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接住了她,迟疑了下,顾清翊把她放在了里侧,他真的很热,他刚刚猛然起床是要去叫人少烧点地龙的。
“青玉。少烧点地龙。”沈雪柠看出了他的意图,当即喊道。
青玉诶了一声,嘟囔,夫人总是为侯爷着想…
温度逐渐降低,顾清翊才又躺回去了。
睡到半夜。
沈雪柠与顾清翊之间隔出了两三个人宽的距离。
她很少挨着顾清翊睡,玉指尖尖小心捏住被褥一角,为顾清翊拉到胸前盖着,猛地——
顾清翊豁然睁眼,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问:“做什么?”
胸膛,是顾清翊最为戒备的地方,关乎生死,警惕惯了。
沈雪柠手腕吃痛:“我见侯爷没盖被子,所以,怕您冷……”
顾清翊松开了她的手,嗯了声。
二人极少同床共枕,其实对于顾清翊来说,他倒是没什么,无非是枕边多个人而已;十岁那年谎报年龄参军,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在大帐里和七八十个糙汉子同睡也很正常。
所以顾清翊把枕边的沈雪柠只当成了个人,只是旁边睡了个人而已。
然……
沈雪柠平躺着身子,浑身略微有些紧绷,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放在被褥下的手心莫名出了冷汗,忍不住悄悄伸出被窝,凉一凉。
接着,她一点点一点点地翻动身子,侧起身,看向躺在旁边呼吸均匀的顾清翊。
男人生得很好看,脸部棱角分明,鼻梁立体,剑眉入鬓,清俊雅致,绝对当得上美男子一称,但沈雪柠爱慕顾清翊,绝非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所有人都认为出身低微的沈雪柠,嫁给顾清翊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是高嫁;且嫁的这样一位长得好又武功绝世、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权贵,更是让满京城女子无比艳羡…
婚事,表面风光无限。
可仅有二人才知道,婚事只是一场无情的交易。
偏偏,沈雪柠动了情。
她望着顾清翊安静的睡颜,忽然想起15岁那年,母亲刚死…
只是个通房的母亲,被父亲草草一张席裹了命人抬上山,两个抬棺人,路遇暴雨,见随行的只她一个,欺她年幼瘦弱,便坐地起价,沈雪柠拿不出钱,抬棺人就撂挑子跑了。顶着瓢泼大雨,她只得开馆,亲自将亡母尸体背到山顶,一抔抔黄土埋了。
同天胞弟病危,多重打击下,她在母亲坟旁的梧桐树上悬了根白绫,打算一死了之时,是路过的顾清翊斩断白绫,救了她。
还有17岁及笄那年……
“咕咕姑!”窗外响亮尖锐的鸡鸣划破灰蒙蒙的天际,打断沈雪柠的回忆。
卯时三刻。
床榻边,如阵风般迅速,男人霍然起身抓起衣杆上的霁青竹纹长袍,站在五步之外,静静地直视床榻上侧身凝视他的女人。
他起床麻利,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军中常年养成的习惯,快到沈雪柠还没来得及收回深情缱绻的目光。
她的目光确实温柔似水,缠绵不尽,但又裹挟着一抹厚重的苍凉;深情又悲伤。
顾清翊背直如劲松,自成伟岸气势,冷静地站在不远处,像一块寒冰,捂不热抱不暖,黑眸深不可测,像是在问又像是怀疑:
“你,对我有感情?”
沈雪柠下意识颔首,沉吟了下…又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对我的作用,仅仅只是个长得像赵音的妻子。”
清晨淡灰色的天空下,屋中未点灯,顾清翊俊容掩在墙壁的阴影处神色不明,嗓音凉薄,用词冷酷,很是无情:“你不要忘了当初的交易,否则,只是自讨苦吃。我不可能喜欢你。”
兵不血刃,杀人不过诛心。
沈雪柠忽地红了眼,坐在宽阔的床上,双手抱住膝盖,脊背抵在墙壁上,浑身都在轻轻颤栗…
但她还是顺着顾清翊的意,沙哑着嗓子懂事地嗯了一声。
顾清翊不再看她,按照惯例,挑起架上的破云剑出门练武,他是一个极致自律的人,从来没有为谁乱过原则。
徒留沈雪柠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房间内,沈雪柠没哭,只是心揪着疼,疼的她脸色苍白。
沈雪柠觉得,顾清翊说的那些倒也不是多残忍的话,偏生她就是喜欢顾清翊。
因为喜欢顾清翊,所以她才会被那些话伤的浑身发抖,话如尖刀,狠狠插入心脏后搅动着,疼入四肢百骸。
“夫人……”满脸笑容的青云进门,却愣了下,笑容全然消失,默默地服侍她穿衣服,“夫人,再过些日子就是腊八节,也是您的生日,等回府就裁剪新衣过双十生辰吧。”
“好。”沈雪柠目光空洞地点头。
青玉特意找了马车内的备用衣物,狡黠道:“夫人皮肤白,脸精致,最适合穿淡粉色。里头穿件雪色束腰长裙,外头披一件淡粉大氅,真的超漂亮。”
果真…
给沈雪柠搭配这么一身,越发衬的她气质出尘。
可惜…
再打扮又如何?他不会看一眼。
沈雪柠推开了为她描细眉的手,看着镜中不施粉黛的脸,走到门前。
今日是雨夹雪,冰冰凉凉的,天气亦是雾沉沉的,不见得一丝晴光,景色沉闷阴郁。
“走吧。不要在军营给侯爷添麻烦了。”
沈雪柠深呼一口气,再缓缓叹出来,她刚走出门外,正巧看到沉云野在杂物间收拾,打算过去告个别。
刚走到杂物房,便看见屋内的最里面角落有个废纸篓,废纸篓里有几封熟悉的信纸款式…
她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沉云野赶紧挡住,挠挠头,慌慌张张道:“那是将军专门装废纸的篓子,丢弃一些无用的纸张书籍,有段时间没倒了,属下正在清理,夫人还是离远些,免得弄脏了衣物。”
沈雪柠宽袖袍摇曳了下,推开他,弯腰,手鬼使神差地伸进废纸篓,捡出了三张熟悉的信封。
杏眸瞬间黯淡无光,指尖颤栗了下,紧紧攥住那些信封。
喉咙发紧,她努力平静地伸手,又找出了七八封一模一样的信,葱白的指尖缓缓拂过信封上的侯爷亲启四字,字迹隽美端秀,看得出写信之人非常认真。
这是她写的。
每回给他写家信,都会多准备三四封,若哪个字写错或者写的难看了,就会重新誊抄;信里的内容,都是她积攒了许久没见他而想说的话。
那些话,也是她精心斟酌过后写的,该写什么内容侯爷才爱看,该写什么才可以一点点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信上的封印完好,全都没被拆开过,原来,他从来都不看家信…
拆不都拆,就直接揉皱了扔进废纸篓。
原来,她三年如一日,坚持每七天写一封家信,只感动了自己,却根本没感动过他。
沈雪柠捏紧那一封封被丢弃被弄脏的家信嗤笑一声,眼底闪烁着泪光,如行尸走肉般缓缓站起身,指甲掐破掌心的皮,喃喃道:
“人,在暗恋的时候总喜欢假设,假设自己只要像愚公移山那样坚持付出,就会被对方看在眼里…实则不然。”
沈雪柠用了很大力气将泪水憋回去。
沉云野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自责没拦住夫人让她发现丢弃的家信了,对她实在残忍了些;叹口气,尝试着补救,安慰道:“夫人有所不知,侯爷已推掉腊八节前后五天的事务。或许是为了给您过生。”
“哦……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