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思蓦地睁开双眼,额头满是虚汗,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坐起身来,弓着背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又梦到上一世了。
就连老天都在提醒她,不能忘,忘不掉。
守夜的春枝听到响动,忙揉了揉眼睛起身过去,帮着抚了抚背,低声问:“郡主,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奴婢这就去倒水来。”春枝手脚麻利,眨眼的功夫,就端了一盏水过来递到卿九思手里。
卿九思吃了水,整个人冷静多了,眸子微垂,声音有些疲倦,有些哑地说:“无事,你再去睡会儿。”
她心疼春枝,她这做的不是噩梦,是她上一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永生难忘。上一世,春枝就是个稳重老成的,也是个忠心的,她死了,落到宋清姿那般歹毒的人手里,春枝的下场能好到哪儿去。
春枝忧心忡忡地说:“郡主,您这连续几日都做噩梦,要不天亮了,奴婢去请徐太医过来看看。”徐太医是太后的御用太医,在太医院极有威望,且医术高明。
重生也有好几天了,卿九思心里早已打好算盘,按了按太阳穴,遮挡住眼里的戾气,哑着声音道:“不了,我躺会儿就好。”
“郡主,你就听奴婢……”春枝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卿九思的视线淡淡扫过来,含着一丝莫名的压迫,那一刹那好像太后娘娘,平日里和蔼可亲,可真正逾越了,威严是与身俱来的。
春枝才下意识住了嘴。之后想,郡主算是打小在太后娘娘长大的,越来越像太后娘娘了也正常,紧接着替她掖了掖被子便垂眸退了下去。
卿九思了无睡意,平躺着,手攥紧了放在被褥上,看着承尘。
她父亲本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五年前死于战乱,为国捐躯,母亲接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
那时候的卿九思才八岁,她的胞弟卿远才三岁,处理好后事便入了宫,在慈宁宫住下来。
她被封为望安郡主,望安,望安,望国泰民安,不再发生战乱,不再让无辜的人死去。
同时她还被指婚给了太子。弟弟卿远也被封为明德侯,待成年便可袭爵,出宫自立门户。
这一切都是皇家给卖命维护皇家的天下人的一个交代。
太后娘娘曾温柔的说:“望安,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些,往后不管谁是太子,你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无需顾忌他人,谁要敢欺负你,只管给哀家说。”
皇帝也说过同样的话。
太后娘娘和蔼,皇帝秉正,皇后贤淑,太子温润,年幼的她很快就从没了父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切竟是阴谋。
卿九思及笄之年便嫁入东宫,一晃三年,无忧无虑,除了无子,元盛二十五年春,太后薨,秋,皇帝崩,如宋清姿所说,两大靠山倒了,她就没价值了,无需活着。
只怪她太蠢了。
既然老天让她重来一回,这辈子,她再也不沾情爱,不信他人,心中早被仇恨占满。待报了仇,卿远成了年袭爵,便出宫自立门户,好好过日子,将卿家门户撑起来。
想到这,脑子里浮现弟弟卿远的身影,又想到她临死时,弟弟被宋子韬侮辱的那幕。
简直不是人。
阿远还是个孩子。
卿九思准备翻身起来,忽地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这时候过去,阿远定还没起,每天学业繁重,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
那她再等等,等天亮了过去。约过了两盏茶,天终于亮了。
卿九思穿戴好衣裳,还没来得及出门,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夏花身着淡蓝色宫装,脸上带着笑,进来说:“郡主,宋小姐过来找你了。”话音刚落,卿九思就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九思,你起来了没呀?”
映入眼帘的宋清姿脸上挂着笑意,给人感觉活泼又易亲近,身着碧霞烟云缎织花锦裙,正值及笄之年的她鲜嫩得像一朵桃花。
卿九思勉强扯唇笑笑。
重生以来,也不是第一天见宋清姿了,还能控制住情绪。
“九思,你明明听到了,干嘛不应我?”宋清姿往卿九思身旁一坐,挽着她手臂摇了摇,嗔道。
询问的同时还在观察卿九思的脸色变化。
也不知这人怎么了,这几天像撞鬼了似的,本来说好了一起去东宫的,不去就算了,还一副谁得罪了她的样子。
要不是表哥和姑母一劝再劝,不管如今多讨厌卿九思,都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跟她交好关系,待大局已定,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啊?九思。”顿了下,宋清姿一副受伤的样子,直勾勾的看着卿九思问,未等回应,又低低补充道:“我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说我改成吗?”心里却想,就算再讨厌卿九思她也藏在心里,从未表现出来过,这个蠢货不可能知道。
闻言,卿九思藏在袖口里的双手攥紧了,面上却笑盈盈道:“怎么会。”
“那怎么说好了去东宫,你总是一再推辞,表哥这次南下带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就等着你去挑选呢。”
“莫不是你生表哥的气了?”宋清姿灵机一动,试探着问,问的同时还再次摇了摇卿九思的手臂,一字一句道:“哎呀,你就不要生表哥的气了,你知道的,表哥为一国太子,公务缠身,才一时疏忽了你,我们去东宫好不好,我让表哥给你赔礼道歉怎么样?”
“九思,这男人啊,一天天只会围着女人转的男人根本不配叫男人,真正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所以我们也要会理解。我比你大两岁,才给你说说知心话。”
边上的春枝看着卿九思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宋小姐言下之意不就是郡主无理取闹吗,再看郡主一副没想解释的样子,急忙道:“宋小姐,郡主这几天是身子不爽朗,太医说了,不宜出去吹风。”
“九思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说。”宋清姿皱了下眉,忙追问道,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卿九思吸了口气,正视她,回:“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也没生气。只是东宫我也不适合常去了,就算是有婚约,总归我大了,不比前几年,人言可畏。”
上一世,她恨不得天天待在东宫看着太子,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便是小小年纪就开始肖想男人了,恬不知耻。
“我还得去检查阿远的学业,若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话落,卿九思便转身看着铜镜,伸手扶了扶簪子。
她懒得跟宋清姿周旋,再待下去她怕控制不住自己。
宋清姿再看向卿九思的眼光多了几分探视。说不出哪里不对,可直觉,卿九思就是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怎么回事?这几天卿九思到底怎么了?她都放下身段这样哄她了,居然不领情。宋清姿也生气,很快出了卿九思的住处。
卿九思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夏花轻声说:“郡主,其实奴婢觉得你应该随宋小姐去东宫的,毕竟是太子的一番心意,南下还想着郡主,说明是把郡主放在心尖尖上的。宋小姐这番过来,肯定是授了太子的意,你若不去,太子肯定会难过的。”
“再说了,你跟太子本就是有婚约的,就应该多培养培养感情,谁还敢乱嚼舌根子说闲话不成。”
“郡主,奴婢说句不该说的……”顿了顿,见卿九思没有打断她,夏花更是抬了抬下巴,眉尾上扬。
就在这时,卿九思重了重音色沉声打断,“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
她的四个大宫女,春枝,夏花,秋雨,冬雪。
稳重细心如春枝,忠心耿耿;活泼直爽如秋雨,是个活宝;沉默寡言如冬雪,谨慎得很;明艳虚荣如夏花,早已暗中受了宋清姿的贿赂,方才那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实则就是为了方便宋清姿和太子苟合,毕竟两人年岁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是表亲,常常见面难免会引起怀疑,若是宋清姿同她一路去了东宫,就相当于她是个打掩护的。
卿九思相信,就算她不去东宫,太子和宋清姿依旧会找机会碰面,只是不知如今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应该早有了肌肤之亲。
话音刚落,秋雨没忍住笑出声来,见两道目光扫过来,立马捂住嘴。一道来自带着责备的春枝,一道来自下不来台的夏花,没想到平日里重用她的郡主竟然反驳了她。
明明是为了郡主好。
真是不识好人心。
可不就是,太子如此优秀,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指不定何时心都被别的女人勾去了。
到时候看卿九思去哪哭,还真以为有太后和皇上撑腰就万事大吉了。夏花想是这样想,可作为一个宫女,只能把气往心里憋,脸面上还是得挤出笑容来。
“我去看看阿远,春枝一同来就可以了。”卿九思没心思理会其它。起身道了一句,便往外头走。
金秋九月,雨水多,天雾蒙蒙的,看样子风雨欲来。春枝说:“郡主在此稍候,奴婢去取纸伞来。”
卿九思点头。
之后两人往卿远的住处去,走着走着,春枝咽了咽口水,还是准备把思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郡主,奴婢有一事不明。”
“何事?”卿九思反问。
“奴婢觉得、觉得方才夏花说得在理,这么多年来,郡主除了对太后娘娘有几分依赖,最依赖的就是太子了,每次太子外出,郡主都数着天天盼太子回来,当然了,太子也对郡主很好,每次外出都记得给郡主带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郡主和太子本就有婚约在身,亲近些也无可厚非,反之,倒让别人以为太子和郡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再者,太子身份贵重,又生得好,让别的贵女钻了空子就不好了。”春枝鼓足了勇气才将这番话说完。
默了会儿,卿九思拢了拢斗篷,看向远方,漫不经心地说:“这几日没睡好,是我娘托梦告诉我,太子不是良配。”
“这婚迟早会退的。”
“郡主,话不能乱说。”春枝前后左右看了眼,一脸紧张,沉声道。话落后,又道:“郡主跟太子的婚约是皇上下的圣旨,是天意,谁也不可能更改的,郡主千万别这么想。”
卿九思浅笑,并未应话。
且看着吧。
她决不会坐以待毙。
“阿姐,你来了。”前面传来卿远稚嫩的声音。
一看到卿远,卿九思整个人都温柔了,弟弟比她小五岁,打小看着长大的,两人没有爹娘,相依为命,比一般的姐弟感情更加深厚。
如今的卿远才八岁,只有看着她的时候才会露出真实的笑容。
“阿远,有没有用早膳?”她忙上前摸了摸卿远的头,并肩往屋子里走。
卿远摇头,仰头问:“阿姐用了吗?”
卿九思也摇了摇头,说:“那阿姐跟你一起用好不好?”
“好。”卿远乖巧点头,甜甜的笑了。
正当两姐弟其乐融融用膳时,春枝进来说:“郡主,太子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