准备落锁:“嗯?”

刚刚什么声音?

他掏出腰间警棍,厉声喝道:“谁!”

江遥和抓着他脖子的人双双倒在楼梯后面,那声音已经让他意识到了危险,可眼下被毫无预兆控制的情况则更加使人汗毛倒立。被托着滑到了楼梯后面,手边就是走廊处第一间教室,保安追进来之前,他就被一直带着躺到了里面。

门无声开了,又无声关上。

江遥发现,背后这人的力气极大,从角度来看对方显然比自己高出一块,手臂扣着他无法动弹,也是个练家子。

他听见那人低声在自己耳边道:“别动。”

这声音……

“我说,兄弟,你疯了?”

“你刚才想干嘛?袭击保安?你也不怕这黑灯瞎火的他一棍子敲爆你狗头。”

江遥像是想起来什么不是很愉快的往事,目光瞬间变得狠厉,瞳仁竖起。

他张嘴就狠狠一口。

那家伙显然没想到他还会咬人,嘴里轻轻“嘶”了一声,居然生生忍住了剧痛,手依旧不肯从他身上放下来。

保安已经提着棍子爬上来:“刚才是谁?谁躲在这?出来!”

江遥一顿,眼里恢复了清明。

嘴上发狠的动作收了力道,牙关松开的时候,身后那人还在他耳边低喘了一声,喘得他后脖梗子瞬间一麻:“……”

保安巡视了一圈,脚步渐远。

那人还在江遥背后,一只手搂着他,靠着墙壁微微喘息。

“先别出声,等他滚了,再……”

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同时竟又有点哄着他的意味。

江遥没有说话。

还抱着他腰的男孩子脸已经露出来,凌乱的短发翘着,眉目深邃,皮肤被月光和眼底那两道青黑衬得有种病态的白。

……就像那一晚蹲在草丛里的吸血鬼。

江遥愣神的间隙,头顶的兜帽被那人指尖挑着掀下去:“我操,是你?”

原来不是兄台,是位姑娘。

还是自己认识的姑娘。

江遥头顶乱毛飞舞,小鱼骨辫儿也露了出来,受惊一般地晃了几晃。

别的不说,就这么个造型……看着着实可爱,无论见几次都足够叫人眼前一亮。

小孩儿眼睛水汪汪的,那晚没看很仔细,如今近距离接触,他连“她”瞳仁里反射的月光都能轻松捕捉到。大概还是没从被掀了帽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少了点锐厉,零碎的光斑反倒给里面平添了一丝呆呆傻傻的憨气。

顾北其死死盯着江遥,他没忘,那天的那双眼睛那条小辫儿……以及那一巴掌。

力道之大,卷起一阵风,直把他的卫生纸给刮飞出去十几米远,偏偏卡在了一丛杂草之间,害他被草尖扎了几回屁股都没够着。

简直是人生最灰暗的一场意外,没有之一。

江遥一句“操|你妈”都溜到了嘴边,居然硬生生地咽下去了,本来要挥出去的胳膊,也老老实实收到了背后。

何其自律!

假如江盏看见这一幕,怕不是会当场老泪纵横,这是他暴躁儿子一个质地的突破与飞跃!

顾北其却来了精神:“你怎么会在这啊?你是这的学生?”

“……”

江遥心里直犯隔应,懒得理他。

“诶、喂,”楼道里渐渐没了声音,顾北其盘腿坐起来,试图搭讪:“好歹也是我救了你吧,不说声谢谢,连理都不理我。”

“那个人是这的保安,你怎么还敢过去闹他?”

“诶,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是来干嘛来的?”

江遥听着他逼逼叨,逼逼叨,烦得想把自己耳朵捂上。

顾北其突然很怜悯地道:“姑娘,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下一秒他就四脚朝天地被按在了地上,条件反射性捂脸:“别别别别打,有话好好说……”

也不知道触到这孩子哪根神经,他生怕再被甩一嘴巴,决定以退为进:“嘶……疼……”

江遥心里的火被这么一声叽歪浇灭了一半,撒开他的脖领子,发现他那只手正哆哆嗦嗦地抖着。

可怜兮兮。

那牙印儿还没消,鼓成白乎乎一团。

顾北其赶紧躲开几米远,保持安全距离:“下嘴真狠,差点被你咬废了。”

这话让江遥半小时之内没再和他动粗,

黑暗里,没有一点光亮的走廊变得尤为瘆人。

“你还是没说你来这地方干嘛……”

和他呆了一会儿,顾北其惊奇地发现,他能从这孩子的眼神里猜出来几句他想表达的意思。

点头yes摇头no,瞪眼等于生气了,让自己“滚蛋”,翻白眼等于“不知道不清楚”,认认真真盯着看等于“对你说的话很感兴趣,你接着往下讲”。

江遥还是没跟他说过一个字,他本以为这真是个可怜的聋哑小东西,可又并不完全像,他说话她都能听见能听懂,这让顾北其又无端生出几分疑惑。

“来找人?”

江遥点头。

“那,找见没有?”

江遥摇头。

顾北其一声叹息:“那还真是怪麻烦的,窗户现在封死了,门也锁着,嗐,我刚才就该趁乱早点逃出去,想着路见不平做个好事吧,结果还被你咬了……”

江遥忽然不动了,不往前走,也不回应他的话,顾北其猜他可能也有话想问自己,试着翻译:“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也在这?”

点头。

嘿。顾北其心里好笑:还真能这么跟她交流。

“我呢,我本来是来值日来着。”

值日江遥抛过去个问号脸,眼睛一眨。

“我来扫厕所。”顾北其大言不惭地编着瞎话:“我被他们欺负,所有脏活累活都扔给我干,诶说了你也不懂。”

既然是光明正大值日,刚才为什么要躲?江遥表示怀疑。

顾北其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地方能出去,干脆掏兜:“锁也被换了,操,诶我手机……坏了。”

……手机落钢琴旁边了。

“我说,你叫什么?”顾北其想着这人身上应该带着手机吧,想把人喊过来,发现还没问这姑娘名字:“打字你会不会?你手机呢?打给我看。”

江遥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拒绝。

顾北其和他打商量:“你把手机给我,我叫人来救咱们……”

江遥刚刚观察过这里的四周,发现教室里的窗户上都安装了防盗网,还有很多门没有钥匙他们根本打不开。整栋楼里都断了电,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去开电闸,只怕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看自己的手机,发现已经块没电了,叫人的话……

是得赶快。

顾北其感激涕零:“谢谢谢谢,我这就喊人来,咱过会儿就能出去了。”

江遥行事向来果断,他想了半天,越来越觉得自己又不是来这干坏事,为什么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直接开灯光明正大地叫那些保安来开门不就好了吗。

但又一想,就算他出去了,自己没穿这儿的校服,只怕也会被当成什么可疑分子盘问,搞不好最后还得麻烦江盏再来一趟。

……江遥终于想起自己昨天刚跟他爹保证过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这个烦人的蚊香眼一直跟着自己,可能情况也不会变得这么糟。

等等。

厕所的那个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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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放在家吃着晚饭,就被叫了出去:“我操,你怎么搞的,不是说了今天不要玩太晚吗?”

“甭废话。”那人耐心也快没了,很不要脸:“快来救我。”

黎放:“哥啊,你拿谁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你手机哪去了?”

“……锁教室了,手机的主人你也知道,就那天在公园里的……”

“啊,她啊——”

江遥已经成功拆了窗户上那扇破破烂烂的网,蹬着窗户沿开始往上爬。

唯一的缺陷:这鞋不太好使劲儿,轱辘打滑。

顾北其话没说完,手机就没电了,眼睁睁看着屏幕暗下去:“啊靠。”

他再一抬头,眼前这位巾帼已经蹬着墙蹭蹭攀了上去,脚离地面足足五尺高:“诶我丢,你别摔了!这可是二楼你……出不去的,那个窗户只有小孩儿能钻。”

这倒是实话,一楼的厕所坏了,那里那个洞被杂物堵住,只会更小。这个洞口虽然大一些,可他们到底是少年身量——顾北其不太要脸,其实按照年龄算他如今已经是青年,依旧腼腆地把自己概括在内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直接把他愣在了当场。

——用后话来形容,那是堪比一场杂技演出的画面,甩着小辫儿的那位英雄,腿先伸了出去,紧接着……身体卡进缝隙里,顺时针方向四十五度转动,像个螺丝钉一样地……竟生生地把自己“扭”了出去!

那骨头在他看来已经严重变形,肩部狠狠向中间合拢,胳膊肘折叠成抱头的那么一个姿势,护着自己的脸颊。

顾北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就算是扭出去了,外面也是没有任何平台落脚的五米高墙……

江遥直接跳了下去。

那之前,还在半空中冷不丁甩来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像在说: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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