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卿九思动作一顿,徐徐抬头起来,云淡风轻地问:“什么事?”
春枝回:“太子只说让你出去。”
卿九思缓缓垂眸,伸手夹了个红豆酥咬了一口,才道:“我找阿远有事,你跟太子说,若无急事,就先回吧。”
春枝放在腹前的手紧了紧,欲言又止。
这几天卿九思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虽还是跟以前一样寡言,但不同的是,以前眉宇间带着随和,好听点就是没有架子,实则是因在宫中身份尴尬,总是被几位公主皇子奚落,风言风语不少,每次郡主都选择了息事宁人,害怕给太后增添麻烦,毕竟真算起来,公主皇子才是太后的亲孙子孙女,没有不帮亲的道理。
如今的郡主像是突然有了棱角,整个人越发深沉。私下也从不念叨太子,常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春枝抿了下唇,出去了。
屋子里,卿远则不解的问:“阿姐,太子哥哥找你,你为什么不出去啊?”
“因为……”卿九思话还没说完,余光便看到了卿远因夹菜裸露出来的手腕有一处淤青,本就皮肤白皙细腻,仔细一看,触目惊心。
“阿远,你手腕怎么了?”她握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
“没、没什么。”卿远含糊又吞吐的说,没想到露馅了,目光闪躲,想缩回手臂,可已经迟了。
卿九思咽了咽口水,灼灼的看着那处淤青,这样的淤青,在上一世太平常了,可每次,她都告诉弟弟,“不严重的,谁谁谁也是不小心,不可以计较。等你长大,我们就能出宫了,那时候就自由了,所以,阿远要快快长大啊。”
最后忍着心疼给卿远上了药,回到屋子一个人哭,哭自己没有能耐,哭自己寄人篱下,不能给弟弟做主。
欺负弟弟的不是皇子就是公主,她能怎么办。太后娘娘和皇上几年如一日的对她好,已经仁至义尽,她得学会感恩。
不可能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给太后告状。再者,太后不是府里无所事事的老太太,而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怎好意思去叨扰。
乃至于后面卿远的性子懦弱又无能,遇事只知道忍让和后退。好在她重生了,这一世,她一定好好教导弟弟,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不怕得罪人,就怕不敢得罪人。
况且别人都蹬鼻子上脸了,这事不处理,后患无穷,太后娘娘是个明事理的人,皇上亦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天下人都知她父亲为国做了很大贡献,又为国牺牲,若两姐弟被欺负的消息传出来,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只要她把这事捅出去,别人才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
“阿远,你告诉阿姐,这里是怎么回事?”卿九思厉声问,话落,用手轻轻拂过淤青处,放轻了声音又问:“疼不疼?”
“阿姐别担心,我不疼。”卿远认真的回。
“告诉阿姐,是谁弄的?”
卿远下意识垂眸,缓慢的说:“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阿远,阿姐是不是给你说过,骗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看着弟弟尽力遮掩的样子,她似乎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就是这样,以为一忍再忍会换来别人的善意,不会,永远不会,一忍再忍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所有人都会你当做傻子。
卿九思险些控制不住,鼻酸。
卿远抿着唇不说话。
“阿远,阿姐不喜欢撒谎的孩子。”卿九思义正言辞的说,默了会儿,直接问:“是九皇子还是十皇子?”
卿远摇头。
卿九思轻蹙眉头,算起来这宫里头与阿远年纪相仿的皇子也就是十岁的九皇子和八岁的十皇子,也是平日欺负阿远最多的人。
“是惠宁公主。”卿远垂着头,细若蚊声的说:“她说她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疼了,阿姐别生气。”
惠宁公主是莞修仪所出,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泰宁公主,排行第七,恰恰比卿远大一岁,因嘴甜,乖巧懂事倒是挺得皇上喜欢的,不过那只是在皇上面前,在宫人跟前跋扈得很,欺负卿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怎么都不能算了。
卿九思什么都没说,起身去拿了药酒,对于这类的伤早已得心应手,抹了抹问:“疼吧。”
卿远却摇头说:“不疼。”
卿九思吸了吸鼻子,而后牵起阿远的手说:“走,去阿姐屋里。”
卿远乖巧点头。
两人出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都禁不住哆嗦了下,相视一笑后,卿九思柔声问:“是不是冷?”
“来福,去给公子拿件披风出来。”来福是卿远的贴身小厮。
这时,一个身着褐色大氅的男子转过身来,头上戴着束发金冠,面白如玉,剑眉星目,薄唇抿着,看似平和的面容早已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他看着卿九思,唤了一声,“望安。”
“太子!”卿九思着实有几分错愕,怎么没走,还真能忍啊。
这个心机深沉,利益为上的人,上一世说的每一个字她至今都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一世她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不仅不让他如愿,还要让他生不能,死不了。
“孤等了你半个时辰。”太子盯着她,声音又低了两度。
“太子哥哥久等了。”卿九思回过神来,唇角一弯,声音如往日般清澈动听。
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歉意,这让太子赵胤火气直冒,话里下意识带着一丝质问:“为何不去东宫?你在与孤置气吗?”
来福正好取了披风出来,卿九思的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开,转而对春枝说,“你先带阿远去前面等着。”
春枝应声。
“太子哥哥多虑了。”卿九思浅笑,片刻又说:“只是长大了,总归不能像小时候,三天两头往东宫跑。”
“让人见了笑话。”
“你我二人本有婚约在,谁敢笑话?”太子沉声反问。
“太子哥哥公务缠身,我若这点自知之明都没,可不就是让人笑话?”
太子拧眉,审视着卿九思。
今日他进宫得早,先去了坤宁宫,刚用完早膳表妹宋清姿就来了,说什么卿九思变了,变得摸不透。
他没放心在上。
再怎么变,也是卿九思,只要是卿九思,就是那个一见他就含羞带怯,唤太子哥哥的卿九思,几天不见就耐不住寂寞不顾矜持给他写信的卿九思。
怎么看都是喜欢他喜欢到了骨子里。
五年前,他十五,对男女之事有了清晰的认知,不料从天而降一个未婚妻,才八岁,他也曾愤怒过,最后在母后和外祖的劝说下,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是把她当成棋子,为了稳固自己在父皇和皇祖母心中的地位。
是太子又如何,随时可以废,毕竟比起他,父皇更喜欢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四弟。
半晌,太子收回带有攻击性的目光,在怀里摸了摸,往前走了两步,敛眸柔声说:“这是粉水晶手串,孤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喜欢吗?”
“喜欢。”卿九思将手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眼里像是缀满了星光,怎么看,都像极了个沉溺在男子温柔里的女人。
不止喜欢,还眼熟得很呐,今天早晨宋清姿过来的时候,手腕上戴得不就是这个粉水晶手串么。
见卿九思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太子一刻都不想多待,说:“你喜欢就好。这个天冷,别伤了身体,早点回去。孤今日还有公务就不送你了,乖。”
卿九思眸似秋水,故作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做戏嘛,谁不会。
太子心里仅有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了,这哪里变了,不还跟以前一样么。接着说:“听话,孤有空了再来找你。”
卿九思顿了顿,无奈点头。
太子利落的转身走了。
眼见远了。
卿九思扯唇呵笑了一声,将这所谓的粉水晶手串取下来,本想随手丢了,忽地想到什么,手顿住了,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的扩大。
春枝折回来,担忧的唤了一声“郡主。”
卿九思将手串收好,耸了下肩,轻快的说:“走吧,回去。”
几人回了望安居。
卿九思将粉水晶手串赏给了夏花,夏花受宠若惊的问:“郡主,这个真好看,你真的要赏给奴婢吗?”
一看就价值不菲,夏花有点不敢相信。
“你不喜欢吗?”卿九思话语里带着浓浓的遗憾,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喜欢,喜欢,奴婢喜欢。”到嘴的鸭子怎么都没有让它飞了的道理,夏花连忙接过来,“谢郡主赏赐。”
“嗯,出去做事吧。”
夏花兴高采烈的去了。
卿九思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一勾,心里早有了其它计谋。
*
之后,卿九思把卿远手腕上的药膏全部擦掉,小孩的皮肤本就白皙粉嫩,淤青像扩散了般,有些泛黑又有些泛红,交织着,光这样看着都让她倒吸一口气,得多疼啊。她刚还想着如何让伤势看起来更重些,如今看来倒不用了。
卿远不解地问:“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去告状。”话落,卿九思又说:“阿远,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若是别人打了你,就打回去,你要打不赢,回来告诉阿姐,阿姐帮你打。”
卿远:“阿姐说打人的都是坏孩子。”
“阿姐说错了。主动打人的才是坏孩子,要是别人打你,你打回去,叫反击,正当防卫,不是坏孩子。”卿九思眼里写满了认真,一字一句的说,她只有一个弟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默了会儿,卿远扁了下嘴,泄气的说:“可他们是公主皇子,他们才是皇上的儿子女儿,我不敢。”
“要是被赶出皇宫,怎么办?”
“阿姐,我们没有家了。”
听到最后一句,卿九思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小小年纪的阿远却要承受这么多,她吸了吸鼻子,说:“不会的,阿远。”
“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是家。”
“别怕,阿姐在。”如今皇上和太后健在,怕什么。而且他们是忠烈之后,这就是个万能的保命符,只是上一世她没有用起来罢了。
闻言,卿远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重重的“嗯”了下。