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俩人才把这人小鬼大的丫头送走。
江遥细细琢磨了一番刚刚女孩子的话,觉得有点微妙,早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进医院楼下小卖部的顾北其拿来一听冰可乐,很坏地蹭蹭他的脸:“想啥呢。”
“……”小卖部的冰柜冻得猛,江遥被蹭了一脸的冰碴子,有些动怒,下手也就挺狠。
喝了两口,胃里开始咕嘟咕嘟往上泛气泡,顾北其瞅着他皱眉的小样儿,觉得特别好玩儿:“你看你还气不气?橙汁儿要吗?”
他拿那瓶还没开封的给人递过去,顺手就把可乐接走仰头灌了。
可能因为今天心情美妙,没空注意这点礼仪上的小问题。
顾北其说:“齁甜。”
江遥差点把橙汁给呛进气管里。
往回走着,顾北其还有心情跟他插科打诨:“我觉得你丫其实有事瞒着我,你承认不承认?”
小可爱没点头,也没摇头。顾北其于是接着这个问题往下掰扯:“没事,现在事情也解决好了,谜底也算解开了,嗯?你要不有什么想法,就直白点告诉我?”
“钊峰其实根本就是个误会,对不对?”男生笑了一下:“今儿晚上还来吗?来抓鬼。”
抓。江遥在心里回复了顾北其一句。
他一扭头,发现顾北其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微微见汗,正奇怪着五月的天气说热却也不热,难不成是他身形太长,纬度高离太阳近的缘故
顾北其脑门儿忽然被一只温暖的爪子摸上来,一个激灵:“诶行了行了你看你……”
江遥手滑下来,捏了捏,潮的。
满手的汗。
门口路边缓慢挪动着一辆熟悉的车,里面的男人摇下车窗探头往他们这边看着。
顾北其找到小摩托,迅速扣上了他的头盔,回头冲他一勾手指:“我先回家补个眠,回来找你,老地方。”
其实他明白今天因为起太早,身体的疲惫还没完全得到缓解,现在也实在不适合开车,疲劳驾驶,会被罚款吧。
刚刚江遥那一摸,险些把他小心脏给摸得扑腾出来原地转圈。
笨重的头盔遮掩住了他已经有些苍白的脸和那上面不断渗出的汗,顾北其没料到今天居然会出现这种突发状况,逃也似的撤了,但愿江遥刚刚没有发现这点异常。
楼下小卖部的老板抱着一筐废品箱子出来,迎面和一辆小车碰了个正着:“我当是谁呢,怎么今儿这么早下班?”
那人停车摘了头盔,老板:“嚯,您这是上哪转悠去了,一脑袋汗。”
顾北其扯着自己领口扇了几下,带起来的风都是闷热的,越发头晕:“……有水吗?”
“……”
屋里的老板娘有点受惊:“怎么了这是,跑诊所给你看看吧?”
“没事,用不着。”
门口有老头的叫唤声:“还有吗?”
“有,有,您停一会儿我这里面还没搬完剩下的。”小卖部老板把纸箱都摞在原地等着他来称,想到屋里还坐着那个不省心的小子,折腾得有点手忙脚乱,“有糖吗,给他含块糖。”
“不是中暑,低血糖了吧,早前肯定又没吃东西就跑了。”
顾北其靠着屋里电扇缓了缓,眼前好半天才重新对焦,发现自己手里被人塞了一包薄荷糖,嘴里满是清凉的味道,很提神。
后续是老板娘气得直骂:“吓死个谁,我当你这孩子心脏有什么毛病,和囡她姥姥去年发病那阵一模一样。”
“哪就一样了。”老板白了媳妇一眼:“去做两口饭给他垫垫,小崽子没常识,你也白活了是不是?”
屋里电扇滋滋转动,扇叶扫出重影,顾北其盯着发了会儿呆,觉得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我刚才差点要把你爸给喊来。”
一碗粥里搅和着小米和南瓜块,顾北其喝了两口,发现自己占了人家两口子的地方,脸上有点挂不住:“您可别,他来了您不得又多了一个要伺候的,我没事了,早上急着去招供,忘了这茬。”
“啊,是学校又怎么了?”
“一点小事。”
老板的两个女儿都在外地上学,平常不怎么能听到关于学校的事,心里稍一合计,忆起原来面前这男孩子也该到读大学的年龄了,学历却还是停留在原点未曾变过。他记得他留过级,现在再看这天天东奔西走的风尘模样,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他叹了口气,笑了:“别惹上什么麻烦就好。”
顾北其心里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流,好像跟着刚才那口粥一起直接熨帖到胃里去了。
“今儿卖破烂?”
“啊。”老板憨笑,“这地下室东西不是太多么,我寻思着你要是弄来琴的话……”
顾北其静静听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许久都没能回过神。
这地方他却不敢再多待,仿佛多一两秒都是奢侈。夫妻俩望着匆匆向他们道了谢返回楼上的男孩子背影,没忍住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你说,他将来娶了媳妇儿还能搁咱们这住么?”
“那不可能,人家自己肯定买房子,不过要是能离得近不是也挺好的。”
“七崽这孩子也踏实,是挺好。”女人手在围裙底下抹了抹,“闺女也不在,一年到头还没跟这死小子说上的话多,他那个妈只要不找来,跟着咱们一块住也不错。”
老板抬起眼皮,回了句“你想太多”,之后进屋继续去处理家务。
顾北其躺在床上翻着手机,手边搁着个小白药瓶,已经空了,盖子上落着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今天可能确实不在状态。
他心里少见地烦乱起来,身体里奇怪的躁动被一根天平支撑着,说不定哪天就会偏斜一点,砸他个正着,他很讨厌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就像一包炸.药。
捻子不知何时又会烧起来。
所以,得想个办法维持它的平衡。
他给黎放去了个电话:“你那今天有人值班吗?”
黎放正准备吃午饭,筷子停在手里僵住了:“你怎么了?不舒服?”
对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跟他说出个所以然。
“药没了?”
顾北其缩着脖子闷闷道:“嗯。”
“等着我给你带过去。”黎放住的地方大,信号时常不好,隔了半天才续上话:“晚点吧,八中门口见。”
顾北其继续说:“江遥也来。”
“……那我还去吗?”黎放觉得不自在,“我不想成为全场最亮的那一个。”
“你不是最靓的,江遥才是。”电话那边传来男生欠揍的声音,“不如,你和我们一块抓鬼,就不会寂寞了。”
“所以我有什么必要一定要今儿到?你又不是疼得快活不了。”
顾北其蹭一下子坐起来:“我这次不疼。”
“啊?”
“没那么严重,但也说不上来。”
饭桌上的黎妈奇怪地瞅着自己儿子那一脸“你说的什么东西”的表情。
顾北其道:“今天只有头晕,没有别的。”
他听见那边松了一口气:“嗯,没死就没事,祝你长命百岁。”
啪,电话被他撂了。
打了一圈的招呼,顾北其最后才点开江遥的对话框。
他录了一条语音:“小江遥,你中午吃的什么”然后发过去。
发完后他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
江遥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好像对他态度有所好转,顾北其不是傻子,不可能连这都看不出来,他的想法是:既然态度好了,那就得抓紧时间和人家有点实质性进展才行,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接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好感。
江遥回了一个图片,拍的好像是他自家的餐桌,花花绿绿,看得顾北其直仇富。
“这么丰盛。”
“嗯。”
“我也想吃。”
“你想屁吃。”
顾北其有点上头了,他头都不晕了,心里全是和小可爱斗法获得的满足感。
“你不虚了?”
“……”顾北其牙有点痒痒,“瞎胡说,你哥我啥时候虚过我还有力气晚上带你去听鬼弹琴,你想好晚上几点喊你爹来接,或者,我骑车送你也行。”
江遥别扭道:“我又不是上幼儿园。”
这话听在大流氓耳朵里,扭了个山路十八弯,把他给哄得心里直冒小花花。
真可爱,这小家伙怎么能这么可爱,一定是吃可爱长大的。
“你刚才,你……你在跟我撒娇吗?”
“滚。”
顾北其不知道的是,江家今天中午的餐桌上自从他发完那条语音之后就变得及其不太平,江家老父亲从小教导孩子的“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准玩手机”都成了屁话。
今天桌上除了他们父子俩,还硬生生被塞进来一个。
手机立在那台相框曾经的位置,江盏后背爬上一阵寒意,“……小遥?”
江遥不知今天又抽的什么疯,手机在那放着,也不知要避讳他一下,时不时就点一点,跟听什么相声似的,然后江盏就被洗脑了。
“小江遥,你中午吃的什么?”
“小江遥,你中午吃的什么?”
“……”
如同魔咒,鬼畜异常。
可怕!
顾北其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视频就被那个小崽子给打开了。
入目的是一个装修得蛮大气的客厅。
……的一面墙。
“反了。”顾北其叫道:“把我翻过来,什么都看不见。”
把他翻过来的是江盏:“……你好。”
江遥捧着碗,清晰地听见那个哥在屏幕里面尖叫了一声。
因为角度关系,顾北其只能看得见江盏的脸,这个长相年轻且妖孽的男人也一直盯着他脸看,把他盯得心脏被小鹿撞了一样咚咚狂跳。
所以究竟是为啥要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他家饭桌上啊!
顾北其听见了一声猫叫,他第一反应就是找江遥:“有猫,江遥?”
俄蓝生性活泼,这种场合它也总想来掺和一脚。
江遥没搭理他,顾北其只能被迫对上一张灰色的猫脸,绿莹莹的眼睛和里面立起的竖瞳,让他产生了被野兽盯上的恐慌。
江盏只得打圆场:“您吃过了?”
“啊,还没。”顾北其目光躲闪,在那边开始不好好看镜头。江盏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状况,你说他要是个活的……不是,要是活生生立在这,他还能尽一下待客之道喊人家“没吃的话坐下咱们一块吃点”,偏偏他又没有,这立在屏幕里,怎么说?
江遥又闭麦了,迅速扒拉完自己那剩下的最后两口,甩给父亲一个“我吃完了”的眼神,端着盘子离开大型聚餐现场。
徒留江盏和顾北其俩人连线尬聊。
“他就这脾气。”江盏苦笑:“别介意啊,这孩子淘气得很。”
“没事,我知道她就是想逗我玩。”
“下次也来我们家坐坐。”男人笑起来更加好看了:“要不看得见吃不着,多尴尬啊。”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看来也不是那种很严肃的爸爸啊。
顾北其马上得寸进尺:“叔,我下午那阵……呃,想去找她玩,行吗?”
“那怎么不行呢?”
您也太开明了。
顾北其:“我保证把她安安全全送回来,昨个其实是个意外。”
要是没有那场雨……
其实江盏也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究竟摊牌没有,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生怕自己给人家俩小朋友搅和黄了。这要是摊牌了,干嘛还这么小心翼翼着呢?要是没摊,他俩能在一块玩啥?怎么交流的?
江遥再回来,他爸已经和人家挥手拜拜把手机视频给挂下了。
江盏无视了他炽热的视线,四处张望着溜了:“才想起来下午还得练功,我那鞋怎么少了几双,我去上楼找找……”
这回江遥没敢搭话。
江盏下午还有一堂芭蕾舞课,来的是几个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初中高中的年纪。江遥午睡后起床悄悄溜到楼下去隔着窗户口看他们上课,看那些对着镜子压腿的女孩子们。
之前听阮爱生说,这里除了父亲还有另一位老师,可江遥已经搬来住许久,却从未见过。
也好。
并不是很想熟悉的地方里踏入除了父母之外的陌生人。
他撑着墙壁的手一松,整个人滑下来,想起自己没有遇见顾北其之前也是和里面那群人一样,日复一日遵循着以前的记忆,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把那里当做曾经星光聚集的舞台。
也许自己和松源的“鬼”一样,那人偷了顾北其的师,他偷了父亲的舞鞋,然而有些东西他们或许可以堂而皇之地取走不用担心被发现,有些却不能,永远也找不回来。
不知何时才能有勇气回来,和他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远远躲着,仰视着那人。
抓鬼的环节已经进入尾声。
今晚不出意外的话,是最后一次来到这了。
顾北其靠着小花园里高耸的围墙,嘴里痒痒的,习惯性想去摸烟,墙上一阵动静打乱了他的思绪。
“嘿。”他有点惊讶地盯着来人。
“我刚想跟你说,侧门这边离你家里近,你要是敢的话我就带你翻墙偷渡进来。”
顾北其叼着烟却没打火,“我就自己先演练了一下。”
小花园里的草叶被夕阳盖下来一片深色的影,江遥三下五除二地翻过身骑在墙头,显然对这套业务老练得很。
没想到是自己捡了人家玩剩下的。
莫名不爽。
因为这事办得不光彩,黎放作为社会主义五好青年自然还是选择了阳关大道,曾几何时他亲眼目睹过同胞被抓然后在领导面前痛哭流涕检讨的惨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太想重蹈覆辙:“人呢?还不赶紧出来接你爹。”
门卫这段时间查得严了,不穿校服带校牌还真的没法混进来。
顾北其早有准备:“给。”
江遥躲在小树林儿后面,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穿。
顾北其的衣服是还在这念一年级时全校统一发的,那时候身体没完全发育开,外套小一号。下装不知道借的谁的,江遥倒是不隔应穿女孩子衣服,但他觉得这样有点不地道。
因为这裙子着实有点大,腰上扣不住。
穿出去很容易出事故。
换好衣服的江遥把自己外套套到了最外面,敞着怀好让校服露出来,顾北其接下那条惨遭遗弃的小格子短裙,挠挠自己下巴:“穿不上?不应该啊,你胖了。”
我胖你姥姥个腿儿。
这真的不怪顾北其没常识,在他眼里江遥平日穿衣打扮都是宽大的、酷酷的“男孩子气”风格,衣服遮住了身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肉,以至于让他对对方的三围一无所知。
俩人乔装完毕,混在放学的人流里出校和黎放会合。
“我夜观天象。”男生语气闷闷的:“今夜必有一出大戏。”
过往的学生时不时侧目,看的不是口罩挡着脸的校霸和校霸他跟班,而是某个明目张胆英姿飒爽穿得雌雄莫辨的一年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