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野在瓢泼大雨中踩过水凼,亲手拎着那女子过来,朝地下一扔。
众府兵亲眼看着向来冷静自持的顾清翊,竟然坐在暴风疾雨中的花坛上,眉眼之间冷戾至极,隐有不耐,吓得人人自危,不敢大声呼吸。
看着跪在地上,各自面面相觑又手足无措的十几个百姓,其中有个能说会道地缩着脖子,小心道:“侯爷,您凭什么抓我们呀…我们又没犯法…\\\\\\\"
“你们可知,勾结乱党,为熔做事,是什么样的罪名?”顾清翊不答反问,雨水从他墨发尖流下,他语气又冷又沉。
“熔?!侯爷冤枉啊!就算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
“这十几个百姓都是什么身份?”顾清翊打断他。
沉云野上前一步,一一指认,面容严峻道:“王麻子是京城南街的说书先生,张二媒婆是北街的媒婆,李四是西街的猪肉贩,何三是东街的车夫。其余的也是差不多的职业,这其中一共是四名说书先生。”
“还有那女子,经查验,是外地青楼女子。也对,只有青楼女子才放得开,敢大庭广众之下赤.裸。”
顾清翊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熔以沈雪柠引我到小巷子,再射我沾有媚毒的袖箭,中箭后沿着那小巷逃上几步便会碰到赤.裸的青楼女子,她浑身赤.裸加上满地撕碎的衣衫,就算我不做什么,你也会赖上我,说我强|奸民女。\\\\\\\"
顾清翊面无表情,站在冷雨中,目光如寒刃盯着那女子。
女子立刻后退几步,攥紧拳头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顾清翊再走几步,盯着四个说书先生:“接着,安排在巷口假意路过的十几名百姓,便会迅速散播我强|奸名女,再让此事传到陛下耳中,让陛下对我严惩。”
“说书先生身在茶楼,每天上百个听书的,一传十十传百,媒婆天天奔走,交友甚广,猪肉贩在人多眼杂的菜市场,车夫更是奔走于京城东南西北四条街,熔找的都是交际广泛的无名之辈,若传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沉云野手紧捏刀柄,“熔自知他杀不死侯爷,便要毁了您名声害您失去民心!而且您的政敌也会借此对您发难。”
熔本意是射中顾清翊后带着沈雪柠溜走,却不慎让使了小心机的沈雪柠逃了,也没想到过她会替顾清翊挡箭,所以…无论怎么说,都是沈雪柠帮了她。
顾清翊站在大雨中,微抿薄唇,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脑海里闪过沈雪柠毫不犹豫替他挡箭的场景。
“她,怎么就能那样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顾清翊嗓音沉闷,像是自言自语。
“啊?什么?”沉云野凑过耳朵去听,拔高音调,“雨太大,侯爷你大声点,我听不清!”
“以构陷朝臣为由,将他们关入大牢一年。”回神后的顾清翊下令。
“侯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我娘子今年就要生了,若我去坐牢谁来照顾他们啊?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也不知道那就是乱党啊!”说书先生急急磕头求饶。
“知足吧。”沉云野挥手示意人绑走他们,一边威风凛凛大声道,“侯爷没以勾结乱党为名给你们判刑已经很好了,勾结乱党是十年大牢起步!还好意思说拿钱办事?办这种污蔑他人的坏事,就该多关关你们长记性!”
犯人们这才后知后觉,谁也没说什么了,默默磕了个头,挨个被绑走。
瓢泼大雨又密又急,接天连地,那雨就跟倒不完的豆子似的顾清翊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大厅,满身是冬末的冷雨,端坐在主位上,兀自倒了杯碧螺春,看着上面氤氲的腾腾热气:“熔一定在侯府有眼线,把他揪出来。”
熔居然连侯爷送夫人裙子的事儿都知道,定是安插了内线。沉云野点头:“都说熔的信息网疏而不漏,许多朝臣家里都有他的眼线,想来所言不虚……”
顾清翊没原有地咳嗽一声:”你…替我将府上的珍稀药材送到听雨阁。让……沈雪柠好好补补。”
说来,这一箭还是替他挨得。
“是!”沉云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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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阁中。
青玉唉声叹气,心中十分恨:“怎么在夫人中了媚毒的情况下,侯爷都没帮她解毒呢?真是好狠的心。”
白桑嘘了声,悄悄道:“青玉姐,你不要再说啦,免得夫人听了伤心。”
青玉又是重重地唉一声。
屋内。
沈雪柠裹着薄薄的被褥,周身发抖,她没有待在床上,而是躲在了屋中的墙角处,紧贴着角落,苍白的嘴唇战栗。
青玉走进门半步,微愣了下,登时心酸起来,她家小姐自幼便这样,受了什么委屈或者难受了,就爱躲在墙壁角落处,抱住膝盖,靠在小角落里,把自己团的紧紧的。
沈雪柠体内的难受如浪潮,奔涌不息又一浪比一浪凶猛地袭来,冲击着她的理智。
“你,你你是谁!?”屋外,传来白桑有些惧怕的质问,“你不就是先前那个掳走夫人的坏人!?来人——”
熔穿着一袭玄黑色雨衣,身上淌着涓涓不断的雨水,在乌青色的天色下,踏过屋檐瓦砾,落在地上,蒙着面,露出一双清亮又冷的眸子,给了白桑一记手背,便敲晕了她,把她放在屋檐下,跨步进了屋中。
青玉顿时瞪圆眼睛,刚要大吼,熔散漫笑了声:“别叫,我是给你家夫人送解药的。”
随后,熔点了青玉哑穴,饶是她想叫也出不了声。
沈雪柠浑身无力,甚至虚弱喊不出声,细若蚊叮地问:“你,来干什么……”
“都说啦,给你送药。”
熔穿着黑色雨衣,他身高约莫七尺半,头也带着雨衣黑帽,一双眼像是浸在冷水里的玉,缓步走来,高瘦的身子蹲下,袖中滚出一青玉瓶,拿出颗红色药丸,递给她,“我不想伤及无关之人,我本以为顾清翊会为你解毒的,但是没想到……”
沈雪柠眼神戒备:“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解药?你给我下毒,还给我送解药?我…不信。”
“不信也没关系,你还不是得吃?”熔左手托着下巴,右手随意地捏开她下颚,直接把药送进去,“你自己也不肯吃,那只有我这样喂你了。
沈雪柠感觉得到药丸顺着喉咙滑入了腹中,作呕催吐已然来不及。
熔看着她戒备警觉的目光,缓缓笑了,蹲在地上,与她四目相对,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沈雪柠的脑袋:“你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受委屈了就喜欢躲在角落里哭啊…”
“你。你是谁?”沈雪柠微怔。
“我是熔啊。”熔连人带被褥地将她卷入怀中,放她在床上,丹凤眼含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语气清爽的似山谷的风,“如假包换的熔。”
“熔……乱党之首,动摇江山根本、在江南密谋造反令大臣最头疼的熔?我从来没和你这种乱党接触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沈雪柠目光如针,死死地盯他。
熔勾唇,眼眸归于冷静,再次轻轻拍了拍了她的头,像安抚小孩子那般:“好好养病。”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速度之快,令沈雪柠没反应过来,顺手被她解了哑穴的青玉,连忙道:“夫人,夫人,你好些了吗?那贼人,到底给的是不是解药啊?!”
“确实好些了。”沈雪柠服下药后一会儿,症状减轻不少,思忖着,那熔无意之间随口而出的话,为什么会说出她小时候连母亲都不知道的习惯…
沈雪柠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也或许是跟她摔下悬崖后,丧失过一些记忆有关?
“夫人,不好了!”白桑急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门口有个女子,说自己是赵音,那女子真的和大小姐长得一般无二……”
“赵音不是死了吗?”青玉道,“前几日还给她祭祀了,难不成还能诈尸?”
青玉对这位已故赵音意见颇大,言语间自然不尊敬了些。
“青玉姐,你恐怕不知道…”白桑支支吾吾,咬牙道,“大小姐立的是衣冠冢,墓中只有一件衣服,其实并没有尸首……”
裹在被褥中的沈雪柠抬头,柳叶眉免不得狠狠皱了下。
青玉是自小服侍她长大的陪嫁丫鬟,而白桑则是侯府给她安排的婢子,白桑是府里老人的女儿,自然晓得一些密事,若她今日不说,沈雪柠真不知道赵音墓中埋的只有一套衣服。
“叩叩叩。”院落响起敲门声,“夫人,是我沉云野。”
沈雪柠心漏了半拍,有些如行尸走肉般,苦着嗓子,哑声道:“去开门。”
青玉垮着一张脸,打开门:“沉参将有什么事情?夫人才替侯爷挡了一箭,正在休息。”
“侯爷关怀夫人身体,特地让我代替他送来一箱子的珍稀药材,其中最好的便是千年人参,与那顶顶绝佳的天麻,可都是有市无价的。”沉云野笑着让人抬进来。
看着那半人高的大红色箱子,里头鼓鼓囊囊的,塞得很满,连箱子都盖不上,只能敞着,青玉让人抬进去后,嘟囔了声:“回回都是你说代替侯爷送的,侯爷真想送真关怀夫人,怎么不亲自来?”
沉云野尴尬地摸摸头,这这这,他也不好意思回话,毕竟就是他家侯爷理亏嘛,他赔着笑,唉了声:“青玉姑娘,东西送到,那我就走一步。”
沉云野越走,耳边越是传来洒水婢子与小厮们激动的窃窃私语,还有喜极而泣的云嬷嬷一瘸一拐地跑向府门口,大哭着:“大小姐,真的回来了吗?大小姐还活着吗?”
那哭喊声,传入沈雪柠的耳中,很是刺耳。
观全府上下的反应…难道真是…
赵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